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裏一腦門的官司,旁邊季思情打完電話,朝他招了招手:“艾嫻她們過來了,走,去跟她倆碰頭。”


    吳四郎默默跟到季思情後頭。


    街上人太多了,沒見過這麽多人的公狐狸著實有點害怕……哪怕大多數人看到他時神色都算友好,有些和他著類似仿古裝扮(漢服)的年輕女子還總是友好地衝他微笑,他心裏也慌得很。


    在人潮中行走了幾分鍾,海拔夠高的季思情就見著從另一個方向過來的艾嫻,揮手招呼:“小艾,這邊這邊!”


    “思情!哇,小姐姐!”正左右張望的艾嫻歡呼一聲,拉著小夥伴蹦蹦跳跳地迎過來。


    艾嫻和搭檔拍視頻的小夥伴小嘉也住在東明區,季思情聯係她的時候她正在婁湖區這邊拍探店視頻,這會兒她還是一身拍視頻時的妝造——頭上戴著假發、身上穿著套華麗款的花嫁lo裙。


    這副跟行走的大蛋糕似的華麗造型,看得吳四郎兩眼發直。


    貴安市的街頭其實三坑少女不算少,亞比、哥特也是隨處可見,但像艾嫻這種跟參加茶會似的全副妝造還是挺罕見的,別說從五百年前一氣兒沉睡到現代的吳四郎一臉懵逼,季思情都給嚇了一跳:“哇,你這一身……不累嗎?”


    身高一米六的艾嫻,高跟鞋加上假發頭飾,都快有她高了。


    “嘿嘿,好看吧,我今天拍的是三坑實體店的探店,所以就這副樣子過來拍啦!”從來不知道啥叫靦腆害羞的艾嫻得意地原地轉了個圈圈,直徑一米多的大裙擺讓旁邊行走的行人都主動讓出了一個圓圈來。


    炫耀了下自己這條超華麗的大花嫁,艾嫻又高興地衝吳四郎道:“小姐姐,你搬到城區裏來住啦?”


    吳四郎還處於對艾嫻這副驚世駭俗打扮的震驚中,季思情笑著替他回話:“是啊,前天出了那個事,我就勸他搬家了。”


    十五號那天的山穀驚魂顯然艾嫻和她的小夥伴小嘉都還印象深刻著,兩人事後也沒少惦念吳四郎,同時鬆了口氣,一個道:“太好了,搬進城區就好多了。”


    另一個道:“是啊,那裏還是太偏僻了,遇到壞人可怎麽辦啊。”


    季思情點點頭,這倆妹子的善良她還是很喜歡的,笑著道:“別站這裏了,咱們找個地方坐著聊?”


    “好啊好啊。”踩了半天恨天高的艾嫻立即道,“我有個認識的姐姐在這條商業街旁邊開了一家私房甜點,我們去他那裏坐一下?”


    艾嫻說是旁邊,其實離商業街還有一小段路,而且也不是開在臨街位置,而是開在了小區裏麵。


    然後吧……艾嫻說是認識的姐姐,但這個私房甜點店的老板,卻是個男的。


    艾嫻嚷嚷著“羅姐,我們來玩啦”推開門進入開在居民樓裏的私房甜點店,迎出來的是個係著圍腰布的高瘦中年男人,讓跟在艾嫻後麵的季思情和吳四郎一瞬間都產生了他倆是不是誤解了“姐姐”、“羅姐”這兩個詞兒的錯覺。


    私房甜品店隻有兩桌客人,都坐在客廳裏;高瘦中年男人把他們這五人領進設置成包間的次臥,笑著拿了菜單過來。


    “羅姐家的甜品都很好吃的,水果茶也好喝,隨便點,不會踩雷。”艾嫻很大路地揮手讓季思情和吳四郎點單,她自己則……自顧自地當場開始脫裙子。


    吳四郎:“?!”


