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修士沒什麽好說的。”


    他沒好氣地道:“他們不值得我浪費體力。”


    蘇陸才想起自己與他初見時,他隻說幾句話都會更加虛弱,需要休息一陣才能緩過來。


    蘇陸:“……所以你現在如何?我才聽說那封印對你的元神有損傷,你恢複了麽?”


    她本來就能大致辨認輔印的成分。


    餘下的一些陌生的咒文,她也記得大差不差,回到宗門之後又去翻了書,因而知道了那都是些什麽東西。


    那諸般痛苦折磨混合在一處,若是換成普通人,且不提肉身能否承受,就隻說對於精神上的傷害,別提忍受上千年,就算這樣煎熬幾天,大約都要瘋了。


    就算換成修士,也早晚會失去神智走火入魔。


    人們認為妖皇在封印中沉睡,實際上多數時間他是一種似醒非醒的狀態,無法與外界聯係,又在封印的折磨裏無法安眠。


    蘇陸見到他時,因為封印快要維持不住,隻是靠那些仙尊們的靈力,才得以苟延殘喘,因此黎就能和她交流了。


    若是早去幾個月恐怕還不行。


    “並無大礙。”


    黎低沉地應了一聲,也沒再出言嘲諷,“隻是許多年不曾休息,想睡一覺罷了。”


    蘇陸:“那,那要不你繼續睡?”


    “……我本來就在沉眠之中,如今也不曾醒來。”


    蘇陸感覺自己頭頂再次冒出問號,“咱倆對於眠這個字的理解怕是不太一樣。”


    “修士的冥想,本就講求無念無我,萬慮皆空,吐息之外無一累。”


    他懶懶地道:“但妖族也好,人族也好,修煉到了一定境界,體休而魂動,亦可有知有覺。”


    蘇陸心中一動。


    黎話鋒一轉,“你若是做不到這一點,早晚也要在夢裏被旁人吃了。”


    妖族地界上,除卻那些妖王力量範圍內的地盤,其餘的就是諸多大妖圈占著領地,他們沉眠之時,也要防著周邊的大妖來犯。


    縱然可以交給手下,但一來不是每個大妖都願意留人在身邊,二來能當下屬的本事也大不到哪裏去。


    蘇陸:“…………所以就是身體在能夠吸納靈氣轉化靈力的沉睡狀態,但意識卻可以短暫清醒?”


    他不置可否:“莫要執著於醒之一字的定義,但凡你靜心滅欲,仍然可以在沉睡中煉養元神,且不影響你對外界事物的感知,那就與我如今的狀態相差不多了。”


    蘇陸終於明白為什麽自己不太能完全理解了,“你還記得我尚未修出元神麽?”


    這顯然是元嬰境實力再考慮的東西。


    黎:“……我自然能感應到你是否修成元神,你這蠢蛇。”


    蘇陸條件反射地回了句蠢鳥,卻還沒想好怎麽懟他。


    “不過,我大概明白了一部分。”


    她想了想,頗有興致地道,“隻是究竟如何去做,大抵還要琢磨。”


    “那你就慢慢想吧,以你的悟性,也用不了多久。”


    然後不等她開口,解決了這個“是否打擾他休息”的問題後,黎直截了當地問道:“所以你在做什麽?”


    蘇陸輕咳,“我在打造我的本命法寶。”


    “鍛造還是鑄造?”


    蘇陸:“後者。”


    “到哪一步了?”


    蘇陸:“……東西都已經扔進爐子,要升火熔煉了。”


    黎好像立刻就明白了,“要用我的羽毛?你能控製源自於我的真火?不怕把整座山都燒了?”


    蘇陸呆了。


    這家夥腦子轉得真快,看上去半點不曾睡迷糊。


    蘇陸:“我還以為最多就燒毀爐子院子?”


    他笑了一聲,“那你不妨試試。”


    “……不要。”


    蘇陸並不想試,“萬一出事也很麻煩。”


    兩個仙尊假裝什麽都不知道,然而若是她搞出事情來,旁人也會嘀咕。


    偏偏她還是陰靈根,更有可能被與妖皇聯想到一起。


    蘇陸很清楚修真界是什麽情況,因捕風捉影而栽贓陷害之事太多了。


    而且她不是正統劍修,沒那麽喜歡用劍訣戰鬥,本命法寶對她而言肯定也有用,卻也沒那麽重要。


    更多是因為有了材料和圖譜而順手為之,也犯不著去冒險精益求精。


    她如今都結成了妖丹,一身修為越發趨近於妖族。


    妖族當中的強者,沒有誰是用法寶戰鬥的。


    所以打了法寶,也就是現在用一用,說不定日後也會放起來吃灰呢。


    而且,她也不太想用掉這根羽毛。


    種種原因結合,她就打消這個念頭了。


    蘇陸:“眼下我還不想因為被人找茬而暴露,我留在中原還有些計劃呢。”


    然後她也有點點意外,“其實我還以為,你會有些瞧不上修士用法寶的行為?”


