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堵厚牆之隔,令他很不痛快。


    將男孩都隔在外麵,將女孩都關在裏麵,搞得好像男女之間一見麵就立即會搞出情情愛愛的事似的。


    難道兩個人隻因為性別不同,彼此之間就非得有風花雪月?


    他們就不能隻是單純地下下棋、聊聊膳堂今日燒什麽菜之類的國家大事嗎?


    為什麽世人對待女孩子,就像對待尚未賣出手的胭脂,將她們小心翼翼地封在木盒中,打著所謂要嫁人的旗號,從一開始就將她們視作是某人的所有物,不讓她們與外人接觸,仿佛一旦啟封過,就會掉了價。


    蕭尋初一向不算是個聽話的人,一旦產生疑惑,就會不再循規蹈矩。


    但是,他同樣清楚,如果再擅闖一次內院,他可能隻是挨一頓罰,而對謝小姐,影響可能更大,也更難以承受。


    蕭尋初想到這裏,不禁卻步。


    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可以兩全其美的方法,既不要影響到謝小姐,也可以嚐試與她交流……


    這時,他眼角的餘光瞥到自己手邊放著的、他一貫喜歡的木材和小刀,他一愣,福至心靈,忽然有了計較。


    *


    這日,謝小姐正在原先的棋室中讀書,忽然,隻聽“啪”的一聲,有什麽東西掉在外麵。


    她下意識地往院中看去,本以為是隻鳥之類的,誰知,竟有一根細細長長、怪模怪樣的竹簽似的東西落在地上。


    謝知秋眨眼,拿著書起身走出去,將那東西拾起來。


    是一根竹蜻蜓。


    這是小孩子常見的玩具,拿在手中一搓,就能飛起來。


    謝知秋喜靜,這種東西玩得少,但並非沒見過。


    隻是,她拿著竹蜻蜓左看右看,卻沒見到其他人。


    這好像是牆外麵飛來的,甚至是從更遠的地方,說起來……普通的竹蜻蜓可以飛這麽遠嗎?


    正當謝小姐疑惑的時候,她又看到那竹蜻蜓上綁著一小節折起來的紙片,似乎是有意紮在上麵的。


    謝小姐一頓,將紙片解開,展開——


    大約是因為紙片實在太小,內容有限,上麵一個字都沒有,隻畫了一張小棋盤。


    棋盤上的殘局,正是那日她與那個名為蕭尋初的少年對陣之局。


    這一回,黑棋已經落子了,正等著白棋的下一手。


    謝小姐一頓。


    不必多言,是誰放了這個竹蜻蜓,答案已經十分明了。


    但她環顧四周,卻沒見附近有人。


    謝小姐捏著紙棋盤,稍作琢磨。


    對方將棋局停在死局前幾手的位置,儼然是不甘心,還想再與她複盤一次。


    謝小姐不認為對方能下得過自己,不過,對方這求戰的方式稀奇,而她這會兒正好不忙,再下一局棋,也隻是舉手之勞。


    到書院以後,她整日讀書,與其他學子交流甚少,能以這種形式交鋒,倒也不失為打發時間的趣事。


    謝知秋下定決心,便回屋執筆,在棋盤上畫下白子。


    隻是,不知道該怎麽將竹蜻蜓還給對方。


    既然對方選擇以這種方式送信給她,總該有點線索。


    謝知秋將竹蜻蜓拿起來,細細端詳,卻沒找到任何蛛絲馬跡。她想了想,又重新拿起那張紙。


    這實在是張很薄的紙,大抵是要讓竹蜻蜓飛這麽遠,隻要載的東西稍微重一些,就飛不動了。如此一來,就連多一點點墨跡也會顯得累贅。


    在這種情況,如果想在上麵留下字,那麽……


    謝知秋舉起紙片,對準窗外陽光。


    在棋盤一個個方格子的空間中,很細很細地,能隱約看到幾個小字,像是用小刀隔了數重紙刻上去的,才能在讓如此薄的紙不破的情況下,仍在上麵留下痕跡。


    隻見那格子中書道——


    【放飛東牆外】


    第十二章


    當那隻竹蜻蜓從東牆內飛出來的時候,蕭尋初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說實話,他原本隻能說是抱著試試的心態,放飛這支自製竹蜻蜓的。