    男店主站在旁邊,艾嫻就這麽當著有男人在場的情況下,脫下了她那身累贅的妝造。


    繁複華麗的大花嫁lo裙下麵當然是穿著衣服的,畢竟外麵天氣這麽冷,艾嫻也沒那要風度不要溫度的毛病,她上半身還穿著加厚的保暖內衣,下o身穿著瑜伽褲……反正她為了上鏡把體重減得很輕,並不擔心穿多了兩層會顯得臃腫。


    把脫下來的lo裙疊好了收進防塵袋,跟裙撐一塊兒塞進拉杆箱裏,又把頭飾連帶假發一塊兒摘下來,照樣收進防塵袋,渾身輕鬆的艾嫻長吐口氣,穿上夾克外套、套上工裝褲,從在逃新娘搖身一變普普通通的小家碧玉路人。


    吳四郎:“……”


    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當眾”換裝的行為對古代公狐狸造成了多大心靈暴擊的艾嫻,嘴上和季思情、小嘉、男店主說著話,自顧自地拿出化妝棉和卸妝油,當場卸妝。


    吳四郎:“……”


    “——那就來一壺百香果花茶,一份小食套餐,一份點心套餐,思情來一份芋圓甜酒粑,小嘉加一份榴蓮蛋糕,對吧?”艾嫻扣上化妝鏡,把卸掉妝容後重歸樸實無華的素淨臉蛋兒轉向吳四郎,“小吳姐姐呢,你要不要額外加份點心?”


    吳四郎僵硬地看著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壓根沒聽見艾嫻在問什麽。


    他剛才……看見艾嫻摘下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麽用東西做成的假鼻子,還從臉頰那兒撕下了皮膚一樣的東西來。


    更讓這隻公狐狸驚悚的是,帶妝的艾嫻和不帶妝的艾嫻,簡直就像是兩個不咋相幹的人……


    艾嫻沒心沒肺地樂:“哇,小嘉你看,小吳姐姐好像被我的亞洲邪術驚到了!”


    季思情不動聲色踩了公狐狸一腳,神色自然地道:“給他也加份跟我一樣的吧。”


    男店主拿著點好的菜單出去準備甜品花茶,艾嫻想起了什麽,又對初次來這家店的季思情和吳四郎道:“這家店是羅姐和他男朋友一起開的,他男朋友就是我們進來的時候看到的點心師傅,技術很好,以前在大酒店做過,我認識的lo娘辦私人茶會,點心都是從他家這裏買。”


    季思情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難怪艾嫻叫男店主羅姐,原來人家真的是姐妹。


    再次被刷新世界觀的吳四郎:“?!”


    季思情不是崆峒的深櫃,對於這種明確公開性向不騙婚的彩虹旗沒啥特別觀感,把話題轉到了艾嫻身上。


    艾嫻的戶口是自己獨立買房後才遷到城市裏來的,以前也是農村戶口,就算不提她的網紅職業,她自己本身就很有話題性。


    大方自信的艾嫻並不會刻意隱瞞自己的經曆,她甚至是用一種隱約有些得意的語氣提起自己的過往:“我嘛,說起來也很普通啦,小時候家裏人對我都蠻好的,直到讀高中的時候我媽才無意中暴露了他們的心思,他們在我嫁出去前對我好,就是想讓我不要去和我哥搶財產。”


    用很平淡的、略帶點兒嘲弄的口吻說出這種讓人心底發毛的話,艾嫻又笑嘻嘻地道:“我當時其實也是有點想不開的,我也沒說打小就盯著家裏那點財產啊,怎麽就把我當成賊一樣的防備呢?後來我才曉得,原來國家政策上女的也是可以分田地分宅基地的,但我們那裏就沒哪家的女的分到地過,村裏那些村幹部都默認這種事。”


    季思情神色沉重地點頭,她也是在鎮上長大的,跟鄉村近,這種事兒她也曉得……在鄉下,除非是特別疼愛女兒的人家,否則是不可能讓女兒分到田地和宅基地的,告到村幹部那裏也沒用。


    艾嫻開心地道:“家裏人怕我會和我哥搶財產,我呢,在市裏讀高中,隨便出來一個同學都比我闊氣、吃穿都比我好,我就覺得蠻可笑的,我才不想被土地宅基地捆在村裏一輩子呢,所以我就想辦法賺錢存錢然後擺脫他們啦!到現在我家裏人都還不曉得我在城裏買房子了,他們以為我還在d省的廠子裏打螺絲呢,哈哈哈!”


    季思情吃驚地道:“你買房子你家裏人居然不知道?”


    “肯定不會讓他們曉得嘛,曉得的話我的錢哪還留得住。”艾嫻眉飛色舞地道,“我畢業出去d省打工,第一個月發工資的時候我媽就打電話過來跟我要,我不想給,在網上發帖問,好多網友給我出主意,我聽勸!”


    “網上可以雇水軍的,思情你知道吧?80塊錢一天,我請水軍假裝成討債的跟我家裏打電話發短信催款,我家裏人都快氣死了,我哥結婚的時候我打電話回來問要不要我回來,我媽直接喊我有多遠滾多遠!”


