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沒喝水的唇瓣幹裂起?皮,嗓子?也似吞了一把玻璃渣子?似的,張口說話都帶著刺骨的疼,“你?怎麽還在這?”


    博昭然?把早就冷好的熱水遞給她?,“下班就過來了。”她?看了下時間,已經淩晨了,“估摸著這會,江凜也快出手術室了。”


    “什麽?”


    “進山的路下午才清開,人?沒什麽事,骨折,養幾天應該就好了。倒是你?,燒一直都退不下來,要不是秦知?珩和我說你?從?小就這樣,我都怕你?燒成傻瓜。”


    博昭然?絮絮叨叨的說了一大堆,回過神來發現紀眠之不知?道什麽時候流了滿臉的淚,也不說話,就一直哭。


    “以前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愛哭。”博昭然?抽了幾張紙給她?擦淚,“怎麽回國了成天眼淚汪汪的,要是苗觀乘這會看到估計以為我欺負你?,別哭了,吃點東西睡一會,天亮帶你?去看江凜。”


    紀眠之擦幹淚,沒頭?沒尾的說,“平安扣碎了,就是江凜失聯那?天。”


    博昭然?一愣,她?自然?知?道平安扣是紀青寺留給她?的,突然?碎了,很難不讓人?多想?。


    夜深人?靜,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清冷餘暉淡淡照亮窗外黑夜,紀眠之很冷靜的拔掉輸液管,起?身下床,踉蹌了下,她?扶住床邊的欄杆,露出這幾天來第一個笑容,清淺明媚,眸光深情款款。


    “我要去見他。”


    /


    江凜被送往病房的時候,護士把他來時穿過的衣服交給門?外的秦知?珩,秦知?珩接過髒兮兮的軍裝,隨便?抖了抖搭在胳膊上?想?帶回家?給洗衣機加個班,結果地上?撲簌簌的掉下來幾顆糖。


    他蹲下身子?,撿起?一顆,撕開包裝塞進嘴裏,也不在意包裝表麵還濕漉漉的,酸酸甜甜的青提味在舌尖暈開,剩下幾顆被他攥在手心裏。


    下電梯去病房路過護士台的時候,聽?見剛從?手術室出來的幾個護士聊天。


    “剛才我跟著主任做術前準備照例給他換病號服的時候,病人?突然?醒了過來,燒的迷迷糊糊的說他褲子?裏有東西,我掏出來給他看,是幾顆糖。”


    “然?後他說了句別扔,麻藥勁上?來,他又暈過去了。”


    秦知?珩停下腳步,攤開手心垂眸看了眼,漫不經心的笑了聲,罵了句傻逼。


    怎麽會有人?這麽傻,死到臨頭?,被送過來的時候都營養不良虛弱成傻逼了,有糖都不吃。


    *


    從?手術室出來後,江凜還是迷迷糊糊的發燒,神智不太清,夢囈不斷。淩晨的走廊上?,空空蕩蕩的,除了值班的護士台那?常亮著一盞燈,整個五樓都是黑黢黢的。


    秦知?珩推門?進去替了江雲嵩,把手裏的糖放在他枕頭?旁邊,微微調慢滴液速度,順勢坐在病床邊,偶爾拿棉簽給他潤下唇,偶爾給他掖下被子?,測個體溫。


    紀眠之是一路跑上?五樓的,電梯一直下不來,她?沒那?個耐心等。博昭然?還穿著高跟鞋,一路喘著大氣?跟在後麵,讓她?慢點,還發著燒,小心摔倒。


    病房門?被推開的那?刹,秦知?珩自覺讓出位置,牽著博昭然?的手到門?外的休息座上?等著。


    江凜依然?在夢囈,不過神智比剛下手術的時候要好一些,手指上?纏了創可貼,胳膊上?被打了厚厚的一層石膏,一身藍白色的病號服,俊臉蒼白,眼睫下一片烏青,脖頸處還有一兩處劃痕。


