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的認路技能這次沒有出錯的話,這裏應該就是踏韝砂了。


    不出意外的話,人偶就在附近。


    聞音開啟了元素視野,試圖從元素流中窺得幾抹人偶的蹤跡,但是她能觀測到的這片區域之中,沒有半點人偶停留過的跡象。


    唔,難道是和雷神封印了人偶的力量有關麽,還是說人偶真的不在這一片範圍裏?


    聞音順著山腳行走,眼瞳裏漸漸浮現出了凝重的神色。


    沒有人偶的痕跡,但是有一抹淺淺的雷元素留下的標記,像是在刻意給她指路一般,從聞音的腳下一直蜿蜒到很遠的地方。


    這痕跡很陌生,並非是來自聞音認識的任何一個人,但也莫名地叫人覺得熟悉。


    應該不是雷神。


    聞音心想。


    雷元素,稻妻,五百年前,除了雷神之外,隻有——


    八重神子。


    聞音抿著唇,神色裏卻沒什麽忌憚,如今身為執行官,聞音勉強也能算的上是神明眷屬,再加上她擁有三枚神之眼,實力未必比剛剛接手鳴神大社的八重宮司要差。


    隻要雷神不在此地,潛入借景之館,對聞音算不得什麽難事。


    如今已經快要傍晚,天色漸暗,從山崖上傳來的人聲也漸漸歸於沉寂。


    聞音越過一重清淺的水泊,衣擺翩飛,帶起一點飛旋的風浪。


    雷元素的痕跡到這裏愈發濃重了,仿佛引自己靠近的那人也正在附近。


    “你終究還是來了——”


    風送來一聲輕輕的歎息,隻是那人的語氣裏又似是帶了一點笑,叫人無法揣度她真正的心境。


    聞音的視線轉過昏暗的叢林,落在不遠處秘境的入口處。


    身著象征著至高地位的華麗巫女服的八重神子,抱胸站在暗寂的叢林裏,抬眼對聞音投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來。


    聞音站在一塊較高的岩石上,垂頭望著她。


    又在五百年前的時間節點遇見了熟悉的夥伴。


    神子和小提組成的激化隊,在深淵裏也是無往不勝的利器呢。


    隻是聞音早已經能做到將夥伴和提瓦特大陸裏真正的他們區分開來。


    “看來不需要自我介紹了呢,瞧你的神色,看來聽說過我的名字,甚至知曉我的模樣——”


    八重神子捂著嘴輕輕地笑了笑,粉色頭發裏一對軟軟的粉紅色耳朵也晃了一晃。


    聞音沒說話。


    她直覺張嘴就會讓八重神子瞧出破綻,而她現在滿身都是破綻。


    總不能拿油豆腐賄賂一下神職人員吧?


    “嗯?都不問問我來是為什麽嗎?你和她一樣不愛說話啊——”


    八重神子緩步走到聞音麵前。


    兩個人幾乎要挨在一處,靠的這麽近,聞音都能聞到她身上傳來的一陣極淺淡的暗香。


    她能清晰地看到神子耳邊垂下的神之眼的暗光,能看到她發間狐耳邊上柔軟的毛,順滑得讓人情不自禁想要摸一摸。


    她謹慎地後退了一步,引得神子更是大笑。


    笑過之後,她才露出一點要談正事的模樣,眉目間也認真起來。


    “你這次來,是想看看‘他’,對嗎?”


    這次聞音沒有回避她的問題,她很幹脆地點了頭。


    她打算再在稻妻停留一些時日,起碼要教會小人偶怎麽分辨好人和壞人,以後在人堆裏見到偽裝了的博士也能一眼認出。


    如此,才算不辜負對方救她的一番過往。


    美好的事物,就應該被全世界守護。


    “哦?可是你總要再離開的,對吧?如果短暫的快樂之後是更深重的痛苦,倒不妨不要見麵的好。”


    “這孩子已經過的夠苦了,能保下一條命都已經是神明格外的憐憫,眼下的痛苦隻是短暫,你若再離開他一次,那才算是真正痛徹心扉的痛苦啊。”


    八重神子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竟有些難得的嚴厲。


    她才離開狐齋宮不久,但已經具備了作為宮司應有的威儀了。


    真正的故事遠遠不像聞音前世玩過的12+遊戲,快樂和溫暖常常伴隨著旅行者的旅途,痛苦和哀切都隱藏在美好的幻影之下,即便有也不過是短暫的一刹。


    真正的痛苦遠不是一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能概括的,它會長久地停留在每個人的心底——多少年之後再撥開依舊是腐爛而不曾愈合的猙獰傷疤。


    就好比狐齋宮之於八重神子,也好比丹羽之於散兵。


    聞音下意識想要反駁。


    她的離去帶來的痛苦,遠比不過踏韝砂的往事給散兵帶來的災難——但這畢竟是未來才可能發生的事情,現在如何對八重神子說?


