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分鍾後我們仨手裏拿著奶茶橫七豎八地盤踞著沙發上各自的地盤,投影放著的依舊是《請回答 1988》。時不時爆發出陣陣笑聲。


    就這樣我們看到了傍晚,直到吳斐用腳踹我:“餓了,做飯吧。”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小時候一到槐花盛開的季節,總能吃到奶奶蒸的槐花飯。做法耳濡目染,我大概也能摸索出來。


    洋槐花用流水淘洗幹淨,控去水分,在濕潤著的槐花中加入適量的鹽和香辛調料,因為之後回調個料汁,所以此時的調味不需要過重,哪怕淡一點也沒什麽關係(個人認為不放也沒事兒,反正有料汁),用筷子將調料和槐花拌勻,然後加入適量的麵粉,麵粉不宜過多也不宜過少,以包裹住每一朵槐花再散出點為宜,看上去是比較幹燥的狀態,如果比較濕潤的話,蒸出來會比較黏,不僅黏著屜布還會黏著筷子更會黏著嗓子。一切準備就緒,直到我發現我平常用來蒸包子和燒麥的蒸籠不夠大,不能夠把槐花鋪平來蒸,堆成厚厚的一層的話,蒸出來的效果也不會太好。


    於是我把頭探出廚房外:“周姐,你家有大一點的蒸籠嗎,我的這個太小了。”


    “大概需要多大?”周離問我。


    我拿出我的蒸籠,比劃著說:“大概比這個大上一兩圈。”


    “我好像還真有。”


    “再好不過。”我說。


    沒一會兒周離就把蒸籠連帶著屜布拿了過來,我接過來:“剛剛好,還是不鏽鋼的,合適。”


    然後我把屜布洗幹淨擰幹水分把它鋪在蒸籠裏,然後把拌好的槐花平整均勻地鋪在上麵,找了口琺琅鍋,裏麵加上適量的水,然後把蒸籠放了上去,剛剛好。


    水沸騰之後大概需要蒸十五分鍾左右。


    晚飯當然不止一個槐花飯咯,當然也和槐花有關。我打了幾個雞蛋和清洗控幹水分的槐花攪在一起,然後再加入適量的調味料。鍋中放油,油熱將和了槐花的蛋液倒入鍋中,炒熟即可出鍋,槐花炒蛋,簡簡單單。


    接下來就是料汁的部分,大量的醋、少許鹽、適量生抽、香油、蒜末、小米辣、除此之外,我還加了一小勺韓式辣醬和一小勺蜂蜜,酸甜辣的口感,爽口開胃,我想應該不會有人不喜歡,如果有就叉出去,別吃了。


    槐花飯這種東西十分講究季節性,住在城市裏的話,有時候就算是季節到了,但是因為市麵上很少有賣,所以也不太會想起來吃它,有的人吃的是個新鮮,而有的人,吃的是鄉愁和回憶。


    晚飯在驚奇和誇讚中過去,飯後吳斐居然主動要求洗碗,大概是難得一見,我和周離感歎道:“到底是要結婚的人啊,已經開始裝起來了。”


    “那你和朗哥結婚以後,是不是要搬到一塊住啊?”我忽然想起這個問題就問了。


    “廢話。”周離打斷我。


    “嗯。搬去他市中心那套房子住,不過還好,就我們一家三口。不過突然開始同居了,反而會有點不習慣。”吳斐一邊洗碗一邊回答我的問題。


    “慧芳阿姨呢?”我問。


    “還住在我們那兒啊,我是不想她再回鄉下了。她不願意和我們一起住,說不像話。”吳斐說。


    “那你豈不是要開始照顧小朗的飲食起居了?”周離說。


    “是啊。”


    “那你還能開滴滴嗎?”我說。


    吳斐笑了,說:“本來就是因為我媽看著小朗,我太閑了才出去跑的兼職,前段時間已經解約了,不跑了。但是照我性格來說,我也不願意當個全職媽媽。”


    “那你有啥打算呀?”我問。


    吳斐停下手裏的動作,隔著廚房的那扇玻璃移門望著我們,說:“我想開一家社區裏的咖啡店,也賣蛋糕啊三明治的那種,我想等回頭事情辦完了去學烘焙呢,咖啡師呢就外請加盟。”


    聽完這番話,我的第一反應居然是:“那我豈不是有免費的喝不完的咖啡和吃不完的蛋糕了?”