    紀眠之坐在他身邊,伸手勾住他的尾指,輕輕晃了晃。床上?人?好似有所察覺,緩緩睜開雙眼對上?紀眠之的視線,長時間的不進水讓他吐字艱難,他劍眉微皺,費力的吐字,“給你?買的糖,糖,我沒都吃光,還留了,留了好多。”


    她?哭的更凶,太陽穴都是脹的,肩背都是顫抖的,一滴一滴淚掉在兩個人?相牽的手上?,冰涼涼的。


    江凜想?抬手給她?擦淚,可是幾次都抬不起?來,連說話都沒了力氣?,短暫清明後的大腦又開始昏昏沉沉的,止疼泵時不時發出一聲滴。


    他泄氣?,虛抬了下指尖,在她?掌心很輕,很輕的,敲下了幾下。


    她?半闔住盈滿淚的眼眶,感受著掌心的微弱碰觸,半響,她?學著他的節奏,在他掌心也敲了幾下,回應她?的隻剩下綿長的呼吸。


    該怎麽去形容呢,她?不知?道,隻虔誠的在他唇角落下一個吻,淚珠滑落到他們貼緊的唇縫上?,又澀又苦。


    愛哭鬼,別哭。


    輕輕敲在她?掌心的摩斯密碼很好認,眼裏心裏都因為一串無聲的電碼濕的一塌糊塗。


    窗外,有殘風卷過月光,微微有些枯黃的葉子?輕飄飄的落在地上?,她?靠在床邊入了眠,同他一起?。


    第26章


    翌日?, 紀眠之是被說話聲吵醒的,她睜眼,不小心扯到了輸液管, 回了一小節血。博昭然?大驚小怪的不得了, 讓她別亂動, 又?過來給她測了個體溫, 確認她退了燒才長舒一口氣,讓她漱了口把早餐放在小桌旁邊讓她稍微吃點。


    “江凜呢?”


    秦知珩推著齊覃的病床慢悠悠的進來,微微抬了下下巴,“在你?旁邊呢, 沒看見?”


    她下意?識轉身?,看到還在沉睡的江凜長舒了一口氣, 然?後抬眸,看到入職那天在訓練場上的少年出現在病房裏。


    “這是?”


    秦知珩也沒少和齊覃打交道,從善如流的介紹, “齊泊簡,齊覃小侄子?。”他頓了下, 吊了一圈人胃口才繼續說,“何明熙的早戀對象。”


    紀眠之隻聽到風言風語,冷不丁真人站在自己麵前, 她心直口快, 捧著一副破了又?破的嗓子?,沙啞的不行,“這麽高的個子?, 明軒知道了不得第一個不樂意?。”


    空氣有一瞬冷寂, 齊泊簡像沒聽到一樣,拎著早餐準備去上學, 躺在病床上的齊覃蔫蔫的,“請天假不行?我讓秦知珩把你?那小女朋友也拐來陪你玩。”


    “不了,我怕她哥待會來殺我滅口。”


    ......你考第一你說什麽都對。


    /


    大概快中午的時候,江凜才行,睜眼,病床前裏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一個個跟看什麽寶貝一樣看著他。


    他粗粗掃了一眼,半個院的人連同部隊的小孩也都來了,還好病房夠大,要不然?升級成?總統套房也放不下這麽些七大姑八大姨。


    “阿凜,沒事吧?你付叔前兒剛弄來塊破石頭,要不然?拿過來給你?壓壓驚?”


    “阿凜,下次小心點,多嚇人啊。”


    “江水兒,為?了你?,我和我媳婦兒這個月全勤都沒了,一會卡號給你?,往裏打錢。”


    “阿凜,可把你?媽忙壞了,那頭眠之為了你的事發了燒,這頭剛找著你?人又?動手術,要不是阿珩和他媳婦兒在這呆了兩晚上,周老師這個身子骨怕是撐不住......”


    紀眠之?江凜問秦知珩,“怎麽發燒了?”