    “他總是要學會和人離別的。如果現在沒有經曆過,未來會發生更多的悲劇。”


    “未來的事情,誰說的準呢?就像是按術法觀測到的命運,你不會再回來一樣——可你還是回來了。”八重神子輕輕掩住嘴角,笑了一聲,眼底光華流轉。


    ——倒是不叫人意外。


    作為神明的眷屬,掌管鳴神大社的大巫女,神子能做到這些,到不叫人意外。


    “所以,你能探知到‘他’的命運,是麽?”聞音這樣問道,神色裏卻帶了一絲篤定。


    如果不是觀測到關於人偶的未來,八重神子何必到這裏蹲她?


    “哎呀,那麽遙遠的事情,誰能看得準呢——”八重神子懶怠道,似乎是有些疲倦了。


    “小家夥,你隻需要給我一個答案。”


    “你選擇帶走他,那我就是你騙走單純小人偶的共犯;如果你僅僅是想給予他一些微末的憐憫,那我就是無情的守衛者嘍。”


    八重神子又湊到聞音近前,聞音卻再沒有後退了。


    聞音抿著唇,看著眼前狐狸宮司湊近她耳邊,語氣含著濃濃的笑意。


    “有沒有人說過,小家夥,你的心可遠遠沒有你的表情這般冷酷——”


    “你現在明明心軟卻依舊冷冰冰的模樣,可愛得很呢,讓姐姐十分地喜歡,以至於迫不及待想要給你行個方便了哦。”


    她帶著調侃之意的聲音落在耳邊,卻慢慢晃動起平靜的心潮。


    天徹底黑下去了。


    隻是神子耳邊墜著的那枚神之眼,依舊在深夜裏輕輕地發亮,像是某種溫暖的燈光。


    ——哪怕她的話語裏,全都是深重的蠱惑。


    *


    聞音邁步走進茫茫的黑暗裏。


    這裏沒有燈光,甚至因為天黑,連窗戶邊都透不出絲毫光亮來,越過數道被封鎖的門,一直到終點也隻能看見純粹的黑。


    聞音用神子給自己的鑰匙打開最後一扇門。


    隱約能感知到房間正中的地麵上躺著一個單薄的身影,但他的肩膀太瘦削,以至於好像已經跟帶著灰塵的地麵融為一體,藏到黑暗裏找不見了。


    人偶靜靜地躺在地麵上,仿佛已經失去了全部知覺,但下一秒,他卻突然掙紮著從地麵上坐了起來,像剛剛出生的小狗一樣輕輕地聞了聞。


    然後他沒有絲毫遲疑,跌跌撞撞地爬起來,朝著感知到的方向篤定地跑了過來。


    房間很空曠,沒有什麽障礙物,但人偶驟然失去大半力量,尚不能完全掌握自己的四肢,眼睛也捕捉不到絲毫的光線,所以跑得跌跌撞撞,幾次都險些跌倒在地上。


    但他沒有停,從始至終都沒有。


    哪怕狠狠地跌了一跤,他也沒有任何停頓——仿佛再慢上一步他就會失去能擁有的全部。


    像是在夢裏看到了美好而虛幻的影子。


    但人偶不猶豫也不懷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最堅定的態度朝她奔去。


    去奔向她,去擁抱她,去告訴她不要再離開——


    這是人偶之前就想做的事情,如今再做也不算晚。


    那是一個極盡熾熱的擁抱。


    那是人偶近乎於永恒的漫長生命裏,永遠也無法再忘記的夜晚。


    那是孤寂的黑夜,是他一生中最深重的沉霾。


    卻也是苦渡尋得終點,漂泊的船隻終於靠岸——


    他們在一片荒蕪中相擁。


    大滴大滴的淚水灼到肩膀上,騰升起驚人的溫度,連心也好像也被擲到滾水裏,一片難以忍受的幻痛。


    人偶伏在她的肩膀上,並沒有大聲哭泣,連抽噎都在極力壓製,像是怕她被驚擾了,消失在自己的夢裏。


    人偶仍然以為這是一場幻夢,是先前自己做的那個夢的延續。


    ——怎麽可能是真的呢。


    離開的人怎麽可能再回來?


    但胸腔裏緩緩升起一抹名為“滿足 ”的情緒,甚至有什麽東西在劇烈地跳動,恍惚間人偶甚至懷疑自己長出了一顆心。


    ——不,不可能。


    人偶沒有心,也長不出心。


    但是在擁抱的這一瞬間,他與她共享心跳。


    這一刻他們仿佛隻有彼此。


    枯死的綠藤重新煥發生機,冰原上的盛夏也有冰雪消融。


    他能聽見她的心跳。


    她是真實的。


    這不是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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