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箱子裏的資料就和他的記憶一樣, 小心儲存在某個神秘的文件夾中, 上了鎖加了密,夜深人靜時才會開啟。


    而這一刻,她的一句話突然將它打開,它們猝不及防地湧出來,加速了心跳和脈搏。


    但他仍是直挺挺的站著,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裏緩慢收緊。


    姚珹不動聲色地深吸兩口氣,終於勾起唇角,找到最適合的語言:“今天太晚了。趕了半天路,咱們都累了。”


    晚,不就正好做這件事麽?


    這樣蹩腳的借口。


    累,竟然還有心情吃兩個小時的飯,還喝了酒,還說了那麽多話。


    黎湘盯著姚珹讓人分辨不清真實想法的深沉,與夜色中那雙微亮卻又好像被迷霧蒙住的眼睛。


    她笑了一下,並不十分介意,雖然有些意外和挫折感。


    “嗯,那早點睡吧。”黎湘說。


    這話落地,黎湘率先走向旅店。


    姚珹跟在後麵,伸長手臂替她推開門。


    黎湘說了句“謝謝”,進去後和熱情的老板打招呼,隨即抬腳上樓。


    姚珹對應了幾句法語,跟著踩上台階。


    台階發出“吱呀吱呀”聲,一個輕一些,一個沉一些,一前一後。


    待走到小走廊的盡頭,黎湘拿出房卡開門,轉身時對著站在對麵門前的姚珹說了句“晚安”,便將門板合上。


    姚珹又駐足片刻,這才回房。


    黎湘進屋後就去洗漱,她需要冷水洗臉冷靜一下。


    隻是水龍頭打開的瞬間,這道開關也一並開啟了隔壁房的bgm。


    那對男女興致頗高,很快就進入正題。


    黎湘聽著那一陣陣鬧春的叫聲,看著鏡子裏濕漉漉的麵頰,又透過掛著水珠的睫毛看向眼底深處。


    她並不懷疑自己的女性魅力,她也自認很明白男人的心理,可今天晚上她忽然搞不懂這個男人了。


    她知道自己對男人來說是一個天大的“便宜”,這不是自我貶低,而是在大多數男人心中他們就是這樣想的。


    或者這樣舉例,一個男人向本無約炮意願的女人提出性暗示,有幾個女人會改變主意,決定放縱一下,想著不要白不要呢?


    事實上比例會很低。女人的擔憂也會很多。比如性癖,比如衛生,比如個人喜好,比如自己是否單身,會更挑剔一些。


    反過來,如果是一個女人向一個本無約炮意願的男人提出性暗示,有幾個男人會想到拒絕,想著我不該占這種便宜呢?


    真實答案是比例同樣很低。男人在性方麵的社會性擔憂幾乎為零,造黃謠甚至可以作為變相的“誇獎”,能力的表彰。至於其他擔憂那就更不值一提。


    黎湘不是清純少女,也從未相信過情愛,她對男女關係的思考角度都是現實的,真實的,所以她才會想不明白姚珹的拒絕。


    當然她也不會認為那是他看不上她的表現,他很猶豫,但絆住他的是什麽呢?


    是利益麽?


    難道發生關係了,對他來說會造成困擾,會令他們的合作關係變得不純粹?


    還是說他覺得她會仗著這件事提出一些過分要求?


    黎湘沉思片刻,發現自己根本找不到答案。


    探索人心固然有趣,但也實在是難。


    她又“旁聽”了一會兒隔壁的高|潮迭起,做完所有護膚步驟便上床,並將耳塞戴上。


    躺平之後,她想起被遺忘許久的靳疏,又拿出手機看了眼消息。


    靳疏發了十幾條,有冷嘲熱諷,有夾槍帶棍,看來他氣得不輕。


    而已經冷靜下來的她,出於現實考量自認還不是和靳疏劃清界限的時候,這種男人可以哄著騙著,就是不能硬碰硬。


    於是,她回複了兩句話:“晚上有事,手機靜音了。你至於嗎,我就不能有一點私人空間麽?”


    文字是沒有語氣的,需要自己品。


    也不知道靳疏品出來什麽了,沒一會兒就把語音電話播了過來。


    黎湘猶豫了兩秒,將耳塞摘掉,接起語音。


    剛接通,對麵才“喂”了一聲,他的語氣就變了:“你那邊什麽聲音?你在看片?”


    黎湘:“是實況直播,就在我隔壁房。”


    靳疏樂了,還有些幸災樂禍,又聽了會兒說:“有沒有後悔沒有跟我在一起?咱可以跟他們pk。”


    黎湘:“誰給你的自信。”


    靳疏:“你的反應啊,我知道你喜歡。”


    黎湘沒接話,她現在心情很複雜,沒興致和他逗來逗去。


    靳疏發覺她的沉默,知道那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心思不在這裏,於是又道:“要不要我過來?”


    黎湘:“如果我想,這個小鎮上有的是男人。”


    這一次,她的語氣裏多了幾分拒絕和意興闌珊。


    靳疏也沉默了。


    他隻是看著野而已,心思還是細膩的,通過語氣和遣詞就能分辨出黎湘的心境變化。


    很奇怪,也很微妙,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變了。


    分割點就從巴黎之行開始。


    靳疏腦子轉得很快,在還沒整理清楚來龍去脈之前,就已經做出明確的判斷。


    靳疏的語氣也從熱情轉為冷淡:“這算是利用完我了?”