    “擔心你?唄。”


    “吹風了。”


    前一道聲音是秦知珩的,後一道是紀眠之的,江凜四周掃視了一圈,人頭擠人頭的,連上學的,軍訓的都偷了閑來看他,他連紀眠之的影子都沒看見。


    不愧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江凜一個眼神,秦知珩就知道他想幹什麽,睜眼說瞎話,三兩句把滿屋的人都弄了出去,就剩下幾個偷閑的小破孩。


    坐在另一張病床上啃石榴的紀眠之沒什麽遮攔的露出真麵目,呆呆地,微微上翹本該挺有攻擊性的一副長相隨著時間的沉澱又?加持藍白條紋的病號服,硬生生讓人覺得也是一副挺人畜無害的模樣。


    “hi?”紀眠之有點尷尬,蔥根似的手指尖上還掛著石榴汁水,看著和自己對視的那雙黑眸,她抱著石榴幹巴巴的打了個招呼。


    江凜沒忍住笑,不小心牽動傷口,邊嘶嘶吸涼氣邊笑,簡直沒眼看。


    軍訓累了吧唧的,秦知聿和付清允樂的清閑,攆都攆不走,又?是端茶又?是倒水,逼的江凜打了電話給他們教官掛了假條才罷休。


    電話掛斷,江凜問了句,“窈窈沒來?”


    早上兩個人剛吵了架,付清允冷哼一聲,白眼都快翻過一圈了,“累死?她,訓死?她,讓她在那餓死?。”


    秦知聿默默站遠了幾厘米,張南同上,擺明了不想和這個現眼玩意挨著站,低人n等。


    三三兩兩的好幾人都窩在病房裏,秦知珩和博昭然?也不用去上班,叫了家私房菜外送,一夥人熱熱鬧鬧的吃了頓午餐,剛過禁食的齊覃和江凜看他們大魚大肉,冷著臉用沒受傷的胳膊往嘴裏塞白粥。


    晚上周莉又?過來一趟,熬了些有營養的湯湯水水給三個人送到病房,臨了看著江凜打了石膏的胳膊腿到底是沒忍住的發了通脾氣,眼睛都紅了。


    江凜反過來安慰她,“我這傷的又?不重,吊兩個月胳膊就好了,一兩個周就能出院了。”


    周莉數落完江凜不解氣,又?站到齊覃病床前劈裏啪啦數落一頓直到齊覃吊著胳膊苦哈哈的答應以後絕對注意安全,周莉才罷休離開。


    *


    紀眠之回國兩個月,情緒高高低低的起伏跌宕好幾次又加上吹了冷風,硬生生掛了快兩周水,到最後落得一個和江凜一塊出院的下場。


    江凜出院那天,挺熱鬧,大大小小的,上學的沒上學的,都過來給他接了個風,秦知珩提前在江家餐廳那張六人座的餐桌旁邊又?並上一張桌子?,周莉和沈菁儀還有宋秋親自下廚給他們做了滿滿一桌子?菜,連沒出院的齊覃都有一份。


    江凜吊著胳膊牽著紀眠之招搖過市的回家後,才發現江雲嵩也在,手背上還有結痂的劃痕,秦鋒扯著沈菁儀在笑,江雲嵩麵無表情的端起茶杯,周圍還有其他嘈雜的人聲。


    夏季早就已經?過了尾聲,炎熱褪去,連風路過都是沁人心脾的涼爽,太陽搖搖晃晃的,透過窗欞穿進來落成大小不一的圓圈,給客廳渡上一層金邊,周莉從她的小花園裏不知道摘了什麽品種的花,顏色鮮亮,眉飛鳳舞的在炫耀。


    江奶奶似是閑他們一群年過半百的人還這麽聒噪,隨便在人群裏麵拎了個個頭還算高的秦知聿去摘石榴了,出門的時候在江凜身?旁撂下句話。


    紀眠之識趣的躲在一邊去跟舒窈她們說悄悄話,江凜站在門口,良久,他撥開層層疊疊的人,踱步到江雲嵩麵前,沉聲道,“爸,我回來了。”


