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滅幾將燃盡的蠟炬,男子步出書房,闔上門,踏著子夜的月色,向同在一個院落的寢房走去。


    來到寢房的屋簷下,他並沒有立刻進門,而是門前徘徊了片刻,確定房裏的人確實已經就寢,這才躡手躡腳地打開門扉,放輕了腳步走進內室。


    床幃裏的女子呼吸穩緩,睡得正沉。


    他在床邊坐下,看著妻子安詳的睡容,漸漸出了神。


    不知過了多久,床榻上的女子突然不安地動了一下,蓋在身上的薄被滑落了下來,露出了半個身體。忽來的涼意讓睡夢中的女子很不習慣,但又固執地不願從熟睡中醒來,隻好無意識地微蜷起雙腿,稍稍側過身體,可是這個睡姿似乎更令她感到頗為不適,眉頭不覺皺了起來。


    幾不可聞的歎息從男子口中溢出,他脫下外衣,在外側躺下,攤蓋好薄被,讓被子同時裹住兩人,將妻子輕攬進懷裏。


    夜色已深,裴治賢卻了無睡意。他情不自禁伸手撫摸上妻子渾圓的肚子,感受到手掌下頻繁的胎動,欣喜的笑在他的嘴角悄然化開。他的骨血正在她的腹中孕育——他和她的孩子,孩子的身體裏流著他倆的血。


    孩子是他與她之間的聯係,如今唯一的聯係。


    想到這裏,裴治賢唇邊的笑黯淡了下來,胸中湧上一股苦澀的失落。


    猶然記得她告訴他懷孕消息的那天,她望著他淚如雨下。她說那是因為她得知自己懷孕喜極而泣,但在他的眼裏,他似乎看到她整個心魂都在哭泣,哭得悲慟,哭得愴然。


    就在第二天,她便提出夫妻分房而眠,這是她堅決的要求,一夕間,她明眸裏冷漠的疏遠令人心驚膽怯,他隻得默然應允。


    曾經,每天清晨他的妻子會送他出門,會對他恬淡微笑,會用溫柔的嗓音對他說:“夫君走好。”有一天,當他察覺她不再對他微笑,那聲夫君叫得越來越生疏,當曾經習以為常的一切突然有了急驟的轉變,他的人就像被什麽東西淘空了一般,患得患失,惶惶不可終日。


    她是否是厭惡懷著他的孩子的?一度,這個念頭時常在心頭盤旋。但後來他發現,她很看重肚子裏的孩子,事實上,懷孕之後,她幾乎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孩子的身上,專注到仿佛她的天地裏隻有她和孩子,任何外人都無法闖入,包括他。


    所以,隻有等到每晚夜深人靜的時刻,他才有勇氣從書房出來,像做賊似的去臥房探望她,然後在天亮之前離開,偷偷地,不敢讓她知曉。


    數月前,他陪妻子歸寧,在廊下偶遇了六郡主,當時的她依然是那般冷豔清傲,隻是他的心卻不再為之顫動,出奇地坦然自若。時至今日,他才幡然明白,原來他所有的愛戀都在細水長流相處的日子裏不知不覺給了另一個人。


    “倘若我說我愛上了你,你可會不屑地嘲笑我?”傾身吻上妻子光潔的眉心,裴治賢喃喃低語。也隻有在她熟睡的時候,他才敢對她這般放肆了吧。


    黎明前的黑暗開始被曦微的曙光驅散,黢黑的天色慢慢變得灰蒙蒙的。


    裴治賢留戀不舍地起身,細心地替妻子蓋好被子,套上外衣,走了出去。


    在短促的窸窣聲後,臥房裏又歸於寂靜。


    床榻上的人緩緩地睜開眼,雙眸若有所思地盯著幔帳上懸垂的流蘇,再也無法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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