    “過年的時候我就大大方方的回家,家裏的親戚都怕我開口借錢,連催婚的都沒有!笑死了!”


    季思情:“……”


    吳四郎:“……”


    “反正我現在每個月往家裏打個幾百塊一千塊的,我媽就不說什麽了,也不會跟我要太多。等家裏老人去了,我回去幫忙把白事辦了也就完事了。”艾嫻笑嘻嘻地道,“我哥跟我的關係嘛也就那樣,我媽說讓我不要貪娘家錢財的時候他在旁邊一句話沒有,連麵子情都懶得裝,那我跟他還有什麽好說的,等我爸媽去了就是陌生人了。”


    吳四郎實在忍不住,道:“艾……嫻妹妹,你總要嫁人成家的吧,難不成你成家後也不讓你家中長輩知曉?”


    “無所謂啊,我又沒打算結婚。”艾嫻聳肩,“結婚生孩子多累啊,指望孩子養老也不靠譜,像我們家,我哥就是個啃老媽寶男,我跟我爸媽的感情也老早在我滿十八歲後消磨幹淨了,靠不住的。我還不如多存點錢,人哪有錢靠譜啊。”


    對艾嫻這種人生態度,季思情又是糾結又忍不住隱約讚同。


    艾嫻這個連親情都可以看淡的冷酷勁兒確實會讓比較保守的人感到不適,但她確實是個把是非對錯都分得很清楚的姑娘……


    缺失親情的呂燕萍變成了個怨恨一切的怪物,同樣在親情方麵有所缺失的艾嫻,卻可以算清楚自己的賬、把自己的日子過得妥妥當當,這種過於理智的冷靜,甚至讓季思情隱約能看到安姐的影子。


    問出這個問題的吳四郎,眼皮帶著嘴角一塊兒抽搐。


    這個時代的女性獨立主義思潮,對來自古代的公狐狸造成的精神暴擊那可真不是一般的大……


    第130章 社會化實驗(三)


    艾嫻今年已有二十八歲。


    在吳四郎記憶中的時代,這個年紀的女子應當是他人的妻子、孩童的母親,若是生養得早,或許已經開始操心下一輩的婚事。


    而眼前的艾嫻,和吳四郎記憶中女子應有的模樣完全不同——她似乎根本不考慮去做他人的妻,也對養育後人毫無興趣。


    她甚至是坦坦蕩蕩的、理所當然的、引以為榮地炫耀自己如何淡薄親情罔顧人倫,如何視世俗禮法如無物,如何“自私自利”地隻為自己做打算。


    而……坐在他身旁的公門練氣士季君,和艾嫻她左側那個圓滾滾的小胖妞,皆不覺得艾嫻此言此行有何驚世駭俗處,反倒是隻視作尋常。


    吳四郎觀察著這三名女子,心頭如驚濤駭浪。


    這世間的規矩,居然還可如此?


    在如今這世道下,世間女子居然還可如此生存?


    那些連良家女子無辜被他人覬覦都視做女子失德的道學先生,莫不是都已經被氣死了??


    他這一臉的呆滯並沒有影響到三個喝下午茶的女孩聊天的心情,艾嫻說完自己的事,她的小夥伴也被勾起興致,說起了自己家裏。


    小嘉姓梁,全名叫梁嘉蕊,雖然圓圓胖胖的看起來完全像個學生妹,但其實她和艾嫻同年,也有二十八歲了。


    小嘉有著和在這座城市打拚、快到過年了也沒考慮回老家的年輕女孩們相似的身世,她家裏也並不是那麽圓滿的人家——她爸媽在她小學的時候就離婚了,她跟著媽媽住,家境方麵也不是那麽寬裕。


    不過對於小嘉而言,最痛苦的並不是家境上的窘迫,而是她媽媽是個離了男人就活不下去的依人小鳥。


    “以前我都不好意思對別人說,我的後爹都快能組成一個籃球隊了。”小嘉一臉鬱悶地吐槽道,“我有時候真的不知道我媽是怎麽想的,我們娘兒兩個也不是說就沒本事到連吃飯的錢都掙不到,我沒滿十八歲前縣裏還給我發低保,怎麽她就非得往家裏領男人呢?”


    “我以前也問過她一回,結果她來一句,家裏沒男人會被人欺負,我的天呐——現在都什麽時代了,我們家就住在縣城派出所旁邊好不好,哪來的神經病會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無故欺負人啊!”


    “最扯淡的是我要高考的時候,她跟著一個c省人跑了,說是去f省打工,打個鬼嘞工,她朋友圈天天在發打麻將!”