    江雲嵩放下茶杯,停下讚美?妻子?心靈手巧的話頭,瞧不出什麽情緒的抬頭看了他一眼,“回來了。”


    “嗯。”


    沒有溫情的寒暄,沒有讓人眼紅落淚的擁抱,江凜餘光注意?到,戎馬半生馳騁疆場的江雲嵩,手在抖,不受控製的抖。


    他裝作沒看見,挨個打了幾聲招呼後,聽著幾位叔叔阿姨誇他越來越優秀,離開了客廳,上了二樓。


    住院這兩個周江雲嵩一次也沒來看過他,他手術後第二天問紀眠之,紀眠之說他出事那天是江雲嵩親自去的。


    等到秦知珩來的時候,他才知道,整整一天一夜,江雲嵩不眠不休的一直在找他和齊覃,腰閃了下,手上也劃了幾道口子,在家養著。


    江雲嵩已經五十多歲了,半鬢白發,位置升上去又?加上有舊傷,已經?很久不往前線走了,多半負責幕後工作。


    一天一夜,不眠不休,什麽概念。


    像是狂風驟雨中一棵早已挺拔的小白楊,突然?被一棵能遮天蔽日?的白楊樹,穩穩的托住了。


    他踏出樓梯,扯唇難以揣摩的笑了下,這老頭,一把年紀還裝英雄,受傷了都不說,然?後掉了滴淚在地上。


    樓下,紀眠之大病初愈,正?是生龍活虎的時候,不停的問何明熙早戀的事,還插一兩句嘴順便問問舒窈最近有新情況嗎,舒窈為?了不引火上身?,直截了當毫不猶豫的就把秦知聿賣了個徹底,通敵叛國的一把好手。


    紀眠之自然是認識阮明嘉,也知道阮家有過這麽檔子?事,聽到的時候還挺驚訝,“連萬年鐵樹都能開花,你?和清允一點進展都沒有,不應該呀。”


    舒窈眼觀鼻,鼻觀心,從果籃裏拿了個完完整整沒開封的石榴塞到她懷裏,滿臉幽怨,嘴巴翹的特別高,“吃。”


    一樓的小露台基本都是他們年紀相仿的,陳易東和何明軒好不容易偷個閑,拉著其他幾個男生角落裏組隊打遊戲,音量開的極大,輸的極慘,連秦知珩路過一眼都覺得髒了眼。


    江凜打遊戲是出了名的厲害,他們說不動秦知珩就把主意打到斷了胳膊的江凜身?上,陳易東頂著一頭顯眼的藍發半弓著腰往客廳貓了一圈又?一圈,然?後挺納悶的來了句,“凜哥呢?怎麽沒人了?是不是上樓躲清閑了?”


    “上樓瞧瞧?”他把秦知聿的帽子揪過來蓋在自己頭上,摩拳擦掌的準備渾水摸魚趁人不備從客廳一閃而過迅速竄上二樓,要不然?被他爹看見,又?是一頓毒打。


    剝石榴入神的紀眠之冷不丁聽到陳易東的話,手下失了力,一塊石榴皮連帶著紅彤彤的果實亂七八糟的往下落,她連抽張紙都顧不得,抱著石榴就往二樓走,搶先一步陳易東進了江凜臥室,反鎖了門。


    還是來遲了,她進來的時候,江凜正在翻桌上的抄經本。


    “我...你?...書,”一緊張連話都說不利索,她潛意識裏覺得江凜不想讓她知道這些事,又?不知道怎麽說自己已經知道了,就抱著個石榴站在門口。


    門外又急又吵的敲門聲不合時宜的響起,當事人都充耳不聞。


    江凜合上書,也不去開門,從她手裏把被剝的挺醜的石榴接了過來,“給你?剝?”


    “不,不用。”她眼神一直瞥著桌上的書,還走了個神思索自己那天燒的迷迷糊糊有沒有把那盒紅繩收起來,哪裏還顧得上吃石榴。


    江凜看她一個勁的看那摞書,跟做了什麽虧心事一樣,“你?見慧空師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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