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盈搭同學的車回宿舍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接下來有三天的假期,足夠揮霍。


    沒有人不喜歡放假,聞盈當然也不會,但當她從同學的車上下來,從極熱鬧一下子回歸極靜謐的夜色裏,她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想法——要是接下來不放假就好了。


    如果明天不放假,那麽她今晚躺在床上沉沉睡去,明天又能回歸平靜而規律的校園生活,有那麽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同學陪著她,她幾乎是沒有機會感到孤單的,也沒有什麽時間去思考和秦厭有關的問題。


    那麽她就不會難過。


    聞盈微微皺著眉,有點憂愁地伴著夜色走向公寓樓,又在沉寂的夜色裏停住腳步。


    她愣住了。


    微茫的月光裏,宿舍樓下停著一輛很眼熟的賓利。


    車窗半開著,露出秦厭那張清秀英挺的臉,在深沉的夜色裏呈現出一種極深的陰鬱。


    恰如昨日重現。


    “你怎麽在這?”在她反應過來之前,聞盈已經站在秦厭麵前了。


    她抿了抿唇,用稍顯生疏的語氣問,“什麽時候來的?我不是說了今天有事嗎?”


    秦厭幽黑的眼瞳轉動著看向她。


    “給你打電話的時候就到了。”他沉默了一下,很輕地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想碰碰運氣。也許能等到你。”


    聞盈承認自己的心不爭氣地漏跳了一拍。


    但她很快又提醒自己——安慰獎。


    “我也很累了。”她很冷淡疏離地說,盡管她知道她其實是有點賭氣,“請我當陪玩是很貴的。”


    秦厭用幽邃的目光沉沉地凝視她。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低下頭,拿起手機點了幾下。


    幾秒鍾後,聞盈收到銀行發來的收款短信,上麵寫著一個足夠瞠目的數字。


    她沉默了一會兒。


    “秦厭,”她很鄭重地問,匪夷所思,“你今天是不是腦子有點毛病?”


    他明知道她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秦厭收起手機,夜色勾勒他沒什麽表情但仍然英挺的眉目,他靜靜地看著她,“但我感覺你有點不開心。”


    聞盈微怔。


    “我心情也不好,所以我希望你的心情能好一點。”他說,“如果這樣能讓你開心一點,我覺得很值得。”


    聞盈用難以置信的眼神瞪著他。


    他——他簡直!


    她站在那心不甘情不願地沉默了好久,帶著點隻有自己知道的咬牙切齒打開了副駕駛座邊的車門。


    “不是說帶我出去玩嗎?”聞盈抿著唇坐在副駕駛座上,晚風從車窗留出的一道縫隙裏吹進來,吻過她精心打理的發梢,吹在她的吊帶裙子邊,像是無奈又溫柔的歎息。她回過頭看著秦厭,在後者略帶笑意的目光裏瞪他,“到底去做什麽?”


    “你放心。”秦厭漫不經心地發動車,賓利平穩地駛入主幹道,在夜色裏一往無前。他輕輕笑了一下,“反正不會逼你看《星球大戰》的。”


    ——前段時間有謠言稱某全球知名男星約會時逼女友看星球大戰,登時火遍全網。


    聞盈瞪他。


    可沒一會兒,她又沒忍住,和他一起笑了起來。


    後來,當笑聲止歇後,在溫柔又沉默的夜風裏,她像是想起來什麽,隨口問,“為什麽給我轉的錢有小數?”


    秦厭短暫地偏過頭看了她一眼。


    “沒注意,”他很隨意地說,“正好卡上有這麽多錢,一起轉過去了。”


    再後來,他們誰都沒再說話。


    第15章 迷戀


    坐在近百米高懸崖邊上,等呼嘯的夜風將鬢發吹亂,是什麽感覺?


    低下頭,峭壁就在你腳下,起伏的海浪在幽黑的夜色裏翻湧到破滅,極致的安靜裏,是轟隆的風,盤旋著、呼嘯著,把一切都掩蓋、吞滅。


    你身邊的人離你遠去了,像是被吞噬在風裏;你也變得微渺,仿佛已被掩蓋。


    剩下的,隻有孤獨。


    聞盈抬手,攏住她鬢邊因狂亂的夜風而翻卷的發絲,這座別墅臨懸崖的一邊有一個巨大的開放式露台,能夠得到最佳的觀賞體驗。但很現實的是,這個露台就和許多聽起來非常浪漫的存在一樣,實際體驗並不那麽美妙。


    她走回別墅內,問管家要了件寬大的真絲睡袍。為了參加派對,她隻穿了一件吊帶小禮服,在夜風呼嘯的露台上坐著是很好看,但也是真的冷。


    “我還是第一次住懸崖別墅。”她捧著溫熱的紅茶坐下,沒話找話,“國內這種獵奇的建築還是比較少。”


    秦厭一直沉默地坐在那裏,在呼嘯的夜風和隱約的海浪聲裏消融。


    “喜歡的話,我把會員卡給你,下次再來。”他終於開口,回應她的沒話找話。秦厭一向是很大方的,“這片別墅區都是俱樂部的產業。”


    聞盈沒去問秦厭加入這個俱樂部的花銷和條件。


    “免了。”她說,“拿了你的卡,我怕你賴上我,以後更不好拒絕你。”


