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是真的?!”人群中驟然傳來一聲驚怒的哀嚎。


    一個身材矮小的中年婦女,身著破爛的裙裳,手中的購物籃子被扔到老遠,她大力擠進人群,鞋子、帽子都被擠掉了也渾然不覺,最終她赤著腳站在最靠近審判台的地方,仰起頭看著上麵站著的高大護衛長——她的兒子,聲音極盡沙啞地問。


    “她說的是真的嗎?你的妹妹,她——”


    護衛長後退了一步,最終也沒有抬起頭直視母親的眼睛。


    他其實也後悔了——但是那又有什麽用?


    他是平民出身,就算如今是護衛長,也沒有半分忤逆公爵的權利——


    “你抬頭看我!看著我!我教了你二十年——告訴你如何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告訴你修煉武藝,也修煉你的心——這就是你給我的回報?你的妹妹被公爵害死,你全當看不見,甚至告訴我她是得了黑死病,屍體被帶走統一焚燒,不讓我見她最後一麵……好啊,好啊,這就是我的好兒子,公爵的好護衛長!”


    那婦人似癲似狂,不住地搖頭,流淚,偏生聲音裏又寫滿了堅毅和決絕,她大聲地喊著,聲音裏好似含著血與淚:“水神大人!我要指控!指控這位被狗吃了良心,草菅人命的貴族和他助紂為虐的護衛長!神明啊,請為我的女兒伸冤!”


    艾莫維公爵眼中一瞬間閃過驚慌,但他看了看神座上似乎無知無覺的神明,眼底又飛快地閃過一絲慶幸和得意,他冷哼了一聲:“護衛,還等什麽?還不執行我的命令,給神明和諸位大人一個清淨——”


    “夠了。閉嘴。”


    清冽的女聲突然響起,艾莫維隻覺得大腦突然竄起一陣劇痛,眼前也眩暈起來。


    “誰在說——”他暈得厲害,嘴裏卻還沒停,然後被身邊的貴族飛快地捂住了嘴。


    沒有人再敢說話,台下民眾們的喧嘩聲都停止了。


    所有人都抬起頭,看著那位從座位上起身的神明。


    那維萊特也從座位上起身,向著神明躬身行了一禮,其他貴族這才像從恍惚中清醒了一樣,連忙跟著那維萊特的動作做了一遍。


    神明既已經起身,沒有人有權利繼續坐在座位上。


    聞音清楚地感覺到,芙卡洛斯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幾秒,視線裏略有些疑惑和複雜。


    聞音做慣了人人平等社會下的公民,並不覺得惶恐,而是極冷靜地說。


    “關於司法總官一事,我尚有陳述未能呈遞給您。”


    “十三日前,司法總官蒞臨巴弗勒歌劇院,不分緣由要殺死您可憐的子民。我為求自保,不得不反擊,後麵警衛隊的大人不知前情,要殺我為司法總官背後的貴族們賠罪,但我突然獲得神之眼,力量失控,是以傷了警衛隊,實數無心之失。”


    “按照法典,剛獲得神之眼時的力量失控不需受責,關於巴弗勒歌劇院的財產損失一罪,也隻需要補償金額全數即可。因此我的罪名不成立。”


    “反倒是司法總官,在任期間多次殘殺巴弗勒歌劇院的歌女,連同其他幾位貴族大人,應當上審判台受審。”


    “我的陳述如上,請您裁決。”聞音看著芙卡洛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


    貴族們有話想要辯駁,台下的平民們也想為這樣精彩的陳述叫好,但是在芙卡洛斯冷淡的眼神注視下,無人膽敢說話。


    沒人知道在短短幾分鍾之內,這位神明心中所想,隻聽到她最後的判決。


    那是她第一次在審判中越過審判官下定裁決。


    “歌女勞役十年,賠償巴弗勒劇院損失,兩位貴族及護衛長擇日押上審判團受審,那維萊特,下場審判你全權負責。”


    出乎意料,倒也在意料之中。


    台下零星響起幾點不滿的聲音。


    聞音知道他們心裏在想什麽,下一場審判,在審判官還是貴族的前提下,那兩位貴族大抵能全身而退。


    這樣的審判,看似公正,實則猶有不公。


    但是,能取得這樣的階段性勝利,已經相當不容易了,起碼,將真相暴露在神明麵前,揭露了貴族們的惡行,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聞音心裏稍有安慰。


    至於十年苦役,嗐,不就是十年,神之眼的擁有者活上百年輕輕鬆鬆,十年之後她也還年輕——


    思緒驟然被打斷。


    一個低沉而溫雅的聲音響起。


    “執管正義的神明,我想帶走一個人。”


    【博士】多托雷悠然開口。


    聞音心裏猛地一跳,像是一種預兆。


    “至冬對這個歌女很感興趣,想帶她回去做為高級試驗品。關於她欠下的三百餘億摩拉欠款,北國銀行會代為償清。”


    聞音原本還能擺出一幅“聽聽這個狗東西嘴裏到底能說出什麽屁話”的冷漠態度,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卻忍不住嘴角一抽,下意識看向潘塔羅涅。


