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頭看去?,隻?見五穀背著他帶上來的包裹,嘴卻張得大大的, 一副大受刺激的樣子。


    “……?”


    謝知秋皺起眉頭。


    她問:“怎麽這副表情,你之前不是說,我?若是改變主意, 其他人都會高興嗎?”


    然而,五穀的下巴還大大地張著, 沒那麽快合攏。


    他上次說是那麽說, 但打?死?他他也想不到, 少爺居然會是認真的!


    而且上次老爺來的時候,少爺不是還死?強著不鬆口嗎, 怎麽說變就變了?


    少爺這行動力也很嚇人,居然說幹就幹,現在都五月了,這就要?參加……參加秋闈?!


    半晌,五穀道?:“少、少爺,今日莫不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是您什麽時候又摔著腦袋了?”


    謝知秋沒接他話,隻?說:“那麽有空的話,不如過來幫忙。”


    這樣的要?求,五穀自然不會不答應。


    他將東西一放,就趕忙過來搭手,一邊搭,一邊還忍不住往“少爺”身上瞥。


    奇事啊。


    自從十五那天少爺從坡上摔下去?以後,他就跟換了個人似的。


    這麽多年了,老爺夫人書院先生,哪怕是師兄弟全部下山,都沒能改變少爺在那什麽墨家術的道?路一頭走到黑的決心,現在他卻一下子“改邪歸正”,甚至都願意參加科舉了。


    難道?那一跤,真將少爺的死?腦筋摔通了?


    還是說,老爺上次上山照顧少爺,多少還是改變了他的想法?


    *


    “蕭尋初”突然決定要?參加秋闈,已經令五穀大吃一驚。


    但五穀萬萬沒想到,會令他震驚的事,這才隻?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一日。


    五穀才剛起床,一出來就看見少爺坐在窗邊,已研了墨、鋪了紙,正在飛速地寫些什麽。


    五穀好奇地湊過去?一看,卻見滿篇複雜的文?言,以他的文?化水平不太?看得動。


    五穀當即肅然起敬,道?:“少爺這是在練習寫文?章?已經在為科舉做準備了?”


    “不是。”


    少爺手上未停,落筆如風。


    “這不是我?的文?章,是《中庸》的原文?。我?有些感悟想記成?注解,但手頭沒有書,幹脆先自己將原篇寫下來,日後也好用。”


    “……?”


    五穀呆怔一瞬,才反應過來少爺口中的“寫下來”,是將《中庸》全篇默寫一遍的意思。


    這、這種事是有可能做到的嗎?


    他沒正經讀過書,對這種四書五經的不太?懂,但《中庸》全本全部寫一遍,少說也得有好幾千字吧?!


    五穀呆若木雞,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少、少爺,你能默得出來?”


    “嗯。”


    “您、您以前背過這個嗎?我?怎麽不記得了?”


    “也沒有特意背。可能以前在書院的時候看過,看著看著就記下來了。”


    對方回答時的語氣理所?當然,甚至帶著點冷淡的謙遜:“我?也不能保證完全默對,先寫下來試試罷了,以後有機會再?找別本核對。”


    對方說得很合理,可五穀看著“少爺”想都不想就下筆的架勢,卻直覺“他”多半隻?是在謙虛,默寫得這麽快,根本就不像是記不清。


    五穀唯有傻傻站在旁邊,眼看著少爺全憑記憶默完了一整本《中庸》,少爺自己還沒覺得哪裏?有問題的樣子。


    *


    又一日,五穀搬了一大堆書上山。


    少爺精神?上是決定要?參加科舉了,但他在複習上的物質水平著實還跟不上。


    臨月山草廬裏?的書是有不少,但少爺原本鑽研的都是一門?叫墨什麽的學問。


    邵學諭是說過這是什麽高深的上古絕學,可再?厲害的上古絕學,這科舉也不考,所?以箭在弦上了,少爺手頭竟少有溫習可讀的書。


    萬幸,五穀是個神?通廣大的小廝。


    他在委婉地從少爺口中打?聽了他現在最需要?的書後,很湊巧地,五穀迅速就撿到……啊不是,是“正好”就在二手書局裏?找到了這幾本書。


    於?是他一口氣以一個極低的價格買了下來,甚至憑三寸不爛之舌“說”動了老板,讓老板好心地“附贈”了幾本。


    當少爺用疑問的眼神?看向他時,五穀立即擺出他平時最為正直可靠的表情,剛正不阿地解釋:“真是老板送的,完全沒付錢。許是我?平時與人為善、慈悲為懷,又在那書局老板麵前表現得真誠懇切,這才打?動了對方,有這等好運氣吧。”


    謝知秋定定地看了五穀一會兒。


    然後,她移開了視線,沒有像之前那樣刨根問底。


    在見過蕭將軍和對方的金瘡藥後,謝知秋對五穀的立場大致有了猜測,決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接去?看書了。


    五穀見少爺沒有過度追問這些書的來路,鬆了口氣。


    隻?見少爺將注意放在嶄新的書上,一本一本翻過去?,視線長久凝在其中幾本上。


    “少爺有興趣?”


