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醫接過碗放在鼻尖下,隻一瞬,他的神情由輕鬆轉為凝重,眼眶微微放大,與嬴風暈過去前的表情一模一樣。


    德四心裏那根本就還沒完全鬆下的心弦又在須臾間繃地一聲拉到極致。


    這裏麵到底是什麽東西,能讓皇上和李太醫均臉色大變。


    好在李太醫並十分□□地沒有昏過去,他皺著眉又仔細聞了聞,還用手指刮下一層藥漬放在嘴裏,半晌才輕輕放下藥碗,不輕不重地說了句:“碗裏麵是墮胎藥。”


    墮胎藥!


    這三個字說出來後不啻於在他頭頂劈了一道雷。


    德四忽然覺得頭有點暈,眼前炸開點點白霧,雙腿從僵硬到酸軟隻在須臾間。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在自己要倒下時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扶住雕龍床柱。


    難怪皇上會氣到暈倒。


    他滿臉驚恐地望著李太醫,嘴唇張開顫抖半天也沒說出一個字。


    內務總管知道這是從風府帶回來的,一下子就聯想到與誰有關,嘴巴張大到可以塞下一個雞蛋,翹起的蘭花指哆哆嗦嗦半天幾乎潰不成形。


    “皇後……”德四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難道皇後她喝了墮胎藥……”


    “她沒喝。”冷冽的聲音響起,嬴風不知何時睜開了眼。


    “皇上!”


    德四和內務總管齊齊露出驚喜之色。


    嬴風撐起身子靠在床頭,環視陌生的太和殿。


    自從建成後他從未在這裏睡過一夜。


    其餘人眼神中皆充滿疑惑不解,嬴風掃了一眼眾人,最後將視線落在蒙上一層褐色藥漬的瓷碗上,寒眸泛著陰冷的光,十分冷靜地分析:“她若是喝了,哪裏還有力氣跑。”


    說著說著甚至笑了起來,“她真是聰明極了,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顧今月,好樣的。”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很慢,尤其是那句“好樣的”,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咬著牙往外拋,聽得德四等人心驚肉跳。


    嬴風笑意漸漸擴大,雙眸底色卻愈發沉冷,翻湧著狠厲的暗光。


    三人齊齊情不自禁被嬴風的笑激起寒戰,不約而同地領悟到這個空碗的真正含義。


    你我恩斷義絕,孩子與你無關。


    一時間,誰也沒敢吱聲。


    *


    “這麽久了,為何船停滯不前?”


    “是啊,我還急著回家,要是回去晚了那母老虎又要鬧騰了。”


    顧今月好不容易躺下休息片刻,又被窗外的噪雜聲驚醒。


    “外麵發生什麽事了?”她撐起臃腫的身子靠在床頭,皺眉問道。


    “我也不知道,要不我出去看看?”雙兒伸著頭往窗外張望,她一早就想出去打探,但又不敢放任熟睡的顧今月一人離開。


    扣扣扣。


    敲門聲響起,兩人驚懼地對視一眼。


    “大小姐,您還好嗎?”門外傳來一個沉穩堅冷的男聲。


    顧今月聽出是靖王的人,悄悄呼出一口氣,定定神鎮定道:“無事,敢問賀護衛,外麵發生了何事?”


    外麵的人聽見裏麵的人聲音平穩,似乎也鬆了口氣,他語氣稍微軟和許多:“夫人無需擔心,隻不過是在排隊收過路費?”


    顧今月:“過路費?”


    那名姓賀的統領解釋道:“是碧沙灣的水寨,他們保護這條航運線上的商船不受水匪,同時商船也要繳納過路費。”


    顧今月驚異道:“難道朝廷不管的嗎?”


    賀統領道:“之前皇上曾經帶兵清剿過,可碧沙灣地勢險峻,水寨裏的人個個又勇猛異常,兩邊都沒討到好處。最後皇上與水寨寨主簽訂協議,他們負責保護商船和清剿其餘水匪,每年還需繳納大額錢財上供朝廷,朝廷則給予他們些許便宜行事的權利。”


    顧今月擔憂道:“那他們不就是皇上的人,我們還能逃得掉嗎?”


    賀統領笑了一聲:“夫人放心,這水寨裏的人對皇上敵意頗大,他們每年用命搏來的辛苦錢有七分都進了朝廷手裏,甚至他們的大當家還被當時還是太子的皇上刺瞎了一隻眼睛。”


    這倒是嬴風的作風,想要從他手裏討到好處可不容易。


    她心下稍安。


    賀統領又問了幾句,發現無事便退下。


    顧今月被靖王安排在一艘下江南的客船上,有四人隨行護衛。


    他們個個都是練家子,這個姓賀的則是他們當中的首領,一路上對她畢恭畢敬,也不輕易踏入她的房間。


    她對三哥哥又多了幾分感激。


    這一等就是一整天,久到連賀統領都有些著急。


    船家陪著笑解釋:“近來碧沙寨搗毀了一個水匪窩點,有幾個窮凶極惡的人逃了出來,現在正在到處抓漏網之魚,正逐個排查船隻找人呐!”