    這位北國銀行的幕後主人,臉上的表情短暫地一滯,鏡片下的眼睛透出寒光來。


    看得出來,如果實力允許,他會立刻刀了博士。


    哦豁,精彩。


    第12章 上等


    聞音睜開眼睛,瞳孔裏尚且帶著三分久睡後醒來的朦朧。


    她扯了扯鬆軟的被子,將它們攤平,然後左滾一下右滾一下,將被子邊掖在身子底下,最後把腳底下的邊邊往裏一窩。


    嗨呀嗨,就是暖和。


    來到提瓦特之後,她鮮少有這麽放鬆的時候。


    不用擔心明天早上一覺醒來就被拉倒司法總官前麵砍頭,也不用擔心楓丹城門緊閉不給她半點逃出去的機會,更不用擔心審判台上暴怒的貴族和神明不給她任何說話的權利就定下罪名。


    雖然她現在也並不是全無煩惱。


    聞音懶洋洋打了個哈欠,但思緒並沒有一同遲鈍下來。


    剛剛這一覺幾乎睡了一整天,這麽長的時間裏,關於她到底去誰的手底下打工這件事,應該已經最終定下來了吧?


    平心而論,她還是想在富人的手底下做事,博士的話——成為對方的實驗品可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咚咚咚——”


    聞音在床上不情願地滾了滾,然後艱難地擺脫床的“封印”,爬起來開門。


    門外站著麵容陌生的侍女。


    “伊蓮娜小姐,【博士】大人請您過去。”


    侍女恭敬地行禮,眼神垂下,不去直視聞音的眼睛。


    多熟悉。十幾天之前,第一次見到博士時的她,就是這副模樣。


    謹小慎微,生怕行事出了半分差錯,淪為萬劫不複的境地。


    “我知道了,多謝。”


    聞音說著就要關門,卻被眼前的侍女一下子抵住。


    對方仍然低著頭,聲音恭敬有餘,但語氣中的毋庸置疑也清楚地透露出來。


    “請您盡快整理儀容,五分鍾之內,博士大人一定要見到您。我會留在這裏為您帶路。”


    聞音頓了一頓,隨即微微一笑。


    “好的。”她回答說,隻是眼睛裏的笑意並沒有映現在心裏。


    可惡的——多托雷。


    落進他的手裏可不行,看來還是要找機會脫離至冬。


    畢竟,在這個國家裏地位能超過博士、能把她從實驗品的身份中拯救出來的人,根本沒有幾個。


    無人度她,隻能自救。這是早已經知道的事情。


    聞音不想去賭多托雷的耐心,所以飛快地收拾了一通,就跟隨侍女前往多托雷所在的地方。


    走出艙房,冷冽的空氣瞬時衝入鼻腔。


    他們如今是在一艘巨大的飛艇上,飛艇速度不慢,不過是一天多些的功夫,他們已經快要來到楓丹和至冬的邊境線。


    隨著飛艇一路向北,隱隱有融化跡象的雪原也像是被冰凝結住了一般,空氣中都泛著冰霜的氣息。


    但作為冰元素神之眼的擁有者,聞音在這樣的空氣下隻覺得舒適。


    她跟著侍女穿過幾道暗門,一路向下,從位於飛艇二層的艙房一直來到飛艇的內部,太陽明亮的光線在大門關合後被隔絕在外,隻能看見在昏黃的蒸汽燈,和燈下略顯幽暗的走廊。


    放眼所見全是冰冷的鋼鐵,就如同她即將要見到的這個人。


    聞音腳步沒停,心裏卻浮現出一陣又一陣猜想。


    博士這次找她是為了什麽?


    人在黑暗的環境裏,總是容易浮想聯翩。


    似乎是五分鍾的時間限製即將走向終點,侍女的腳步愈發的急促起來。


    安靜的走廊裏響起了一點細碎的腳步聲,又在未知的廣闊空間中反射,變得更密集更嘈雜。


    相比之下,聞音對於身體的掌控就要強得多了。


    她穿行在走廊中,輕盈地像是林間的小鹿,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她的心裏是極度戒備的、忌憚的。


    這時候她甚至有點懷念起跟潘塔羅涅打交道的時候,對方雖然有著不弱的掌控欲,但是絕不會把她這個價值三百億摩拉的試驗品隨意銷毀。


    起碼得等他將她骨頭縫裏的價值都榨得幹淨。


    至於博士——不排除他一時興起,直接活體解剖了她的可能,即便可能性很小。


    “到了,伊蓮娜小姐,請快些進去吧。”侍女提高了聲音,語調裏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急躁。


    聞音試探性地敲了下門。


    “進來。”


    言簡意賅,沒有什麽多餘的寒暄。


    命運的安排已經來到眼前,聞音反倒放鬆下來。


    她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


    很刺眼的亮光,照的整間屋子如同白晝。


    首先看到的是房間四周冰冷的機械,有的甚至正在進行某種不可為外人所道的實驗,各種顏色的液體在試管中沸騰,交融,釋放出魔幻的暗光,聞音甚至能感覺到流動的元素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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