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開著免提,江奶奶的聲音很清晰。


    “佑佑啊,奶奶給你做了你愛吃的菜,你太久沒?回來也不知道你還吃不吃的慣家裏的菜,我?又讓你江叔跑了趟西餐廳買了兩塊牛排,還有還有......”


    話筒裏又傳來江雲嵩的聲音,“媽,眠之不像您那麽?挑嘴,她打小不吃的就那幾樣,您還非得讓我?去買牛排,依我?看,這牛排最後隻能是困困吃。”


    “哎,你和江凜給狗起的什麽名兒?好好一條狗叫什麽?不好叫困困,難聽死了。”


    “困困天天睡覺不叫困困叫什麽??別在這站著,莉莉在廚房忙不開了,趕緊去幫忙。”


    也不知?怎麽?的,手機裏麵一下沒?人說話了,聽筒裏全是家裏三個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吵嘴聲,江凜單手控著方向盤接過手機直接給掛了。


    車子經過大院門口的時候停了一下,車窗落下,江凜依然遞給王叔一條煙,身體往後仰了下,留出視線空隙,“王叔,您看誰回來了。”


    王叔偏了下頭往副駕駛的方向看,驚喜的不得了,“哎喲,眠之回來了!”


    紀眠之笑著打招呼,“王叔。”


    絮絮叨叨一陣子後,他才想起來這個時間點兩個人一塊回來肯定是有事,“你們倆趕緊回去吃飯,估摸著你爸等?急了,有空去你王嬸那吃早點,熱騰騰的豆花和油條,眠之肯定喜歡。”


    車子一寸寸,一尺尺的往裏開,路過宋家門口的小花園,院裏麵的籃球場,還能看見何明熙在二樓陽台上和舒窈說話。


    一棟棟錯落有致的房子外貌和從前也沒什麽不一樣,白色的牆,有幾家的顏色很新,可能是最近翻新過,籃球場旁邊一如既往有一小塊空餘的土地,種滿了雜七雜八的蔬菜,院子中間的那棵老槐樹好像比原來又粗壯了些。


    她難以自抑順著籃球場的方向往西?看,隻能看到小小的一個角,依然好好的在那矗立著。


    江凜也注意到她的視線,握了一些她的手,淡聲安慰,“一會和你回去看看,沒?事兒?,這些年一直空著,裏麵東西也沒人動過。”


    紀眠之眨了下眼把淚意憋回去,輕聲說了句好。


    車子停在江家門口,一樓的窗戶四麵敞開,客廳人說話聽的一清二楚。


    紀眠之看著熟悉的房子,捏著禮品的手緊了緊,突然橫生出來一股緊張勁,眼巴巴的看著江凜,“有點緊張。”


    江凜騰出一隻手來撓了撓她下巴,上下看她一眼,笑,“緊張什麽?,你又不是第一次來。”


    紀眠之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麽?心?理,嘟囔了句,“這不一樣。”


    江凜眉一挑,“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


    “害羞了?”他微微弓腰和她對視,瞳孔裏倒映著整個眼前人,清冷的眉柔和的不得了,笑意沉沉,“漂亮媳婦早晚都得見公婆。”


    一句話鬧了紀眠之一個大紅臉,她想打江凜但是兩隻手都掛滿了七七八八的禮品,隻能踩了他一腳先解恨。


    門窗那不知道什麽時候趴了一顆頭,從?江奶奶的視角看過去隻能看見江凜捏紀眠之的臉,當即從窗門口吼了一嗓子。


    “江凜,你幹嘛呢!”


    “當著我?老太婆的麵還敢欺負佑佑?”