    他們彼此都知道她指的是什麽。


    秦厭低低地笑了一聲,但沒什麽笑意。


    夜風猛烈地拍打著峭壁深淵,將一切噪音都卷得渺遠。


    他們沉默地並肩坐著,在轟鳴中靜謐。


    “我和阮甜認識的時候才五歲。”在喧嚷中,任何聲音都飄忽,有種近乎不真實的遙遠,正如一段別經年的回憶。秦厭輕輕笑了一下,在模糊的風聲裏分不清情緒,“沒想到一晃都十幾年了。”


    他們在喧囂的靜謐中,從懵懂純稚說到青蔥歲月。


    他說,他有一個支離破碎的家庭,高壓冷酷的父親、神經質又癲狂的母親,構成他痛苦又壓抑的童年。


    他說在這壓抑灰暗的童年裏,阮甜是他第一個也是唯一的朋友,是他痛苦孤獨中唯一的希望。


    他說他曾在最懵懂時許下最鄭重的承諾,去保護他灰敗世界裏唯一的光亮。


    “其實我對文學沒什麽興趣。”秦厭哂笑,在風聲喧嚷的靜謐裏煙散,“對毛姆、對《刀鋒》、對拉裏也沒感覺。完全不感興趣。”


    但他費盡心思偽裝成喜歡的樣子,他“必須”喜歡。


    “那你自己喜歡什麽呢?”聞盈問他,聲音很輕,像是海麵上微茫的霧氣,風一吹就消散,“秦厭喜歡什麽?”


    “不知道啊,我好像沒什麽特別喜歡的。”秦厭短促地笑了一下,像被截斷在喉嚨口。


    他坐在那裏想了一會,“我挺喜歡和你聊天的。”


    聞盈沒有說話,在沉黯的夜空下,模糊成一道纖細的剪影。


    “你知道你這話聽起來很曖昧嗎?”過了很久,她很安靜地問他。


    “會嗎?”秦厭反問她。


    但很快他又笑了一下,沉思了一會兒,居然承認,“確實有點。”


    他坐在晦暗的夜色裏,背後燈火璀璨、紙醉金迷,前方一片空茫。有無數淺灰色的海浪爭起,在冰冷的月光裏翻湧到破碎。就像他的話語在茫茫的風裏,存在過,又破碎。


    “說不定我一直都知道。”


    他們在索寞的海風裏淵默成兩道彼此陌生的剪影。


    燈塔雪白的光斑或曾遠遠地與他們擦肩而過,又悄然遊走。


    “有本電影叫《彗星來的那一夜》,或許你看過。”秦厭漫無邊際地說,“當女主發現每一座房子都是一個平行世界,每個世界裏她的際遇都不同時,她毫不猶豫地去尋找其中最幸福成功的那個自己,殺掉那個她,試圖取代那個幸福的自己。”


    他的聲音在蕭蕭的海風裏有點模糊,低低的,像是冷漠,“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麽做。”


    殺掉另一個自己,不惜一切代價留在那個幸福成功的世界。


    聞盈安靜地坐在陰影裏,杯中紅茶從溫熱到沁涼。


    “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才是那個被平行世界的秦厭爭搶著代替的那一個呢?”她說,“也許你現在的人生,已是無數個平行世界的你求之不得的幸福。”


    秦厭在風聲裏很輕地笑了一聲。


    “會嗎?”他問。


    聞盈沒有說話。


    “誰知道呢?”過了很久,她說,很輕很輕。


    後來他們還說了很多很多。


    從抽絲撈絮的回憶,說到漫無邊際的喜歡。


    “我也看過《刀鋒》。”她說,“但我對拉裏沒什麽感覺。”


    她喜歡的隻是個很小的配角。


    “……蘇菲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就喜歡拉裏,沉默地在人群外看著他和他喜歡的女孩在一起。她和拉裏分享過很多靜謐的午後,就他們兩個人,從文學漫談到理想。很多年以後他們再相遇,他們都是那個浮華世界的自我放逐者。”聞盈笑了起來,“可拉裏居然想救贖蘇菲,他想和她結婚——這當然不會成功。”


    “你好像很不以為然。”秦厭偏頭看她,用幽黑的眼瞳凝視她。


    聞盈很淺地笑了一下。


    “我看過的很多書評,要麽指責拉裏的前女友出於嫉恨毀了蘇菲的幸福,要麽指責蘇菲自甘墮落、無法被救贖。”她仰頭,靜靜看夜空、月亮和渺茫的星星,“可我看書的時候想,蘇菲本來就不需要被救贖,她隻是看清了自己想要什麽,做出了選擇。”


    “她喜歡過他,也見過他喜歡另一個女孩子的樣子,但這隻是她自己的事,與他無關。”


    秦厭在幽黑的夜色裏靜靜地凝視她,目光那樣沉,融在漆黑一片的陰影裏。


    “你有想過以後做什麽嗎?”他忽然問。


    聞盈怔了一下。


    “工作。”她想了想,很泛泛地說,“不管是什麽工作,盡量做出一點成績吧。”


    秦厭看了她一會兒,又回過頭去看夜空。


    “那不如來幫我吧?”他說,像是很隨意的一問,“最近正好有個很不錯的機會。”


    他們在昏黑的夜色裏把每一個零星的數字厘清。


    “我考慮一下。”聞盈在微白的曦光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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