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姚家人看來,照顧成“情婦”也是預料之中且被默許的。


    黎湘對此也隻是當個背景介紹,並不深究。


    直到某一天,她從王阿姨口中得知一點陳年舊事,這才被小姨太當年的壯舉震驚到。


    按照王阿姨的說法,小姨太當初是來照顧姚仲春的護士之一,但她心思太活分,小算盤打得太多,也不知道怎麽搞的,等到姚家人發現時,她已經上了老爺子的床。


    如今說起這事,王阿姨仍是不屑。


    黎湘一言不發,隻暗暗吃驚,吃驚於小姨太的膽子,也吃驚於老爺子的允許。


    有意思的是,似乎在姚家人和阿姨們的眼中,這件事就是小姨太不知廉恥,妄想攀高枝,卻沒有人敢說姚老爺子一句,就算說了也不過是“風流”二字。


    這當然可以理解,畢竟大家都是看老爺子臉色行事。


    而站在旁觀者立場,黎湘看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一個巴掌拍不響,小姨太以照顧姚仲春的名義為自己謀前程,因此惹到姚仲春,那麽姚老爺子呢,他明知道那護士是來照顧他女兒的,他這樣做似乎也沒有顧忌姚仲春的意思。


    就因為這點“八卦”,黎湘對姚老爺子和姚仲春的關係多了一絲懷疑。


    據說姚仲春是最受寵的女兒,病了這麽多年一直在大宅休養,姚老爺子給予不少方便照顧。但現在看來,似乎並不是這麽簡單。


    黎湘不由得想起蕎姐,想到蕎姐將野男人帶回家裏的場景。


    她隻覺得難堪。


    但蕎姐從不在意這些,她認為那是她的地盤,女兒都得聽她的,她想怎麽做就怎麽做。


    再說姚仲春。


    因為黎湘在大宅裏住的時間長了,和姚仲春的接觸多了,兩人的話題也逐漸深入。


    姚仲春有時候會提起自己的過去,尤其是年輕時她和謝柯的故事。


    她的描述是主觀的,帶有一些美化的色彩,尤其表現在他們的感情上,然而聽在黎湘耳中,她心裏始終有層疑問——為什麽謝柯的墓多年無人過問。


    說起來,謝家的主要根基基本都在海外,在春城這一脈主要就是謝柯父母。


    但謝柯走後十年間,謝柯的父母也相繼離世,這一脈就凋零了。


    這樣說或許太過主觀,但黎湘始終認為,人歌頌自己的愛情,懷念自己曾經擁有的美好,這都是一種自戀的折射。


    事實上這已經不是黎湘第一次發現姚仲春有自欺欺人的傾向,這當然沒有問題,隻是每當姚仲春的表述和現實出現違和感時,黎湘都會不由得想,難道姚仲春真的看不清麽?


    差不多在入冬後第一個星期,姚仲春和黎湘又有了一次深入對話。


    這天黎湘喝了點李阿姨自釀的酒暖胃,有些上頭,加上正值排卵期,受到荷爾蒙影響有些感性,當姚仲春問起她的生母蕎姐時,黎湘破天荒地說了很多。


    黎湘很少在他人麵前說蕎姐的不是,說出來是可以發泄,引人同情,但這樣的發泄無法彌補過去的傷痛,那些同情更不是止疼藥。


    或許是因為姚仲春對她關懷太多,以至於和蕎姐那種自戀病態人格有了鮮明的對比。


    蕎姐是自私的,她喜歡誇大自己的過去,總是沉浸在曾經光鮮的瞬間,她有強烈的虛榮心和自尊心,隻想得到卻不付出,出事便會推卸責任,自己永遠站在“我是對的”至高無上的立場上。


    這些清晰的認知,還是當黎湘患過一次抑鬱症,且接觸過李琰之後慢慢總結出來的。


    黎湘對姚仲春的描述十分簡短:“她不是一位好母親,起碼按照世俗標準是這樣的。她不愛我,她也不懂愛,她隻愛她自己。”


    姚仲春問:“我記得你後來將她送去療養院了?”


    黎湘接道:“她那時候精神狀態有問題,那裏能有專人照顧她。”


    黎湘沒有說實話。


    她也知道這樣一語帶過姚仲春不會信,有些東西隻要有心就能查到,何況姚仲春生長的環境見識更廣。


    其實蕎姐那時候還沒有瘋,她很清醒,但她做的事遠比一個瘋子更加瘋狂。


    黎湘已經失去所有耐心,為了防止蕎姐到處亂說話,或是再做出一些賣女求榮的事,她將蕎姐送到靳家投資的療養院裏。


    每隔一段時間,秦簡州會讓人走過場地去探望一次。


    直到某一年,蕎姐真的瘋了,她的意識已經混亂,嘴裏的話前言不搭後語。


    照顧她的看護聽到了,有時候會記下來,轉達給秦簡州派去的人,再由秦簡州交到黎湘手裏。


    黎湘偶爾會掃一眼,但大多時候就放在一邊。


    聽聞蕎姐臨終之前,她清醒過幾個小時,她到處找黎湘。


    院方也讓秦簡州來問過是否去見最後一麵,黎湘當時在組裏拍戲,直接拒絕。


    這些細節黎湘不會跟姚仲春說,以姚家的地位和處事,見過的聽過的天倫慘劇隻會更多,她這點事怕是不夠看。


    姚仲春這樣說道:“或許她隻是一直沒有接受自己是母親的身份。”


    黎湘看向姚仲春,怔了怔,遂低頭笑了。


    類似的說法她也聽過,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身份認知固定了,比如她就認為自己是女孩、女人,而不是妻子、母親,那麽在潛意識裏她會拒絕成為後者,現實中便很難成為後者,甚至會逃避。


    黎湘說:“或許她喜歡的是沉浸在愛情中,永遠被愛著的自己。”


    姚仲春笑道:“誰不希望這樣呢?”