    “讀大學的時候,別個都有家裏人給拿生活費,我媽呢,打牌輸多了怕著那個c省的後爹罵,還會打電話問我要錢!縣政府給我發的低保和我給人家當家教、做兼職賺的那點點錢,還得接濟她!”


    “要不我咋個會長這個胖,讀書的時候餓慘了,出社會賺到錢,就忍不住把錢都用在吃上麵,根本捱不得餓。”


    小嘉抓狂地道:“去年下半年她突然給我打了個電話,哭哭啼啼地說我那個c省的後爹要是不要她了,她就隻有我了,要靠我養她了,我當時也沒有說什麽,我多少還有點存款,隻要她別去打麻將我還是養得到她的。結果沒過多久,你們猜怎麽著,她又在朋友圈裏秀起恩愛了!我真的不曉得她到底是咋個回事!”


    艾嫻和季思情又是同情又是好笑,紛紛出聲安慰有個不靠譜親媽的小嘉。


    吳四郎聽得麵無表情。


    和離婦人公然勾三搭四,這個時代的道學先生果然應該已經氣死完了。


    艾嫻和小嘉都說了自己家裏的事情,就輪到季思情了。


    季思情也沒隱瞞什麽,坦然地道:“我應該是被收養的,我小時候聽鎮上鄰居說我媽閑話的提過,我到我們家的時候好像有三、四歲了,不過我還算運氣好吧,我爸媽對我蠻好的……”


    當過留守兒童,求學經曆止步於高中,一個人擺了六年的小吃攤子、照顧了六年生病的老媽,風裏來雨裏去地當跑腿——這些個經曆,對季思情來說並不算是不堪回首的痛苦經曆。


    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季爸爸和老媽王金花再有再多的毛病、瑕疵,他們給她的愛也足以讓季思情忽略他們身上的任何不足。


    不過這些過去聽在艾嫻和小嘉耳中,就讓兩人頗為唏噓了……她倆再如何也還是把大學讀完了的,靠起早貪黑地擺攤賣小吃賺錢養家這種事兒對她倆來說也確實有點兒難以想象。


    “思情,你會好奇你的親生父母為啥把你送養了嗎,你有沒有想過要去找他們呀?”艾嫻好奇地道。


    “怎麽可能。”季思情哈哈一笑,“做人不能太貪心,我爸媽對我這麽好,我要再去貪心親生父母也對我親情難舍,我要是找上門去了他們也會對我好,那不是太過頭了嗎。”


    頓了下,季思情又補充道:“而且我不能讓我爸媽傷心,如果讓他們知道他們辛辛苦苦把我養這麽大,我還去惦念著見都沒見過的親生父母,他們得多難受啊,那我和白眼狼又有啥區別。”


    艾嫻點點頭,道:“也是,確實不能這麽傷人的。”


    “就是,而且那個年代會把姑娘送養的也不可能是什麽好人家。”小嘉鼓著臉頰道,“這種事情我在縣城裏聽得可多了,當時不讓超生,有的人家為了拚兒子把前頭的姑娘送養甚至抱去扔了,我小時候不曉得聽了好多回。我們家旁邊那個縣醫院,都有人扔過剛生下的女娃娃。”


    “那可不,兩千年初我在鄉裏走讀,都在山路上見到過幾回人家丟的死嬰兒。”艾嫻也回想起不好的事,糟心地道。


    季思情驚訝地道:“你們也見過有人扔掉的女嬰啊?我還以為就我小學的時候見過呢。”


    “那可不,我老家的一個嬢嬢,到04年出去打工之前足足生了四胎,第四胎生下來誰都沒見過就說已經死了,我聽我媽和隔壁家的姨媽擺白的時候說,其實是抱去丟了。”艾嫻搖頭道,“後來那個嬢嬢家一家人都出去打工,才沒聽說繼續生。”


    季思情聽到這話,心頭一動。


    從正國全國範圍內來說,g省不算是特別重男輕女的地方……但也沒好多少就是了,從八、九十年代到兩千年初,監控還沒普及、全國道路基建工程還不太完善、赴外務工還沒成為全民大趨勢之前,g省多地都有過遺棄女嬰的“風俗”。


    到季思情六歲上小學的時候,清源鎮老街上的垃圾箱裏,還多次出現過人為遺棄的健康女嬰或殘疾男嬰,到鎮上也通了三級公路之後,才沒再聽說哪裏有棄嬰。


    “原來是這樣啊……”季思情心底默默嘀咕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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