    周莉聽見動靜腳步匆匆的去開門,看到紀眠之兩?隻手滿滿當當的東西忙不迭接過塞到江凜手裏,心?疼的摸了摸紀眠之手心?裏的勒痕,拉著她往裏進,“以後這種粗活讓江凜幹就行了,看把手心?勒的,咱們眠之的手是用來造飛機的可不是拎這些亂七八糟的,剛才江凜是不是還欺負你了,一會讓你江叔收拾他。”


    江凜聽見這話扯了下紀眠之的衣服,似笑非笑的衝她揚了揚下巴,意思?就是都是他的功勞。


    剛才下車的時候,兩?個人站在後備箱那,江凜一個勁的往她手裏塞東西,讓她多拎點,也不說為什麽?。


    現在看周莉這麽?熱情親昵的和她在沙發上說話,又翻箱倒櫃的上下樓好幾次翻騰出來一堆沒?開封的首飾說都是給她攢的,紀眠之一下就懂了江凜打的什麽主意。


    他怕她回來不自在,就想了這麽?一出讓他媽先別那麽端著架子。


    五個人坐在長桌上,江奶奶坐在主位上,紀眠之和江凜坐在右手側,江奶奶從開始吃飯就沒停過夾菜的手。


    紀眠之的碗都快堆成小山了,江奶奶的手還沒?停過,“太瘦了,你看下巴尖的,多吃點多吃點,廚房裏還溫著湯,你愛喝的排骨湯,一會多喝兩碗。”


    “夠了夠了,謝謝奶奶。”紀眠之看著滿滿一碗飯菜不動聲色的扯了下江凜的褲子,碗往他那移了一下,意思?就是幫自己解個圍,最好是幫忙吃點,要是江奶奶再這麽夾下去,她今兒?估計就撐死了。


    江凜看了眼冒尖的小碗,又給她推了回去,那會盛飯的時候就沒?給她盛多少米飯,連著菜分量也算不上太多,平時兩?個人一塊吃飯的時候怎麽讓她多吃也不肯現在好不容易來個能管住紀眠之的,他才不會輕易放過,“奶奶說的對,多吃點,抱你都硌得慌。”


    “太多了,吃不掉。”


    “先吃,剩下的我吃。”


    兩?個人本來就靠的近,這會兒說悄悄話挨的更近了些,頭都快碰到了,最後紀眠之剩了小半碗,江凜挺自然的接過,三兩下就吃幹淨了。


    江奶奶看見這一幕,一直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回去,旁邊的江雲嵩和周莉對視一眼,心?裏都有些不是滋味。


    午飯過後,江凜被江雲嵩叫到了書房,隻剩下客廳裏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聲。


    “佑佑啊,把奶奶送到旁邊小院裏。”江奶奶搭著紀眠之的手腕起身,緊接著又對周莉說,“一會讓江凜也去我那邊。”


    /


    書房靠窗的小圓桌旁,父子兩?個相?對而坐,麵前擱了一壺熱茶,容貌相似的兩人皆是一身軍裝,長腿交疊的姿勢也一模一樣。


    “在家住一天?你媽把眠之的房間也收拾出來了。”


    江凜搖了下頭,懶懶的靠在椅背上,胳膊搭在扶手上,“不待了,一會回老房子看看我們就回去了,基地還有一堆事呢。”


    說起老房子,江雲嵩端起手邊的白茶輕輕抿了一口,笑說,“這茶還是我?從?你紀叔那搶的呢。”


    江凜一怔,收了收散漫的神色抬起眼簾看江雲嵩。


    江雲嵩站起身,推開窗戶,往紀家那棟老房子的方向看去,時光更迭,這麽?多年升遷調職的人都覺得那地方寓意不好,一來二去的竟然也空了下來,前些日子江雲嵩在樓下散步的時候過去瞧了一眼,雜草叢生,藤蔓枯枝繞滿了整個後牆。特別是近幾年有幾家給自己的房子重新粉刷了一邊,顯的這兒?愈發破敗荒涼,平日裏小孩子玩遊戲都不怎麽過來這邊。


    “阿凜,待會跟眠之回去好好瞧瞧吧,以後怕是沒?機會了。”江雲嵩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鑰匙放到桌麵上,蒼勁眉眼竟也染上了些遺憾和不忍,“那房子,要住人了。”