    盡管他已經花費了許多時間來研究飛行路線與飛行高度,以糾正竹蜻蜓的落點,但他仍然不能說有十足的把握,這支竹蜻蜓一定能飛到謝小姐的棋室那裏。


    退一萬步說,即使竹蜻蜓真的飛到了,他也不能確定謝小姐一定在棋室裏,或者撿到竹蜻蜓的一定是謝小姐。


    即使真的極為好運,這所有的條件全部得到滿足,他還是無法肯定……謝小姐一定會願意回複他。


    這是一件希望十分渺茫的事,他幾乎沒抱什麽期待。


    可是……這一刻,他等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


    蕭尋初呆了一刻,連忙舉起早已準備好的網兜,將尚未降落的竹蜻蜓摘下來,然後將紙片從上麵解下。


    這樣小的一張紙,當作棋盤已是勉強,實在做不了什麽傳話的作用。所以,蕭尋初沒有在上麵找到什麽留言,隻看到白子選好了落點,在等他進行下一步。


    盡管隻是很小的一個變化,可這一刻,一種陌生的驚喜伴隨著血液湧進他的頭腦,頃刻過遍全身,這令他不得不連忙將紙片收起來,生怕自己太過用力會將這過於單薄的棋盤扯破。


    ……好奇怪的感覺。


    他產生了一種奇妙的直覺——


    謝小姐在某些方麵,或許想的與他一樣,她看似沉默,其實並非墨守成規的人。


    光是這一點點變化,就讓他感到了兩人之間的共同點,細微地拉近了兩人間的距離。


    謝小姐興許還在對麵,隻是兩人被牆阻隔,他瞧不見她。


    蕭尋初對著牆麵張了張嘴,可半天不知從何開口。


    良久,他試探地道:“……謝謝。”


    牆內是一片靜默。


    他聽說過謝小姐淡漠少言,所以也沒有期待回音。


    可是,一段寂靜後,他聽到謝小姐有些困惑的聲音:“謝什麽?”


    “謝謝你願意再陪我下棋。”


    蕭尋初說。


    “我明明已經輸了,卻還來找你糾纏。”


    裏麵仍是無聲。


    正當蕭尋初以為謝小姐恐怕不會再開口的時候,裏麵之人又道:“不會。”


    她的語氣平靜淡然,仿佛與他這樣下棋,是一樁穿衣吃飯一般隨意的事。


    謝小姐說:“我每天看書也有點無聊,偶爾切磋棋術……挺有趣的。”


    蕭尋初因為她這一句“有趣”,鬆了口氣,放下大半的心。


    他知道謝小姐多半該離開了,突然,他鼓起勇氣道:“我明日卯時三刻過來放竹蜻蜓,還是會放到棋室那裏。到時候,你多注意一下,可以嗎?”


    在蕭尋初看來,他說完這句話後兩人之間安靜的空檔,格外漫長。


    接著,謝小姐回答他:“可以。那麽每日酉時三刻,我來這裏送還。”


    說完,牆內腳步聲漸行漸遠,是謝小姐離去了。


    *


    這日,在膳堂,蕭尋初一個人就著醬油便吃光了三碗飯,看呆旁邊一眾小同窗。


    他將碗筷一丟,道:“我先回去了!”


    其他人動作一致目瞪口呆地舉著筷子,見蕭尋初真要跑了才回過神來,忙阻攔道:“蕭兄,你不吃點菜?今天有燒雞呢!”


    蕭尋初回頭笑道:“不吃了,燒雞有什麽好吃的,走了!”


    蕭尋初相貌生得不差,但平日裏懶洋洋的,不是打哈欠就是發呆睡覺,少有人見他這麽精神的樣子,倒讓其他人呆了呆。


    蕭尋初說完頭也不回就走,徒留三個同窗對著燒雞麵麵相覷。


    一個同窗大為費解道:“他瘋了?!連燒雞都不吃?!燒雞不好吃難道醬油好吃?!他忘了膳堂多久才給我們做一次燒雞嗎?!”


    另一個同窗連忙伸長筷子去夾燒雞:“太好了,他不吃我們吃!快快快,在他反應過來之前把燒雞都吃光!”


    最後一個同窗趕快手忙腳亂地從餓虎撲食的同伴手中搶燒雞,可是他一邊搶,一邊又忍不住去望蕭尋初離開的方向。


    他若有所思地道:“你們有沒有覺得蕭兄,今晚心情好像特別好?怪了,他以前不隻對木頭感興趣,這是遇到什麽好事了不成?”


    *


    這個時候,蕭尋初根本無心顧及膳房最近上的是什麽菜,他滿心隻想著快點鑽研謝小姐的棋局,還有將竹蜻蜓修改得更穩定。


    這兩件都是他喜歡的事,令他欲罷不能。


    他離開膳堂就一頭紮進屋裏,將木質棋盤擺開,在上麵一子一子推敲。


    他每每興奮地放下一子,過了一會兒又搖搖頭,將棋子收回來,重新再考量。


    如此這般,這日,他直到深夜,方才在棋盤上落下最佳的位置。


    蕭尋初選完落子位,仍興奮不已,在屋裏徘徊了兩圈,又坐下來,重新選了木條和小刀,對著圖紙修改一番,又忙碌起來。


    蕭尋初的手指十分靈巧,做出來的材料既規整又幹淨,


    他忙著修改竹蜻蜓,腦海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將它改得更好些,飛行能更穩定,不知不覺,便入了神。


    蕭尋初的眼神凝肅,此刻隻怕有人喚他名字,他也聽不見了,若進入萬裏無人之境界。


    待全部完成,已是清晨。


    次日天蒙蒙亮,他輕手輕腳地離開屋子,避開守夜的師長與起得早的學官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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