直到看見雙兒完好如初走進來是才停止來回踱步, 兩人一見麵俱是一愣, 雙雙紅了眼睛。


    “雙兒你沒事吧?”


    “小姐, 你的脖子怎麽了?”


    昨晚上支開雙兒時顧今月並沒有對她說自己的打算,否則以她的個性必定會阻止自己。


    “我沒事, ”顧今月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她,“你怎麽樣, 他有沒有對你用刑, 或者說些什麽威脅你的話?”


    雙兒搖搖頭,一臉疑惑道:“昨晚上我一覺睡到大天亮, 什麽事也沒發生。”旋即神色焦急問:“小姐你這傷……不會是, 不會是……”


    顧今月闔眼搖了搖頭, “與他無關,是我自己不小心弄的。”


    雙兒明顯不信,但礙於周圍虎視眈眈的宮婢們不好再問,想著私下打聽一二。若真是皇上磋磨小姐,她就是拚死也要將消息傳回隨州,讓老爺親自來為小姐討公道。


    顧今月岔開話題,指了指雙兒臉上的疤痕笑道:“好像真的消除了不少。”


    雙兒翻了個白眼,指著臉頰氣憤道:“早知道我寧可一直頂著疤,也不要他的東西。”


    顧今月無奈道:“別瞎說,你若一直留著心裏不好受的是我。”


    雙兒噤聲。


    中午用膳的時候,顧今月看著一桌子木製碗筷笑出了聲,俄頃又變成冷笑。


    “他可真是大費周章。”


    宮婢們不敢接話,瑟縮著身子當做沒聽見,老老實實地為主子布菜倒茶。


    自那日金釵消失在枕頭底下後,屋內所有發釵飾品悄無聲息地均換成了木釵,再沒有任何尖銳之物。如今現在連易碎的瓷器都統統消失在她眼前,青花茶具換成了白玉杯,擺設的瓷瓶也通通撤掉,換成了更結實的擺件。


    連架子上的那株君子蘭的鈞窯海棠式花盆也變為暗紋雲石四方花盆,瞧著就很沉,她肯定搬不動。


    顧今月冷著臉用完膳,就聽見外麵通傳老首輔顧瑎求見。


    “祖父……”顧今月瞬間變臉,怔怔望著空蕩蕩的門口,眼裏透著晶瑩的光。


    “太好了,小姐。”最高興的莫過於雙兒,“老爺來了,他定然有法子幫助咱們。”


    顧今月顫著手虛虛捂住脖子,有些慌神:“等會祖父看見我這樣,不知道該有多難受。”


    “小姐,”雙兒認定顧今月的傷是贏風弄的,壓低聲音惡狠狠道,“剛好叫老爺瞧瞧皇上是如何折磨您的,他必然不會袖手旁邊,一定會想辦法救您與水火之中。”


    “等會你不許多言,”顧今月皺了皺眉。


    “小……”雙兒在顧今月淩厲的眼神下悻悻閉上了嘴,剛剛小姐的那個眼神與皇上竟有幾分相似。


    顧今月急急收拾一番,力求將自己的憔悴與憂悒全數藏起來。祖父年事已高,實在是不該再為這些事勞神,她自己闖的禍事理當自己來承擔。


    饒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在看見祖父時還是不爭氣地落了淚。


    “阿月不哭,”年過六旬的顧瑎剛起身,準備如以往那樣想拍拍自己的寶貝孫女的背哄她,卻在下一刻又坐了回去,笑嗬嗬道:“有什麽委屈盡可以跟祖父說。”


    顧今月注意到祖父的小動作,鼻頭一酸,登時想要撲過去。


    這念頭僅僅隻是一閃而過罷了,她到底是不比從前,如今連在祖父懷裏撒個嬌都成了妄想。


    “沒有,”顧今月強扯出一抹笑:“一切都好。”