    他還真是敏銳。


    黎湘也不打算遮掩,這一套對靳疏沒用:“你我之間一直都是互相利用的關係。這一次我沒有欺騙你。”


    這倒是,她從一開始就很坦誠。


    靳疏不語,她坦誠並不代表他不介意。


    黎湘又道:“靳疏,你什麽都有了,何必在這點事情上這麽小氣。怎麽就跟我過不去?要不要我猜猜看。”


    她的語氣很低也很溫柔,從聽覺上實在讓人計較不起來。


    靳疏冷哼:“好啊,我想聽。”


    黎湘:“因為你還沒膩,你覺得不甘心。我不知道怎麽讓你順氣,如果我耐著性子跟你周旋,你一定會察覺,你會覺得我是在敷衍你,會更不高興。可你想想你在東南亞,那些巴結你,與你結交的‘朋友’、‘夥伴’,他們是真的喜歡你這個人,還是喜歡你的手段,你的錢,你的狠毒?你明知道拜高踩低的道理,怎麽不跟他們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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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這番話黎湘本不打算說,有時候半遮半掩、心知肚明反而更有助於關係平衡,但現在她情緒不佳,靳疏又有點蹬鼻子上臉,她懶得再應酬。


    或者這樣說,自從拿到那對法國夫婦的票數,她已經不再需要求著哄著靳疏了。這本就是維係他們關係的基礎,如今基礎沒了,她又何必?


    再說對於靳疏這種人,虛偽一兩次他會覺得有趣,次數多了他就要挑三揀四、指指點點,橫豎都不對。


    她並不想與他為敵,但不管是繼續現有關係還是轉換成其他合作關係,他們的相處方式都要改變。


    有時候直接一點反而更好。


    黎湘:“我知道這些話不好聽,但都是真話。我以前對你說了那麽多假話,你一直在計較。我想咱們不如都坦誠一些,真正合作一把,彼此都拿到好處,再進一步評估是否要繼續合作,怎麽樣?”


    靳疏又一次沉默了。


    可他這會兒沒有絲毫個人情緒,到底是靳家人,寫進基因和自小耳濡目染的培養在這時占據了上風,取代了本能。或者說,它們早已變成了他的人性一部分。


    合作、生意、利益,這直接喚醒了靳家人的血脈。


    靳疏也換了一副語氣:“你要怎麽合作?”


    黎湘:“合作麽,自然要平等,互惠互利。稍微吃點虧沒什麽,但不要吃太多,要有來有往。這次我吃虧,下次換你吃,這才能細水長流。”


    靳疏又換了一種笑聲,典型的靳家人:“看來你已經想好合作內容了,說吧。”


    “有點難度。”黎湘說:“我想讓一個人消失。就算做不到,最低限度也要讓他付出半條命的代價。”


    “什麽人,這麽恨他,還是礙著你事兒了?”靳疏問道。


    這要是換做幾分鍾前,他大概會用另外一番語氣,甚至會提出替她出麵擺平。


    可現在靳疏已經看出來,黎湘放棄了自己最容易利用的女色,而選擇“合作”,還說要平等,顯然這件事並不是女色就可以趨勢的。


    思路走到這裏,靳疏想到一個人,同時也想到黎湘在離開巴黎之前與他的對話。


    靳疏問:“這個人該不會跟我一個姓吧。”


    黎湘用笑聲回應。


    隔壁的聲音持續著,電話兩邊的男女卻在討論最冷酷的殺人生意。


    “這麽絕。”靳疏說道:“用靳家的矛對靳家的盾。你得拿出足夠吸引人的條件才行。”


    黎湘開價:“你對付老的,我來對付小的。”


    靳疏:“口說無憑,等我做完了,你不做怎麽辦?”


    黎湘:“我這邊急不得。但你這裏,我很急。其實你很清楚,股權如果沒有在短時間內落到我手上,也不會落到你手上。你們靳家買回去,最終會便宜給誰?你選擇利我,就是損他,這筆賬你會算的。”


    靳疏反應了兩秒:“臥槽,姚仲春的遺囑真是這麽寫的?”


    先前他就假設過,但沒有得到答案。


    黎湘隻說:“你好好考慮我的提議。你知道的,我既然提出合作,就不會白占你的人情。我還要長線考慮,這次忽悠你,那以後呢,難道未來幾十年我都要防著你報複不成?你對付我真是太容易了。”


    靳疏又安靜片刻:“你真有辦法對付小的?”


    顯然他已經在考慮了。


    實際點說,靳疏不是沒想過下手,畢竟在東南亞待了十年,手裏粘過人命,手下人也屢次經手。


    但那是大環境所致,他從不覺得自己狠毒,因為若是易地而處,別人也不會對他手下留情,他的下場隻會更慘。


    回到國內他雖然收斂了,但在東南亞十年中不止一次升起的要刀了靳清譽、靳尋的心始終沒有斷過,尤其是每一次沾血之後,這種念頭就額外強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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