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子哥?”珠兒意外地叫出聲。


    長工打扮的年輕男子憨厚地笑了笑,尷尬地撓撓頭,黝黑的臉紅了一片。“珠兒,嚇到你了?我不是故意的,看你跑得急,所以……”


    “沒關係……”見到了許久不見的柱子哥,珠兒微笑,因狂奔而亂跳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柱子哥,剛從揚州回來嗎?”她問。


    “嗯,昨個兒回王府的。”柱子應道,神情黯然。


    “生死天命,柱子哥莫要過於傷心。”一個月前,柱子哥向王府告假,回家鄉為老母奔喪。


    “我明白。”柱子無奈地歎了口氣,又把目光轉移到珠兒身上。“珠兒,你去了一趟洛陽,瘦了呢。”柱子盯著珠兒原本就不豐腴的臉龐關心地直瞧。


    “是麽?”珠兒抬手,撫摸上自己的側臉,無所謂地一笑。“還是瘦些好,胖了就幹不動活兒了。”柱子哥待她就像妹妹般多有照顧,而她也把柱子哥視為兄長,見他為母親的離世而難過沮喪,她存心出言逗趣。


    “你這丫頭……”


    看著柱子忍俊不禁的笑意,珠兒的唇畔也揚起了彎彎的弧度。原來,除了當一個供人使喚的丫鬟外,她並不是一無是處。


    之後,柱子哥又對她說了一些這次回鄉的途中聽到的趣聞,以及家鄉揚州這些年來的變化。柱子繪聲繪色地說著,珠兒安靜默默地聽著,聽著王府之外的那個世界是多麽地精彩,多麽地誘人。


    她這輩子注定要在王府裏終老了吧。她會是以什麽身份在王府裏消磨餘生的呢?丫鬟?侍妾?當父親以五兩白銀的代價把她賣進王府終身為婢的時候,生,她無法自己決定;就算是死,她的命也不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講得正興高采烈的柱子突然噤了聲,珠兒覺得奇怪,抬頭看去,怔然。


    端莊華貴的女子站在他們兩人麵前,臉色陰惻,水瞳美眸中迸射出的卻是要把人整個吞噬進去的恨意。“不知廉恥的賤人!”大夫人拂袖而去,掃落枝葉一地。臨去前留下的話語,令珠兒反複思量了許久。


    賤人,可是說她?


    當晚,瓷瓶落地粉碎的巨響夾雜著女人的怒罵聲響徹了整個院落:“趙宏暄,我告訴你,你盡管想著那個小賤人,隻要有我李秀環在一天,你別想如意!”


    賤人,果真指的是她。


    “你仍是忘不了大哥麽?”那個下著滂沱大雨的午後,白光閃過,二公子的臉若隱若現。


    不,那少女稚童時代的夢幻早已破碎,大公子待她的柔情在她的心裏已經成為過去。


    當初的迷茫,如今有了答案。她什麽也不願奢想,隻想做一個安分的丫鬟。丫鬟為奴為婢,本就低賤,她確實是賤人。


    “等我把侍郎千金娶進門,我就去和娘說,納你做我的妾室。這麽一來你也成了豫王府的主子,不再是供人使喚的丫鬟了。”


    不,她要的並不是富貴榮華,她要的隻是一點決定自己命運的權利,即使為奴為婢,或生或死,這都是她自己選擇的結果。


    春天將至,積雪未融。四公子並未如他許諾的那般納她為妾,但她對這樣的現狀卻無比心安,並祈求老天讓這樣的日子持續下去,她不願有絲毫的改變。


    然而,風暴終將到來。


    門,被人推開。六郡主失魂落魄地走進屋子,在軟榻上頹然坐下。


    仆人間都在流傳,繼八郡主嫁進國舅府之後,豫王府在春天又將迎來另一場喜事——相國二公子即將迎娶六郡主。


    六郡主方才去給王妃請安,想必是得知了此事。可是,六郡主心裏愛戀著的那個人是華公子吧,那個才貌普通,卻讓郡主甘願以女子清白相博的男子。


    不知過了多久,六郡主怔怔地回頭。“珠兒。”冷清的話音打破了屋內的寂靜。“你可知道如何才能去揚州?”六郡主一瞬不瞬地望著她,她在六郡主的眼睛裏看到了脆弱——她從未在六郡主身上見到過的脆弱。


    這份脆弱刺痛了她。


    她閉上眼,極力忽略心中的酸澀。她不斷告誡自己:珠兒,你隻是個奴婢,做好自己的本分,不聽,不看,不該管的不管。但當她再度睜開眼時,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在屋子裏回蕩:“每逢初一和十五,會有到揚州的客船在碼頭靠岸。”這是柱子哥無意間告訴她的。


    “謝謝你,珠兒。”


    在六郡主展開笑容的刹那,她恍然覺得有了六郡主那一句謝謝,就算要她粉身碎骨,她都甘之如飴。


    她福了身,恭敬地退下。


    傻珠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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