    談話間,兩人都刻意避開顧今月如今的身份,反而說起一些幼時趣事。


    旁邊的雙兒聽了心裏急得上火,小姐和老爺兩個人說了半天也沒說道點子上,一時忘記顧今月的叮囑,急急開口:“老爺,求您幫幫小姐。”


    她快速繞過顧今月,走到顧瑎跪下,哭著求他。


    “皇上他……”


    “雙兒住嘴!”顧今月厲聲嗬斥,握拳錘了一下黃花梨木案幾,發出沉重的一聲響。


    雙兒被她嚇得白了臉,即刻噤聲。


    “阿月莫生氣,你現在不宜動怒,”顧瑎好脾氣地先讓雙兒起來,又衝顧今月露出慈祥的笑容:“懷著孩子要保持平和的心態,身體要緊。”


    熟悉的笑讓顧今月紅了眼眶。


    祖父坐在那裏像一座巍峨的高山,帶著經曆歲月的滄桑沉澱出厚重的安全感。


    她恍然憶起小時候自己很調皮,老是闖禍,每當父親嚴厲地說教她時,她就立馬躲到祖父身後。祖父故意做出比父親更嚴厲的模樣教訓他,這時候她還會伸出頭來衝父親囂張的吐舌頭。


    父親看見作勢要打她,祖父丟下一句“養不教,父之過”,他便隻能悻悻然收手。


    她偶爾還會大膽插上一句:“首輔大人說的是,您要多多提點令堂,他就知道動手打人。須知‘君子動手不動口’,他這些舉動是非君子所謂,家門不幸啊!”


    祖父哈哈大笑,誇她會讀書。父親氣得站在一旁隻能吹眉瞪眼,母親挨著父親掩麵而笑。


    往事難追,可這些鮮活的回憶好像就發生在昨天。


    “祖父……”顧今月撐起的堅強在這一刻支離破碎,眼淚不聽她指揮洶湧地往外溢,身體前傾,聲音帶著無盡的哀傷:“我對不起顧家,對不起您。”


    顧瑎長歎一聲:“有什麽好對不對得起的,你呀就是想太多,看著平時沒心沒肺的,實則心思細膩,什麽事都往壞處想。”


    顧今月羞愧地用帕子抹掉眼尾的淚,緩了緩神才開口:“祖父不怪我壞了顧家名聲?”嬴風即便找了那樣一個理由,可明眼人依舊能察覺出背後的不同尋常,不過是一層遮羞布罷了。


    顧瑎立即吹胡子瞪眼,拍桌大罵道:“誰敢說你壞了名聲,你遭了這樣大的罪,他們一個兩個知道麽?不要聽什麽亂七八糟的人說三道四,我顧家還輪不到一個女子來承擔整個家族的名聲。”


    “祖父……”顧今月眼睛又濕了,心裏湧出熱流,祖父永遠都站在她這邊。


    娘親生她時難產,落下病根不能再孕育子嗣。祖父從來不逼迫父親納妾,延續顧家香火,對她也寵愛有加,如珠如寶地捧在手心裏。


    顧家最風光之時,她甚至比皇宮裏的公主們還要金貴。人人都懼怕顧首輔橫眉一豎,唯有她敢在老虎頭上拔胡須。


    “阿月不哭,小時候橫眉豎眼凶你都不怕,”顧瑎打趣她:“怎麽長大了反而變得愛哭鼻子了?”


    顧今月破涕為笑,心知肚明祖父在寬慰她,垂眸摸上小腹,“可能是懷孕的緣故,最近情緒總是容易大起大落,還做事衝動。”脖子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這就是衝動的代價。


    顧瑎跟著笑了起來,看了眼乖孫女脖子包紮的白紗,很快便移開目光。端起桌上的木製圓杯輕輕吹開浮在麵上的茶葉,垂眸抿了一口。


    “年輕人有衝動是好事,但不能以傷害自己為代價。”


    “祖父教訓的是。”


    “瞧你說的,我哪裏是在教訓你。”顧瑎放下茶盞,溫聲道:“無論什麽事情總有辦法解決,還記得小時候你擺弄魯班鎖半天不得其法,差點將東西給砸了的事嗎?”