    端起茶杯的手一晃,熱茶濺出滴到手背上,燙的江凜手心不自覺蜷縮了一下,整個手心?全部握住滾燙的茶杯。


    下一刻,白瓷茶杯從?他手心?脫落,在地上打了個旋,茶水撒了一地,茶杯安然無恙的傾倒在一側。


    “怎麽好端端的要住人?”江凜抽了兩?張紙擦了下地板上的水,把那隻完好無損的茶杯撿起來放在圓桌上,眼眸發沉。


    “一直在寧安的蔣家調了回來,位子也升了,就是從?前紀家坐的位置。”江雲嵩捏緊雙拳,手背延伸整個手臂的青筋暴起,偏麵上不動聲色,雲淡風輕的說出這句話。


    “砰!”茶杯被投擲落地的聲音,碎成幾片,碎屑崩的到處都是,可見江凜用了幾分力氣。


    “回來!”江雲嵩轉身,厲聲喊住已經衝到門口的江凜,“你爺爺說你多少次了,喜怒不形於色,我?看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江凜捏住門把手不鬆,臉色鐵青,薄唇緊抿著,低吼,“他們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過分?”江雲嵩硬生生把江凜拽了過來,手指戳著他的胸口,字字珠璣,“他們蔣家過分什麽?了?你一沒?有證據,二死無對證,就憑你和阿珩查到的那點不入流的東西就想替紀家翻案?”


    江雲嵩的呼吸愈發粗重了起來,眉梢染上幾分怒,轉瞬而逝,“退一萬步講,就算是那棟房子讓人住了又能怎麽樣?服從命令你到底知不知道?!”


    熱風灌進,江凜一貫挺直的背佝僂下來,男人眼角一抹駭人的赤紅,熟悉的無力感?近乎窒息的罩著他,讓他喘不過氣,像瀕死海邊的鯨。


    江雲嵩說得對,他確實沒?多少證據,單憑著從徐成周兒子裏吐出的那點東西?什麽?也證明?不了。再者,卷宗上寫的明?明?白白,紀青寺是畏罪自s,既定風幹的事實,就連江雲嵩都不敢動蔣家分毫,就憑他自己,無異於飛蛾撲火,搞不好還會賠上整個江家。


    “站直,垮著肩膀像什麽樣子!”江雲嵩最看不得他這副讓人心?窒的頹敗樣子,強冷著臉斥他,然後同他平齊視線,“福來有由,禍來有漸。”


    “江凜,要麽?,你不動聲色的把所有證據交上去,要麽?,就閉嘴,然後眼睜睜的看著蔣家不借你的手是怎麽?倒的。”


    “盛極必衰的道?理你比我?懂,要不然你當年也不會甘願收鋒往西?北走。”


    “阿凜啊。”江雲嵩最終是緩下語氣,像是勸自己,又像是勸江凜,“你紀叔後麵不止留了一個眠之那麽?簡單,還有紮根在長津的紀家,你如果沒?有全身而退的底氣,就是白白讓你紀叔妥了協。”


    整個書房有長達一刻的靜默,隻剩下兩?個人發沉的呼吸聲。


    江凜喉頭像堵了一團又一團的麻花把他的思?緒和語言全都勒住,隻字片語都發不出,隻筆直的站著,紅眼盯著窗外。


    良久,他收回視線,像是終於找到突破口一樣,聲線沉啞的不成樣子,“那我和佑佑就要承擔紀叔妥協的後果嗎?”


    江雲嵩背手而立,“你又不是紀青寺,你怎麽知道他有多難抉擇,一邊是妻女?的前途,一邊是父母手足的安全。”


    “比起這些,你們兩?個的感?情,根本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他們被迫分開的六年,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可以隨時放棄,犧牲,不值一提的東西?。


    他唇邊勾起一抹譏諷的笑容,精準的掐住父親的命門,身姿挺拔,背影落拓,“要是紀叔知?道?徐姨為他殉情,他拚命護下的紀家對他的妻女?不聞不問,半分照拂都沒?有,連下葬時都要問一句有沒有遺產留給他們,一定會後悔。”


    “我?一定會查,而且查的一清二楚,總要有人要替我擔了和她分開的因果。”


    “您說的對,福來有由,禍來有漸。隻不過,蔣家的禍,一定是我釀成的。”


    “因果報應哪有西?北一重接著一重的高山和美國一條又一條望不到盡頭的街來的慘烈。”