    這想法並非空穴來風,她在話本裏讀到妖族與修士鬥嘴時,就有類似的說辭。


    也親眼見過體修與劍修爭執時,前者拿法寶說事,說劍修們沒了武器如同失去一臂。


    妖族們之間也會為了力量而互相蠶食,所以與法寶原料來源無關,他們若是看不上法寶這種東西,大約是因為這算是一種借助外力的表現?


    黎輕哼了一聲,似乎覺得這說法有些滑稽,“當日封印我的人裏,有一多半都帶著本命法寶。”


    蘇陸:“……你居然會主動說這件事?”


    “縱然是奇恥大辱,也沒什麽不能提的。”


    他淡淡道:“那些修士能完成封印陣法,一部分原因,便是他們將手中法寶物盡其用。”


    蘇陸忽然也有些想笑。


    “若是換成別人,說不得要將自己的失敗推鍋,譬如說什麽‘若非那些修士陰險狡詐借助某某神器,老子也不會淪落到這般境地’,然後順便大損特損一番使用法寶這種行為。”


    蘇陸停了停,“但你就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黎:“你又來了,你還認識幾個‘別人’?”


    “話本裏看來的,不行?”


    蘇陸不滿地道:“能不能不要打斷我,我正想誇你不愧是妖族第一高手,自有一番風度呢。”


    “嗯?”


    黎微微一哂,“這回是妖族第一高手了?我又多了一個頭銜?”


    蘇陸:“…………你還記著呢。”


    他倆初次相遇之後,她還曾說他是自己見過最有學問的妖族,結果他一口咬定她根本不認識別的妖族*。


    蘇陸心情微妙,“這不是頭銜的問題吧,你本來不就是麽,還是你仍然不滿意,想把妖族這兩個字去掉?改成天下第一?”


    黎:“這還需要改?”


    他的語氣頗為平靜,並沒有半分張狂,卻仍然透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傲氣。


    蘇陸:“好家夥,那你先和魔尊打一架吧,不久前我們宗主還問我覺得你倆誰更強呢。”


    她本來以為對方會問自己如何作答的。


    黎沉默片刻,“怎麽,你身上也帶著他送的東西?”


    蘇陸:“?”


    她遲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這說的是魔尊,“……好像也算是吧。”


    那一堆石頭可不是他送的麽。


    當然她覺得魔尊多半是將這事交給手下去做,不可能親手去給自己挖石頭。


    仔細想想,蘇陸又覺得宗主並非此意,因為舜華仙尊把秘境劈了,他們所有人都曾經感受到那個靈壓……等等。


    或許流雲仙尊也知道自己收了祭星教主的禮物?


    他覺得自己和魔尊有私交?


    蘇陸越琢磨越想痛罵巨門星,“總之,我沒有帶著從他身上拔下來的東西,最多是他接觸過的。”


    黎沒有再多問魔尊的事。


    妖族對濁氣的厭惡之劇烈,蘇陸非常明白,肯定也不願和她討論什麽魔修。


    “你若是想用羽毛給煉爐燃火,我告訴你幾個訣竅,省得你將整個山峰都燒了。”


    他不等她回答,徑直就說了起來。


    蘇陸心情複雜地聽著,順便用筆記住了幾處要訣,基本上都是教她如何用靈力引導控製火焰。


    她本是陰靈根,能夠克製這所謂的至陽至烈的九業真火,隻是現在和妖皇境界差距太多,真打起來也隻能挨揍。


    然而一根羽毛能燃起的火焰,還不算是至純的九業真火,不至於失控。


    破曉時分,青色天幕裏亮起蒙蒙微光。


    寂靜了一夜的小院裏,倏地燃起了耀眼的金紅色火焰。


    在羽毛被丟入火中的瞬間,灼灼熱意撲麵而來,紅浪翻湧席卷而上,幾乎要將大半個煉爐吞沒。


    蘇陸伸手在空中一按,四麵八方頓時卷來陰森寒氣,將瘋狂扭動的烈火逼退下去。


    因為有結界阻隔了聲音,外麵等候的煉石堂弟子們也不知道裏麵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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