    顧今月笑了,“當然記得,後來父親發了好大的火,說我凡是不動腦子隻想著用蠻力。”


    顧瑎跟著笑,“後來你經過摸索,什麽樣式的魯班鎖都難不倒你了。”


    “是啊……”顧今月眼睛亮晶晶地,“還是要多試驗,才能找出法子。”


    顧瑎笑而不語。


    經祖父一番開導,她心情好了許多,又跟祖父二人天南海北的聊了些趣事,不知不覺便日落西山。


    門外宮婢躬身回稟皇上正朝東宮來,問老首輔是否留下用晚膳。


    顧瑎笑著擺擺手,拒絕了。


    顧今月眼見祖父要離開,心裏頓時一陣空落落的,胸口憋著一口濁氣。


    似乎是看出她的失落,顧瑎笑眯眯地說:“我這次來京城就不走了,以後阿月要是受了委屈自可去顧府尋我。”


    “祖父!”顧今月先是一喜,繼而想這會不會是贏風對她的另一種威脅,眸子一沉:“祖父還是回隨州吧,這裏冬寒夏燥,對您身體不好。”


    “之前多年都過來了,不礙事。”顧瑎主意已定,起身告辭,臨走時意味深長看了顧今月一眼:“人呐,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麽,不要被世俗流言左右,也不要被家族名聲所累。你要看清楚自己的心,懂麽?”


    顧今月心思通透,瞬間領悟祖父的話,喃喃重複:“自己想要什麽?”


    顧瑎點點頭,目光鼓勵:“做你想做的,祖父永遠支持你。”


    “謝謝祖父。”顧今月露出了自從進宮以來第一個真切的微笑。


    “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顧瑎臨踏出殿門時忽然想到了什麽,回過頭道:“我給你帶了隨州的特產,等會你可以嚐嚐。”


    顧今月眸光一閃,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


    贏風下朝回來一路上都想著今晚上要如何與顧今月相處,是給她一個教訓,還是繼續徐徐圖之。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萬全之策,他甚至專門繞遠路冷靜了一下。


    教訓是要給的,可是怎麽給這是一個問題。她現在情緒十分不穩定,如同驚弓之鳥一點風吹草動就驚惶不安,他私底下問了太醫,這是因為孕婦本身情緒就容易波動,切忌大悲大喜。


    這讓贏風犯了難,不能真的來硬的,軟的她也不吃。


    他開始有些懷念顧今月失憶的日子,早知道不如讓她shengchan後再恢複記憶,那樣自己不用顧忌太多,她也有孩子牽絆住。


    一招算錯,滿盤皆被動。如今她懷著孩子,自己還真是動不了太多手段。


    他到東宮時已然是掌燈時分,遠遠瞧見顧今月端坐在桌旁,麵前是滿滿一席菜,一筷子都未動。


    贏風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蹭地一下冒了上來,這又鬧絕食了?


    正欲發作她,顧今月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緩緩抬眸,強行扯了點笑意。


    “皇上回來了,正等您吃飯呢。”


    一句話,讓他軟了心腸。


    作者有話說:


    顧今月看清自己的心以後,緩緩一笑:懂了,搞他!


    獵殺時刻開始,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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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刺殺


    你實在是太幸運了,那樣都沒能殺死你。


    顧今月態度變了。


    她不再跟他較勁, 確切地說她還在試圖修複兩人的關係。


    嬴風本以為那日又是與她冷眼相對的一天,甚至已經做好了被她誤解的準備。


    顧老首輔是他找來的,為的是讓顧今月安心, 畢竟她的親人如今隻剩下老首輔一人,太醫說她這胎看著凶險,想著有個親人在身邊總是安心些。


    這一路上的煩惱糾結統統消失在她有些別扭的笑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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