    “夏天會過去的,春天也會來的,秋天和冬天也從來不是永恒的,總會有落幕的那一天。”


    說完後,他笑了笑,眼底紅色褪去,眉眼飛揚柔軟又舒展,帶著篤定的傲,倒退著轉身走出房門,“走了,您有空記得去紀叔那給我重新提個親。”


    第19章


    江奶奶住的院子就在江家斜前麵?, 這一整排的院子都是些年紀比較大的老人居住,牆外都是綠油油的爬山虎,門口偶爾有一兩顆果樹, 掛滿青澀的果子, 紀眠之跟著江奶奶走進去, 一眼就看到院子裏的兩顆石榴樹, 愣了愣。


    江奶奶注意到她的目光,笑的格外慈祥,“沒想到這兩棵樹在這吧?”


    紀眠之點點頭,她今天到江家的時?候沒看見?兩棵樹的影子以為是翻修的時?候被砍掉了, 沒想到能在這看到。


    “當?時?那邊老房子翻修的時?候這兩棵樹有點礙事,江凜那時?候不怎麽回家, 也就過年回來一趟。”說著說著江奶奶摸了摸粗壯的樹幹,似乎是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你周姨想的緊, 沒法子,隻能讓我做這個惡人跟他說, 他再不回來就砍了這兩棵樹。”


    “結果,江凜接著就請了假,趕了最近一班飛機, 一聲不吭的扛著鏟子把兩棵樹挪到了我這, 讓我替他好好看著,說他就這點念想了,不想被毀。”


    紀眠之也笑, 笑著笑著就哭了。


    這兩棵樹是江老爺子親手種下的, 那天正?好是她和江凜的百日宴,說圖個好彩頭。


    也不止是命運還是巧合, 兩個人都愛吃的不得?了。


    紀眠之走的那年,石榴樹結的果子格外少,往年都不夠分的量,那次居然都沒吃完。


    隻是少了一個愛吃石榴的紀眠之而已,那年的果子居然都沒吃完,不少都爛在了樹上。


    紀眠之擦了下眼角踮起腳想摘一個,卻被江奶奶製止,“沒熟呢,小?心吃壞了肚子,跟奶奶去屋裏,咱們吃別的,阿珩昨天送來了一籃子草莓,我知道你要來都給你留著呢。”


    “今年這石榴,肯定不會爛樹上咯。”


    ...... ......


    房間被打掃的一幹二淨,窗台上擺滿了盆栽,成套的實?木沙發旁邊單獨隔出來一個小?空間,細紗簾隔著,隱隱綽綽能看清一些。


    江奶奶洗好草莓看到紀眠之一動不動的站在客廳中央,她放下果盤,憑著感覺整理了一下頭發著裝上前拉開簾子。笑容慈祥,旗袍平整沒有一絲褶皺,脖頸上的珍珠項鏈規規矩矩的躺在脖頸間。


    “老江,是佑佑回來了。”她向紀眠之招了招手,陽光透過窗欞落在地上成斑駁剪影,聲音輕柔,“佑佑,過來。”


    紀眠之走近,看了眼老爺子的黑白照片,鼻尖一酸,一聲不吭的跪在地上磕了三個頭,顫聲道,“爺爺,我來看您了。”


    比起紀眠之的不平靜,江奶奶顯得?格外從容淡然,伸手摸了摸江老爺子的照片,絮絮叨叨的說了好一會話,然後拉著紀眠之進了臥室,從衣櫃裏拎出一個箱子,示意讓紀眠之打開。


    白皙手指輕輕掰下搭扣把箱子打開,裏麵?的東西讓她脊背一僵,心裏霎時?有了幾分猜測,她轉眸看著一旁的江奶奶,“這——”


    箱子裏的龍鳳褂被江奶奶拿出來平鋪在床上,衣襟上的重工紋繡漂亮的讓人移不開眼,金線繡出的龍鳳祥雲栩栩如生,旁邊還擱置著一整套的頭飾,除此之外,箱子裏還有幾套旗袍,像是敬酒服,顏色都是喜慶的紅色,深紅色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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