    黎湘也笑了。


    這個晚上的聊天讓黎湘十分放鬆,這時候的她完全沒有意識到姚仲春的異常。


    就像蕎姐在彌留之際忽然清醒一樣,這個晚上的姚仲春也出奇得精神。


    然而到了第二天,黎湘見到的卻是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姚仲春。


    姚仲春的離開看似突然,卻也在每一個姚家人的預料之中。


    她終於沒有熬過這個冬天,沒有等來來年春天的第二個月。


    姚家人沒有風光大半,隻簡單走了火化下葬流程。


    姚仲春的骨灰就落在春城某墓園中,並沒有和謝柯合葬。


    ……


    因為姚仲春的離開,黎湘忽然有些失重。


    她有一種完成任務,卻又好像沒有完成的錯覺。


    除了姚老爺子,她在姚家見到了姚珹、姚嵐,姚嵐的哥哥嫂嫂們。


    每個人的表情都讓人難以揣摩,哀傷是有的,卻還有一種古怪的氛圍,似乎每個人都在等待什麽。


    那天姚珹的狀態實在很差,黎湘也是第一次見到他身體不適。


    他臉色蒼白,嘴唇發青,中途險些暈倒。


    家庭醫生前來看過,說是情緒影響,加上疲勞過度所知。


    黎湘本想和他說點什麽,卻不知從何說起。


    姚珹似乎也沒有說話的欲望,隻病懨懨歪著,誰都不理。


    也是同一天,姚老爺子在書房發了一通脾氣,將姚嵐的哥哥嫂嫂痛罵一頓。


    他們離開時臉上都有些掛不住,一個個灰溜溜的。


    黎湘就像是個局外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還要站在這裏。


    她真的是個外人,卻因為姚仲春對她不錯,而勉強留下來送她最後一程。


    待姚仲春下葬之後,黎湘就簡單收拾自己的東西準備離開。


    臨行之前,她先跟王阿姨探了口風,認為於情於理都該和姚老爺子打個招呼。


    王阿姨卻說:“小姐臨終前吩咐了,涓涓小姐就在家裏住著,哪兒都不用去。”


    黎湘有些茫然,她搞不懂姚仲春的安排,甚至不確定姚仲春是否真的“清醒”,難道姚仲春就沒懷疑過她是假的嗎?她始終認為姚仲春是揣著明白裝糊塗。


    黎湘最終隻說:“還是先問問老爺子的意思吧。”


    結果還沒等黎湘去問,王阿姨又來傳話,說姚老爺子是同一個意思。


    黎湘心裏沒底,就在當晚,她接到了靳尋從法國打來的電話。


    靳尋聲音略帶沙啞,說是在這邊遭遇流感病倒了,這兩天剛好些。


    黎湘送上兩句關心,便提到自己已經完成任務,言下之意是她想離開姚家。


    靳尋沒有立刻回答,片刻後說了這樣一句:“姚家人是什麽意思?”


    黎湘說:“讓我先住著。但我覺得就是個客氣話。”


    靳尋又問:“那仲春姑姑生前是怎麽安排的?”


    這還是黎湘第一次聽到靳尋如此稱呼姚仲春,他的語氣和態度都很奇怪,就像是那些古怪的姚家人一樣。


    黎湘:“她也是差不多的意思,但是我想走了。”


    靳尋說:“再等等,再等幾天。”


    等,等什麽呢?


    黎湘心裏始終不踏實,全然沒有絲毫入駐豪門的喜悅,更多的反而是本能生出的不安。


    直到兩天後,黎湘接到一通匿名電話。


    這電話不是第一次打來了,她本想和之前一樣按掉,沒想到接起來時,卻聽到辛念的聲音。


    “你終於接了。”


    黎湘怔了兩秒,找回聲音:“抱歉,我不知道是你。我……最近有很多事,我真的……”


    “我猜到了,我明白。”辛念將她打斷,“你的聲音聽上去不太好,出什麽事了?”


    黎湘:“哦,也沒什麽,都處理得差不多了。你呢,最近好麽?”


    辛念:“和之前一樣,我已經回春城了。”


    這大概是近日彌漫著種種焦躁迷霧的生活中,唯一一個令人高興的消息了。


    黎湘的聲音裏流露出一絲喜悅:“那你住哪兒,咱們見個麵吧?”


    辛念大約聽出她情緒裏的輕鬆,很快報上地址。


    待電話掛斷,黎湘便準備出門。


    人還沒離開姚家,就已經開始腦補待會兒和辛念見麵的畫麵,同時提醒著自己無論多麽著急、生氣,都不要再像之前那樣撂狠話,那些都是無效溝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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