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進又道:“黎湘讓我向你轉達,把事情說出來,不是為了別人,而是自己心裏可以獲得自由。”


    這話落地,戚晚怔怔出神許久。


    隨即她笑著說:“真不愧是她。我一直很羨慕她的豁達,她比我們都想得開。她身上那些事如果換做是我,我一定會徹底瘋掉。我甚至想過,不如讓我和黎湘交換吧,把她的打擊給我,我瘋了,我就解脫了。但我又害怕,要是真的給我了,我又沒有瘋,那我要承受多大的痛苦呢?清醒地發瘋,實在太可怕了。”


    江進:“現在你已經把事情說出來了,你有體會到她說的嗎?”


    戚晚看向江進,搖了搖頭:“江警官,我說出來的是你們希望的故事版本,我已經給你們了,獲得解脫的也是你們。但對於我來說,我的心以後都要‘困’在這裏,反複琢磨分析到底哪一個版本是真的,還是說這些都不是真的,我還會夢到更像是真相的版本。我也很希望你們能幫我判斷。”


    “至於黎湘……在我和小心被劉鋒鳴控製的那晚,我就知道她是郗晨了。我當時還聽到小心和劉鋒鳴說起郗望,其實郗望試圖逃跑過,她並沒有郗晨以為的那麽恨她,她是想過回家的。但這些話我沒有告訴郗晨,隻能請你們轉達了。”


    江進讓人記錄下來,又問:“還有嗎?”


    戚晚點頭:“再幫我說一句對不起吧,對黎湘。”


    江進注意到她在人稱上的變化,剛才是郗晨,現在又是黎湘。


    隻聽戚晚說:“我們在《遠山》劇組的時候,我可以感受到黎湘對我的關心,那是已經超過合作關係的程度。我覺得她是有一點理解我的,尤其是我們討論劇情的時候,我們對人物的解讀有一些共鳴。因為江蘺那個角色,我似乎也有點明白她的處境了。她和我們都不一樣,她可以做到像水一樣為人處世,而我和辛念都太有棱角,做不到她那一步。如果不是她,我們的下場會更慘。”


    《遠山》裏女主江蘺和女二號許喬是一種互助關係,那和辛念認定的“友情”又不一樣。


    不管是黎湘還是郗晨,十三年前和十三年後她和她們之間都是這樣的互助關係,就因為認知上的差異,她才能在關鍵時刻選擇和姚嵐合作。


    辛念交出手機,是出於對朋友的信任,出於自己心底的信念。


    但如果處在黎湘位置的人是辛念,辛念一定不會聯係姚嵐,隻會聯係她最信任的朋友。


    雖說“釜底抽薪”是有魄力的象征,但有幾個人敢於邁出這一步呢?


    也正是因為這細微的差別,直接導致最後結果的不同。


    至於她。


    戚晚自問,她既不會交出手機,也不會要求對方交出手機,更不會向可以提供幫助可以談判的姚嵐提出交換。


    這些念頭都是這段時間她一點一點想明白的,她對於人際關係的理解分析從沒有這樣清楚過,但可惜的是眼下無法記錄,不能將它們融入到小說裏。


    審訊進行到最後,江進按掉了攝錄機。


    “最後一個問題,和這個案子無關。你有沒有話要帶給餘鉞?”


    戚晚又一次看向江進,而且是直視,她之前的視線都是遊離的。


    其實江進真正想問的是,戚晚選擇坦白是不是和餘鉞那份筆錄有關?他們之間那麽了解,她對人性有著獨到的見解,她一定讀出了那份筆錄的潛台詞,她選擇保護餘鉞,保護這個唯一理解她的人。


    戚晚聽懂江進的意思,卻沒有對餘鉞的筆錄內容提出質疑或否定,那無疑是摧毀他的前途。


    戚晚隻說:“小餘警官人生一片坦途,是我騙了他,利用了他。我和他在一起是因為他是刑警——我對犯罪有著非常強烈的好奇心,我想弄清楚罪犯們都在想什麽,借此來明白我自己。小餘警官是最好的媒介,通過他我才能知己知彼,了解在一些具體情況裏,法律和執法者對精神病人犯罪的事實判定依據,而不隻是對法條粗淺的解讀……”


    說到一半,戚晚的情緒終於繃不住開始外露,她的眼眶紅了,眼角濕潤了,此前練習得再完美,都沒能撐到最後。


    不該是這樣的,起碼這一次要堅持到底。


    戚晚吸了幾口氣,不希望哽咽聲也被錄進去,於是快速道:“而且我出院以後無親無故,需要一個支撐,一個可以幫我融入正常生活的向導。他很關心我,同情我,他對他人有惻隱之心,又容易心軟,我就是利用了他這些弱點。”


    這段話江進用手機錄了下來,直到錄音結束江進放下手機,對戚晚說了一些慣用術語,比如她的情況會如實上報,考慮她的精神問題和法律對精神病人的“保護”,以及她的自首情節,會獲得輕判的機會。至於是否要承擔刑事責任,還要由法庭研究過犯罪事實和證據鏈條之後,由法官來判斷在犯罪時她的精神狀態是否正常。


    以上這些是江進的結束語,待他說完便準備通知人帶戚晚出去。


    戚晚卻在這時突然開口:“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做個正常人——世俗定義的那種正常人。有正常的情感,有正常的束縛,被親情、友情牽袢著,被社會道德約束著,背負著枷鎖,在每一次選擇的時候都在‘該與不該’中間猶豫,昧了良心就自責,犧牲自己成全他人就感到自豪。雖然很累,但是看到每一個人都這樣生活著,我會說服自己認同,起碼做大多數比較自在,比較安全,隻要不是異類就不會被人譴責。當遇到那些我不理解的‘神經病’時,我們這些大多數團結站在一起,站在製高點,手挽著手對他進行抨擊,以獲得滿足,找到存在,自覺得意、驕傲。所以,如果你們還原的故事和法官的判斷,可以證明我在犯罪時是清醒正常的,倒也好。這樣我就能說服自己接受事實,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異類。我的正常就是別人眼裏的不正常,就是因為這樣我才需要治療,通過那些醫學手段讓我向世俗界定的正常靠攏,早日成為大多數的一員。”


    說這話時,戚晚看著江進,又好像是通過江進看向遠處,隻當江進是一個“代表”,代表那些正常人。


    而她是作為一個異類,在對正常人喊話。


    它們是沉澱多年的疑問和呐喊,是在正常與不正常之間的搖擺,也是對世俗定義的懷疑和對自己的質疑。


    這些衝突矛盾一直撕扯著她。


    事實上那住院的兩年,是她生活最自在的兩年,她和一群和自己一樣的“正常人”生活在一起,沒有世俗枷鎖的約束,沒有一二三四諸多做人要求,每個人都是真實的,矛盾的。不必強求自己去合群,也不用擔心會被孤立,一群人很有意思,一個人也很自在。


    可她後來還是出院了,重新進入這個陌生的,充滿恐懼的,她不了解也無法融合的世界,拚命掙紮著,尋找著,然而連自己都不知道在掙紮什麽,尋找什麽。


    真的是很累很累。


    現在這樣,反而更好。


    終於,不用再掙紮了。


    作者有話說:


    戚晚解脫了,暗線也結束了。


    下章總體收個尾,交代下後續。不過其實也沒啥可寫的了,不說你們也知道,一定是惡有惡報,該處理的都處理了。


    然後就進入番外,欠債條上有姚珹、餘鉞。


    比較猶豫的是周長生和周淮,以及靳尋,留言區投票決定吧~


    紅包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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