    五穀麵上不顯,目光倒是一直瞟去?。


    少爺輕輕回答:“這三本,我?沒看過。”


    五穀精神?一震,立即來了興致,解釋道?:“少爺若是看過才奇怪,書局老板說他是昨兒才進的新貨。”


    說著,五穀立即發揮一個小廝的職業道?德,盡責地解釋起來——


    “先看這兩本,作者乃是畢盛,白原書院有名的先生,據說過去?五屆科舉,他曾壓中過兩回考題!


    “再?看這本,作者林大典,當今翰林學士,據說很可能是明年科考的主考官。這書裏?寫了很多他個人的思想見解,或許就會與明年的考題有關。


    “現在全梁城的學子都在瘋搶這幾本書,很難買的!萬幸我?賄……啊不是,萬幸那書局老板是蕭將軍的仰慕者,得知我?是將軍府的人,又看我?長得麵善,這才特意……呃,送了我?這三本!”


    五穀這是一本正經地扯謊了,分明是差點漏了嘴,但謝知秋一看他,他又板起臉來,擺出一副嚴肅認真的模樣。


    好在謝知秋如今也不會在這方麵跟他計較。


    她的目光重新落到書上。


    數年之前,方朝有位平民,用膠泥製作字印,改昔日雕版印刷為活字印刷,將傳統印刷行業的效率大幅提高,成?本大幅降低。


    從那以後,方朝的相關行業迅速繁榮,書籍不再?是大戶人家家裏?才有的一字難求的珍品,得入尋常百姓家,使得寒門?子弟也有機會以低廉的價格享受到知識的眷顧。


    相應的,書籍更新換代的速度也快了許多,幾乎每個月都能有新書問世。


    由於?科舉是現下寒門?子弟最能快速改變自身地位的途徑,且方國提倡教?育,讀書人很多,這種與舉業有關的書籍一經麵世,總能迅速被渴望金榜題名的學子搶購一空。


    若按謝知秋本人的喜好,她對這類書的興致並不算高,但正如小廝所?說,既然要?參加科舉,隻?怕還是有必要?看看。


    她遂拿起一本,翻閱起來。


    這時,五穀自以為幫了少爺老大的忙,正自鳴得意。


    然而,下一刻,當他看到少爺讀書的樣子,卻一下子被嚇到了,連表情都僵在臉上——


    隻?見“少爺”一手持書,一手翻頁,神?情凝肅,唯有眼珠晃動。


    “他”從左到右看得極快,不過數息即可翻一頁。


    五穀這輩子從沒見過誰是這樣看書的,不要?說看書的內容了,普通人這樣連看個頁碼都夠嗆吧?他不過是在那裏?站一會兒的功夫,隻?覺得少爺快把大半本書都翻完了。


    五穀被這架勢驚得瞠目結舌,嚇得呆了。


    他忍不住問:“少爺,您這……看了能記住嗎?”


    少爺並未回答。


    五穀略微有些不信邪。


    他試探地伸出手,將那本書將少爺手上拿過來。


    少爺並未抗拒,任由他拿走了書,隻?是眼神?略顯疑惑。


    五穀將書往前翻翻,將拳頭放在唇邊,清了清嗓子,問:“這位大人在這第七十二頁提了個古文?,上半句是‘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請問下半句是——?”


    謝知秋回答:“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她停頓了下,解釋道?:“這是《詩經》裏?的《蜀黎》一篇,畢學士在那裏?提這首詩,是為了解釋懷古詩的思路與情調,並非他本人原創。


    “這兩年詩賦在科舉中的比重較大,他才會花長篇大論在品賞詩歌上。”


    不等謝知秋說完,五穀已大驚失色:“所?以您那樣掃一眼,就當真看得記住了?!”


    “……”


    謝知秋不置可否。


    她看向別處,輕描淡寫地道?:“會背無用,領悟更為關鍵。且《詩經》屬於?九經之列,根據前些年的朝廷詔令,日後九經‘隻?問大義,不須注文?全備’。”


    “……所?以?”


    “所?以你這樣的問題,考試不會考的。”


    五穀:“……”


    五穀:“……少爺,我?要?是知道?科考會考什麽,還能來您府上當小廝?我?好不容易找到一句話的字兒我?全認識,您不要?要?求這麽高好不好。”


    於?是謝知秋沒有理他,繼續翻書去?了。


    可五穀內心餘驚未消,仍不停地偷瞥少爺的側臉。


    說實話,五穀自己也覺得少爺隻?是掃了一遍書、他就單拎一句話出來讓少爺背,未免太?刁鑽了點。


    誰料少爺不但真對了上來,還準確說出了書中內容,可見他果真不是隨便翻翻而已,是真的在看的。


    然而這個認知,卻令五穀更為驚訝。


    他以前就沒覺得少爺很笨,可他打?破頭也沒想到,少爺一旦認真起來,能聰慧到這個份上。


    少爺這不僅是過目不忘,還理解能力超群啊!而且知識儲備也不少的樣子,雖說完全想不通他是什麽時候學到那些東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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