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橋上,少女白皙的臉龐在晨陽的照射下,更為蒼白,緊蹙的眉頭顯現著她的心事重重。


    依著橋沿,望著碧波湖水中肆意遊動的魚兒,程涼吟的思緒也遊離起來。


    想起昨天秦媽媽來娘房裏說的那番話……


    “秋依,身子好些了嗎?”一進門,嗅到屋子裏彌漫的藥味,秦媽媽抽出手絹捂住鼻子。


    程秋依在女兒的攙扶下坐起身。“好些了,謝媽媽關心。”


    秦媽媽徑自在圓凳上坐下,肥胖的身軀壓下,凳子發出“吱呀”的一聲****。“那我有話就直說了。你三個月沒接客了吧,你們母女吃住都要開銷,可都佘著呢。”秦媽媽扣了扣殷紅的長甲,呼了一口氣。“邀月樓不是善堂,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明白,等我病好了……”****的身體就是謀生的本錢。秦媽媽的意思她怎麽可能不明白?


    “你瞧你,我秦媽媽也不是這麽不講情麵的人,其實……”秦媽媽倏地一笑,不去看程秋依,精銳的眼向立在一旁的程涼吟上下打量。“涼吟這姑娘到是出落得越發水靈了,比你當年……”


    “秦媽媽,涼吟還隻是個孩子。”程秋依出言打斷。秦媽媽盤算的是……千萬不要是她想的那樣。


    “涼吟今年多大啦?”秦媽媽問,臃腫的臉上努力堆砌上和藹的笑。


    “再一個月就十五了。”她小聲地回答,秦媽媽笑得她心裏直發毛。


    “十五了啊……秋依,想當初你也是這個年紀開始接客的吧。”秦媽媽不再看她,轉頭和娘說話。


    “我不會讓涼吟走我這條路……”程秋依直直地盯著秦媽媽,異常堅決。


    “幹我們這行有什麽不好?有吃有住,穿金戴銀。****怎麽了?賺的不也是光明正大靠皮肉掙來的辛苦錢,不偷又不搶。”秦媽媽對程秋依的話不甚讚同。“不是我秦媽媽說你,你當年可是我邀月樓裏響當當的頭牌,偏偏為了個男人搞成這樣。死心眼地生了這麽個小蹄子。不過,這小蹄子長得不比你當年差,下了海賺了銀子,讓她好好孝敬孝敬你,也算你沒白養她那麽多年。”


    “我……”


    “好了,這事反正不急,你們娘倆商量商量,給我個答複。”秦媽媽在正要踏出門檻的當口,忽然轉身說道:“秋依啊,不要怪秦媽媽沒有提醒你,涼吟從小吃我的用我的,早晚是我邀月樓的人。”一抹奸笑後,秦媽媽洋洋得意地踱步下樓。


    娘合上眼,不說話,背挺得僵直。


    不知過了多久,娘幽幽地開口,像是做了什麽痛苦萬分的決定:


    “涼吟,離開這兒,別再回來。”


    發呆地瞪著手中的藍田玉佩,娘說玉佩是她的父親臨走時留下的,她的父親在京城,她可以憑著這個去尋找她的父親。


    程涼吟苦笑。娘真是傻啊。竟然還相信一個欺騙了她十五年的男人的話——那個讓她從千金難買一笑的花魁,最後為了生活淪落到五兩銀子就可以陪睡一夜的低等****的男人。


    既然那個她喚作父親的男人可以拋下她和娘一去十五年不複返,那他的話又有幾分可信?縱使,他沒有撒謊,且不說杭州到京城路途遙遠,就算她真千辛萬苦到了京城,偌大的京城叫她如何單憑一塊玉佩去尋人?


    或許,秦媽媽是對的。除了這付美麗的皮相,她還有什麽?為了生存下去,又有什麽是不可以摒棄的?至少,她能夠賺來銀子給娘治病,保證她和娘衣食無憂,但一想到某個****的男人對她上下其手,猥褻地撫摸著她的身體,她就覺得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她寧可去死!


    死……是啊,她怎麽沒有想到?死……如果她從這裏跳下去,她就解脫了。秦媽媽發現她跑了,一定會叫人捉她回去的,她的時間不多了。是的,隻要身體再往前傾一些,隻要一刹,她就能解脫了……


    “姑娘。小心!”有人伸出手,一個旋身把她抱離橋邊。“姑娘,雖然人生有許多不如意的事,但是隻要活著總能找到辦法解決。”男子的聲音溫柔平和。


    她恍惚著,無意識地搖頭:“不是所有的事都會有解決的辦法的。”為什麽要救她?就差這麽一點,她就可以解脫了。


    隻聽見那人又說:“連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呢?”


    死都不怕了,還有什麽可怕的呢?程涼吟一下子霍地清醒過來,混沌的思緒,仿佛見到了一縷明亮的陽光。她回神,一雙溫潤如玉般的眼睛正看著她,清澈似水。眸子裏沒有如火的驚豔,有的隻是淡定不迫。“姑娘若有什麽難處,我能幫得上忙的,一定盡力而為。”


    “幫我?”她揚起冷笑,犀利道:“你我非親非故,你為何要幫我?你想從我這裏得到什麽?”


    男子一詫,沒料到她如刺蝟般的防備。“姑娘誤會了。姑娘或許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姑娘就沒有想過自己的親人嗎?他們會有多難受?多傷心?就算不為自己,也要為自己的家人好好活著。人總是在失去生命之後才懂得生命的寶貴。”說到最後,男子的語氣竟有些怒其不爭的味道。


    她死了的話,娘會是怎樣的悲痛?她的親生父親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讓娘一等就是十五個春秋。而她,剛才要是跳下去,那從此黃泉兩相別,便是永不再見。生離死別,娘就真的什麽都沒有了。就算為了自己的家人也要好好活著。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話,她還有她的家人——她的娘親。


    程涼吟重新正視麵前這個救了她一命的年輕男子。身著的長衫做工精致,昭示了男子富庶的出身。“公子如何稱呼?”他長相普通,卻有一雙澄淨的眼睛,坦誠,不參雜質。人的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折射著一個人的品質。


    “在下,華念平。”男人似乎被她瞧得不自在,斂了斂眸子,看向別處。


    “你會幫我?”她問地認真。與其做一個人盡可夫的****,不如……


    “是的。”


    男子抬首,看著她,安心釋然地微笑,眼眸裏存在著同樣的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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