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幾天假期,黎湘先去探望郗望和陳熹。


    她們似乎比之前更適應春城的生活,偶爾也會外出。


    黎湘讓助手楊雋安排了一輛車,接送她們去春城幾個著名景點。


    直到玩完一圈,身體疲乏了,黎湘才問有沒有興趣去她家裏坐坐。


    陳熹立刻答應,郗望雖然猶豫,眼睛裏卻流露出期待。


    兩人來的那天,楊雋也來幫忙。


    陳熹比較健談,和楊雋一起在廚房裏忙活,有說有笑。


    郗望有些拘束,就坐在寬大的沙發裏看電視,其實什麽都沒看進去。


    黎湘榨了一壺果汁端過來,給她倒了杯。


    郗望接過喝了口,就聽黎湘說:“我這裏有很多書,你有興趣就去看看。”


    郗望點了點頭,便跟著黎湘走向書房。


    其實這裏大部分書都是擺設,很多都沒拆封,黎湘能擠出時間看上兩眼就不錯了,但基本上都是翻兩頁就合上。


    郗望站在暑假前,眼睛裏閃著光,抽出一本看著簡介。


    黎湘站在一旁:“有沒有想過繼續念書,上大學?”


    郗望搖頭:“我不想去。”


    黎湘:“為什麽?”


    郗望:“我和他們不一樣。”


    黎湘:“我聽說……你以前成績很好。”


    郗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黎湘:“那你想做什麽呢,餘下的人生還這麽長。”


    郗望將書放回去,小心翼翼地看過去:“你不是說,讓我們先去劇組學習麽?”


    黎湘笑了:“是啊。”


    郗望又別開視線,拿出另一本書,眼睛盯著書頁,嘴上問:“你安排我們去劇組,是不是因為我們的經曆?我看電視上說,演員要體驗生活,要取材,積累人生閱曆,才能演好角色。”


    這的確是黎湘對劇方提出的理由,但她沒有跟郗望說過。


    黎湘隻道:“你們不想說我不會強迫。”


    “如果我願意說呢?”郗望忽然問:“我可以拿到報酬嗎?”


    黎湘有點意外,也有一瞬間詞窮。


    隨即她說:“當然有報酬,我……可以給你走個顧問費,按次數計算怎麽樣?”


    郗望露出一點笑容,含蓄靦腆的,遂快速看她:“那咱們需要簽個協議嗎?”


    黎湘:“好啊。”


    直到這一刻,黎湘才明白。


    如今的郗望雖然沒有當年的活潑,沒有陳熹的外向,對外麵的世界缺乏好奇心,但她並沒有因此木訥、膽怯,她對他人是警惕的,對自己的利益十分保護。


    而且她提到報酬、協議,還是選陳熹不在的時候。


    黎湘走向電腦桌,找出紙筆,寫下兩行字:“郗望向黎湘提供個人經曆,作為表演素材,黎湘願意按照次數支付郗望兩千元每小時。”


    然後她又照抄了一份,並將筆遞給郗望。


    黎湘:“你看看有沒有問題。其實這稱不上協議,最多就是個字條,但它也有法律效力。”


    郗望讀了一遍,沒有猶豫在下麵寫上名字,歪歪斜斜的兩個字,筆畫有點飛,字體很幼稚。


    等落下筆,郗望說:“我相信你。我從電視上看到的,你的片酬很高,在我們的事情上你還提供資助,我想你不會為了這些錢騙我的故事。”


    黎湘沒接話,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郗望又道:“不隻是我的故事,我還可以將其他人的告訴你。”


    黎湘動了動嘴唇,一時間有很多話想說,到嘴邊了又不知道如何啟齒,最終隻剩下一個字:“好。”


    直到離開書房,黎湘說了句:“這件事別讓陳熹知道。”


    郗望:“我不會說的。”