    顧今月一聽頓時臉色有些難看,這未免太湊巧了。


    船家怕貴客不渝,又補了一句:“客人放心,碧沙寨的人並非凶惡之徒,想必不會為難各位的。”


    即便船家如此保證,她的眼皮仍然不受控製地跳個不停,到最後隻能閉上眼睛才能緩解一二。


    船在緩慢地行駛。


    黃昏時分,逢魔時刻。


    “下一個。”窗外有一個聲音嘹亮的少年在叫喊著。


    顧今月猛一睜開眼,他怎麽在這裏?


    不等她有所動作,船身開始震動,沒過一會兒就上來很多人。


    “把門打開,我們奉命搜查。”


    隔壁賀統領的房間門被敲響,聽聲音似乎打開了門。


    “雙兒,快。”顧今月急急忙忙叫她扶自己起來,四處環顧這間屋子裏有什麽可以躲藏的地方,忽然看見房間角落堆著落地的墨綠色綢簾。


    “小姐,怎麽了?”雙兒不明所以,小姐看樣子似乎十分驚恐。


    “是他!”顧今月費力下床,叮囑雙兒:“從三不認得你,一會兒他帶人進來你別慌,他性子單純,不會為難你你的。”


    說罷急急躲在厚重的綢簾後,幸好這間房子不夠簡潔,四周堆了不少雜亂之物,這綢簾稍微凸出來一些也不會很突兀。


    “開門,搜查。”


    顧今月剛躲好外麵的人就闖了進來,聽見聲音胸口憋著氣,來人不是從三。


    雙兒記住自家小姐的話強製壓下慌亂,解釋道:“這裏就我一個人。”


    那人沒說話,在房裏四處走動。


    他的腳步像經過丈量似地,落地間隔聲極為精準一致,慢慢向她的方向靠近……


    她捂住自己的幾欲尖叫的嘴,眼光直直看向前麵的墨綠色。


    忽然,一道探究的視線似乎透過厚重的綢簾直直穿過,落在她的臉上。


    緊接著一隻略有些薄繭的手指抓上綢簾的邊緣。


    顧今月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心髒跳得這樣快,全身的血液湧向天靈蓋,舌尖已經品嚐到手心的細汗。


    兩隻眼珠子鼓出來,死死盯著近在眼前的三根手指。


    “這位壯士,”雙兒開口,語氣微微發顫:“請問有什麽問題嗎?”


    手指頓了一下,而後收回去,隱沒在綢布之後。


    顧今月另一隻手壓製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髒。


    他雖沒有繼續動作,但人還沒有離開。


    現在每一刻對她來說都是如此漫長又難以煎熬。


    唰——


    下一刻,綢布被掀開,顧今月就這樣無遮無掩地暴露在麵前這個男人的視線中。


    “小姐!”雙兒倒吸涼氣的聲音刺入顧今月耳膜,她機械地眨了眨眼。


    緊接著,她感覺自己的咽喉像是被一隻大手扼住,窒息感讓她有些暈眩,眼看著就要往後倒下。


    “夫人小心。”


    麵前的男人第一時間上前扶住了她,雙兒這才如夢初醒小跑過來從男人手裏搶走顧今月。


    “是你,”顧今月站穩後悲哀地看向他,露出一個認命笑容:“你是來抓我回去的吧,能不能行行好,放過我的婢女。”


    她在看清麵前的人後就放棄了抵抗,過目不忘的她一下就認出他是京郊別院外那個看守院子的護衛,他右邊眉處原本該是一顆黑痣的地方如今變成一塊空白。


    換言之,他是嬴風的人。


    “虞揚,你搜完了沒?”從三的聲音有點不耐煩,聽聲音正往這間房走。


    顧今月咬住下唇,雙眼含淚滿是乞求:“放她走,我跟你回去。”


    “小姐。”雙兒也哭了出來:“我不走,別趕我。”


    虞揚上下打量顧今月全身,最後目光深深落在她的肚子上,而後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臨走前還把門帶上了。


    主仆二人被他奇怪的舉動弄得一頭霧水,緊接著外麵傳來他的聲音。


    “搜完了,什麽也沒有。”


    顧今月方才放開折磨半天的紅唇,喉間嚐到一絲腥意,難受得讓她差點又幹嘔起來。


    虞揚和從三帶著人離開這隻船,不到一會兒船開始緩緩移動。


    他竟然放過她了?


    顧今月眼中閃過不可思議,雙兒同樣不解。


    “小姐,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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