    周離聽我說完,朝著吳斐喊道:“斐姐我也要終身會員卡。”


    吳斐聽我們說完,不禁打趣道:“卡可以給,錢要自己充哦。”


    我們都笑了。


    她們從我家離開的時候已經七點了,外麵已經是黑夜了。我把剩下的槐花找了保鮮袋分裝讓她們帶回各自的家,她們在玄關換鞋子出門的時候我才想起來周離的車鑰匙還在我這兒,於是我又把車鑰匙拿給了她。


    不知不覺 1988 已經播到了最後一集,我窩在沙發上,又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狗蛋兒踱著碎步也跳到我身邊來。


    這時候阿途給我發來一條微信:我去賓館放完東西下午就去培訓了,剛結束沒多久,差點忙忘了。槐花裏有榮奶奶給你的一萬塊錢,還有王樺森讓我轉交給你的信。看到了嗎?


    我回他看到了,他說那就好。


    1988 忽然變得索然無味,是因為王樺森的那封信,我確定。


    我走到臥室從抽屜裏拿出那封信,我的手在信封上摩挲片刻,遲遲都沒打開。


    關於我們的回憶,像是一陣野風,不知從何處吹來,生生驚擾了我。


    吳斐之前帶來的酒還剩一些,我拿了隻玻璃杯,加了冰塊倒了杯威士忌,我發現我實在喝不下去的時候,又勾兌了些檸檬茶。


    我在南山上小學三年級那年,王樺森作為轉校生出現在我們班裏。


    我們那時不相識,直到有次考試他搶走了我的第一,那時課間阿途坐在我的桌子上,嘲笑我說:“阿遊,第一被別人搶走了,這感覺怎麽樣?”


    “滾蛋。”我毫不客氣地說。


    “別拿我撒氣啊。”阿途略感冤枉。


    “誰讓你找事兒。”我說。


    我那時看了一眼圍著王樺森問問題的女孩子們,人生第一次有了虛榮心和羞恥心的感覺。


    人群中我們對視了一眼,我確信我的眼睛裏滿是冷漠,那之後,第一的位置又被我拿回來,於是我將王樺森那次第一歸結為運氣。直到後來,王樺森說是他讓著我。


    後來,也許是因為“不打不相識”,王樺森和我和阿途走到了一起,其實我覺得其中有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阿途爸因為也同在公安係統工作和王樺森爸爸交好,而我爸又和阿途爸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發小,他們工作之餘常常聚會,身為後輩的我們自然也有了見麵的機會。


    我想,是因為這樣。


    五年級的時候阿途開始不好好學習,所以後來一同去往城裏念書的隻有我和王樺森,一起念了初中,又一起念了高中,後來機緣巧合,還考到了同一座城市上大學。


    在長輩眼裏,我們就是典型的“哥倆兒好”。


    大學時他們家又搬回蘇州,有一年暑假我去蘇州玩,作為蘇州本地人,王樺森帶我玩兒了三天,除此之外還非要我住在他的家裏,和他擠在一張床上,情愫是在什麽時候暗自生長的呢?我不知道,但是我一直覺得我對王樺森不是簡單的兄弟之情,在蘇州的那幾天,叔叔阿姨讓我感到賓至如歸,每天晚上,王樺森都像死豬一樣睡過去,那時那種莫名的情愫生長的極為茂盛,終於在某個晚上我破了戒,那天我用手指描繪他鼻梁的輪廓,最後忍不住吻了他的嘴唇,然後心跳砰砰地跳個不停,那個夜晚,我怎麽也睡不著了。這樣的場景,其實不是第一次了,還有一次,是在我十五歲那年。


    後來暑假結束,我們回青江各自的學校讀書,有一次周末我們在江邊見麵,我對他說:“王樺森,我不要和你做兄弟了。”


    王樺森:“你在說什麽鬼話?”


    “你知道的。”


    “我知道什麽啊?”


    “我想做你的情人。”


    王樺森剛喝進嘴裏的水差點嗆了出來,他瞪大了眼睛看我:“你在說什麽鬼話?”


    “我在告白啊。”


    他用手拍了下我的頭:“小孩子你懂什麽是情人嗎?”說完他起身離開。


    “你也就比我大一歲而已!”我衝他的背影喊道。


    他衝我擺擺手。江麵吹來的風讓我眼神迷離,我想我必須賭一把,然後我徑直走進江水裏,衝著王樺森的背影喊:“王樺森,我不會遊泳!”