    此後一頓飯的時間,黎湘都在觀察郗望和陳熹的互動。


    陳熹和楊雋談得來,追問很多劇組的事。


    郗望跟著聽,但興趣並不大。


    有些時候郗望也流露出一些反應,基本上都是因為談到“酬勞”,尤其是當楊雋提到群演的價格,工作人員的工資。


    而這些細節,黎湘之前從未注意過,或者說是即便看到了,也沒有往這個角度去想。


    郗望看似對一切麻木,卻對“錢”有著強烈需求。


    當然這對她來說是件好事,情感上她無法接近郗望,卻用另外一種途徑“買”下和郗望的相處時間。


    郗望需要錢,而她不缺錢,這樣的姐妹關係也可以很牢固。


    至於世俗中所說的“姐妹情”,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還剩下多少,有沒有變質。


    與人建立情感這項技能她已經生疏了,她對郗望的印象始終停留在十二三年前,那時候她們的關係很矛盾,和正常家庭裏的姐妹關係不太一樣。


    她們之間會有矛盾,因為蕎姐的偏心。


    蕎姐會將最好的東西給她,郗望就撿剩下的。


    小時候,蕎姐會帶她們去照相館拍照,她的照片完完整整的收在相冊裏,郗望的卻丟的丟,扔的扔。


    蕎姐說郗望長得不好看,拍照就是浪費。


    有時候郗望參加學校活動,和同學們的合照,以及同學給她拍的照片,同學會洗出來給她一份,她會拿回家藏起來。


    但有一次蕎姐收拾東西看見了,隨手就撕了。


    郗望叫嚷著問為什麽撕她照片,姐姐的就不撕。


    蕎姐反問,你姐姐長什麽樣,你長什麽樣,也不照照鏡子。


    每當類似的事情發生,“郗晨”都會接收到來自郗望的怒視,那裏麵有著清晰明確毫不遮掩的恨。


    其實她心裏是知道的,蕎姐的偏心針對並不隻是因為外貌。


    郗望並不醜,隻是越長大越像她的生父。


    這樣扭曲的母女關係,一定會影響姐妹關係的走向。


    “郗晨”不知道如何讓郗望寬心,她也無意站在蕎姐一頭針對郗望,便習慣性的將自己東西送給郗望。


    郗望在物質上得到滿足,便沒有那麽生氣,好像她的情緒價值是可以兌換的。


    黎湘也不知道是不是從那時候開始,郗望就建立起對物質追求的認知,如今回想起來,自己當時也是在尋求一個快捷省心的解決辦法,給郗望東西她就高興,那就一直給,這樣可以維持家裏的平靜,不至於整日生活在劍拔弩張的氛圍裏。


    到後來她們姐妹之間就生出一種奇妙的相處模式,郗望的怒火可以調節,有時候對她會溫和些,有時候會多幾分埋怨、委屈,有時候會帶著眼淚,還有時候郗望直接點出來某件東西。


    她把東西送給她,她高興了,會對她露出笑容,她便會鬆口氣,終於可以恢複平靜。


    人在社會上,會時刻反應出家庭關係的影響,大到一件事的選擇,小到一個細節的處理。而沒有家庭關係羈絆的人,生活裏精神上會缺少一份支撐。


    黎湘自問雖然她的支撐十分糟糕,而且支點腐爛,但它還是存在的。


    郗望回來了,她們又建立起某種“交換”關係,就好像她生命裏一個消失許久的支點再度找到了一樣。


    她想這樣也好,或許她們不會相認,或許郗望也不會在意“郗晨”是否還活著,隻要這種交換模式可以維持,她甚至可以給郗望安排一個助理工作,讓楊雋帶著她。


    正這樣想著,她的手機裏蹦出一條微信,是郗望發來的:“咱們什麽時候開始?要定期見麵嗎,還是等去劇組了再說?”


    黎湘:“隨時可以開始,不一定要見麵,線上語音也可以,一次一小時。”


    郗望:“那隻能晚上了,等我回到自己房間。”


    黎湘:“好。”


    作者有話說:


    紅包繼續~


    第75章


    第十二年秋


    對於即將聽到郗望的故事, 黎湘既期待又害怕,她已經很少出現這樣矛盾的情緒了。


    這些年看劇本不過是冷眼旁觀,即便人家告訴她是根據真實情況改編, 她也隻是適當做出對方希望看到的表情。


    她自己的經曆不能對外人道, 自己心裏清楚,所謂真實改編的“美化”程度。


    現實的殘酷不隻在事情表麵,也在人的內心, 那永無止境的煎熬是改編不出來的。


    現在已經很少出現能讓她入戲的劇本了, 就向觀眾和粉絲們對內娛的評價一樣, 無論是故事還是演員都活在濾鏡裏。


    但是郗望不同,郗望……


    想到這個妹妹, 黎湘忽然有些不明白自己了, 這十二年她並沒有費盡心思的去尋找過她,沒有電影《失孤》中的父親那樣執著,將這件事視為自己後半生的唯一目標。


    然而惦記著找到“郗望”的念頭卻一直裝在心裏。


    她想, 她的惦記是有分量的, 稱得出來的, 不夠沉重。


    她又想, 或許她尋找的不隻是“郗望”,也是“希望”。


    但她想通過找到妹妹來證實什麽樣的希望呢?她又不知道了。


    她試過一些表現親情的劇和電影,試鏡雖然過了但都是流水線的商業片,表現就那麽回事。


    她自己並不相信親情的力量, 心裏沒有強大的信念感支撐,即便真的抓到一個有機會得獎的角色, 也展現不出來。


    這天晚上, 黎湘陪姚仲春吃了飯, 姚仲春有些聊天的興致, 還叫李阿姨從櫃子裏翻出“姚涓”小時候的照片。


    姚涓失蹤的時候還不到四歲,照片裏的女孩輪廓圓圓乎乎,隻能分辨出一點和黎湘相似的痕跡,事實上黎湘更像是年輕時的姚仲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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