    我的身體在江水裏沉浮,王樺森一回頭:“你瘋啦?!”


    最後他把我拉上岸,衝我大罵。


    我在他的罵聲裏沉靜地說:“情人就是見不得光的關係,但是隻要是和你,我願意。”


    他無奈地笑了,說:“周遊,你這是強買強賣。”


    “你就說你願意不願意吧?”


    他笑了。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


    和王樺森在一起的日子,真的在發光。


    可是後來,光熄滅了。


    某一天他媽媽找到我,幾乎是哀求的語氣對我說:“周遊,阿姨求求你,你離他遠一點兒,我就這麽一個兒子,我接受不了,阿姨求求你……阿姨求你……”


    我看著他媽媽,近乎絕望,良久,我說:“好,阿姨,我答應你。”


    過了兩天,王樺森找到我,他說:“我媽住院了。”


    還沒等我開口,我聽見他說:“周遊,我們分開吧。我打算回蘇州了,我怕我媽真的會想不開。”


    “嗯。”我淡淡回他。


    “你就……你就當我死了吧,我們,別再見了。”


    那天之後,我們清空了彼此所有的聯係方式,他辭了青江的工作回了蘇州,一直至今,那麽多年,我們都沒有再聯係。


    不知道記憶有沒有出錯,穀雨過去沒幾天,我們分開後的第一個休息日,我租了輛車去了北水縣。


    那片我夢裏出現的江灘,是王樺森曾經帶我去的,那是他大學期間去北水縣見習的時候發現的地方。我那時精神狀態很不好,工作的時候都是在強撐,那天我在那片江灘一直待到日落時分,後來漫無目的開車到了一片郊外的墓園,我停下車,丟了魂兒似的走了進去。我拾級而上,一排排走過。


    夕陽的光慢慢籠罩在墓園之上,卻是燦爛的,是耀眼的。野風吹過,野草瘋長,而後晚星,依稀徜徉。


    後來,我借著月光,停留在一塊無名碑前。


    你為什麽沒有名字呢?就連張照片也沒有。那時候我忽然想起家鄉的習俗:如果父母還健在的話,孩子的墓碑上是不能刻字的。


    我就那樣望著那塊無名碑望了很久。


    就在我轉身打算走開的刹那,我回過頭,緩緩地朝著那塊墓碑跪下,我的眼神悲戚,淚水全無,聲音幾乎是哀求著的,我聽見自己說:


    “求你,成為我活著的理由吧,我求求你。”


    後來回到家中,我做了王樺森的遺像,甚至買了香爐和裝骨灰的陶瓷罐,我將他擺上供台,那時我看著他的遺像自言自語:你說的,權當你死了,我這麽好的人,當然要成全你。


    半年的時間,我完全習慣了他“死”去的生活。後來和人說起我和他,皆是我的主觀杜撰。


    我的精神狀態每況愈下,也是在那時,我去了柳烏龍女士的心理診所。


    她知道我的一切,唯獨不知道王樺森的存在。


    那時要不是江渡撞破了書房裏的秘密,我想我也不會向吳斐他們說起我和王樺森,因為編故事真的太累了。


    去年他們同我一起去北水縣,那時我是慌亂的,我當然不是去看王樺森的父母。下了車我拎著東西漫無目的地走,直到我覺得我走的夠遠了,直到我碰見一位擺攤寫字的先生,我用手裏的東西,換了那兩個字。


    狗蛋兒不知道什麽時候跳上房間的飄窗,在我身邊窩成一團。


    我終於打開手裏的那封信,逐字逐句地看了起來,信很短:


    周遊,沒想到這麽多年就這麽過去了啊。很冒昧這樣聯係你,聽阿途說你過得挺好的,那我就謝天謝地了。每每想起我們的曾經,我都無比懷念。


    我沒再回去過的原因是,我一想起這座城市,不是青江,而是周遊你。隻是那次回南山見阿途,他說你向他問起過我。所以我自作多情:周遊,忘了我吧。去過你自己的人生。


    我已結婚生子了。


    這麽看來,是你先打擾的我。所以無論怎樣,請給我一次打擾你的機會。


    你放心,我會守住我的道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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