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謝知秋主動去接近趙澤,那麽在趙澤身邊,這種人?並不稀奇,世上從不缺趨炎附勢、攀附權貴的人?。


    而謝知秋想要的,是讓趙澤自己?對她產生興趣、主動來結交“蕭尋初”。


    如此一來,趙澤非但不會覺得謝知秋是想從他身上得到好處的曲意逢迎之徒,還會認為一切都出自他自己?的意誌,而謝知秋則與眾不同。


    隻是,後者的難度顯然遠勝於前者。


    蕭尋初問:“……你希望我用墨家術,做一些能吸引眼球的機關。然後你就?借此,去引起趙澤的關注?”


    謝知秋頷首。


    她分析說:“這對你來說,也不是全無好處。如果趙澤對此有興趣,那這就?是墨家術在趙澤那裏露臉的機會。將來我勸說天子任用墨家學說,也會更為容易。”


    謝知秋說得有道理。


    以前蕭尋初他們師兄弟也曾試圖向身居高位的人?介紹他們的學說,還有用墨家術做出來的器械,都以失敗告終。


    但是,他們還從未試過皇帝。


    而且這位新君趙澤不按常理出牌,說不定還真有成功的可能性。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


    謝知秋認為,這一次,他的技術能幫得上她。


    光這一個理由,就?足以讓蕭尋初排除萬難,為她赴湯蹈火。


    “好。”


    蕭尋初記得自己?笑起來,答應了她。


    “我會盡我所能。”


    *


    此刻,蕭尋初跪在地上,專心?致誌地將他在圖紙上所繪之物,用木板拚湊成實體。


    謝知秋想要趙澤對她印象深刻。


    那麽,這樣東西必須要特別,必須要有展示在趙澤麵?前的可能性,最好能被輕而易舉地看到,甚至不需要趙澤主動提出要看。


    從謝知秋提出這個計劃起,蕭尋初就?開始苦思冥想,希望為她設計一件足以震撼人?心?之物。


    最終,在想到這個點子的瞬間,蕭尋初當即覺得,就?是它了。


    當他連夜完成初稿圖紙,並拿給謝知秋看時,哪怕是謝知秋,亦呆了片刻。


    “……這樣的東西,做得出來嗎?”


    她問。


    蕭尋初說:“理論上可行?,但我以前也從未試過。等完成以後,我會自己?先行?嚐試,等到能確保安全,再讓你使用。”


    話音剛落,他看到謝知秋看著他,眼底流露出一絲擔憂之色。


    蕭尋初見狀又想笑。


    謝知秋會擔心?他。


    這個認知竟讓他感?到淡淡的甜蜜。


    於是不等謝知秋開口,蕭尋初自己?道:“你不用在意,我有分寸。”


    他又望著她笑言:“你自己?也曾闖入龍潭虎穴般的月縣,在酒樓裏與想要奪你性命的豺狼虎豹周旋。


    “墨家術本來就?不是完全安全的東西,更別提以前我和師兄弟整日鑽研的還都說火器。


    “正像你自己?說過的,凡事?都要冒一點風險,不是嗎?”


    說到這裏,蕭尋初又笑了笑,露出三分狡黠之色。


    他說:“你說那新君是個愛玩的人?,想法也不拘泥於世俗觀念。這樣的人?……我想從小到大,至少也會有一次,渴望飛上天吧?”


    第九十八章


    “老爺, 對?不起。”


    病榻上?,一個步入老年的女性滿麵?病容。


    她艱難地轉過頭?,看向床邊相濡以沫數十年的丈夫。


    “當年都怪我……沒能好?好?保護狸兒。”


    齊慕先一身樸素的文人常服, 手裏捧著湯藥碗, 安靜地坐在床邊。


    當妻子摸索地向他?探手時,他?一頓, 毫不猶豫地握住妻子的手。


    在朝堂上?說一不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代名相齊慕先, 此刻坐在妻子床邊, 沒有絲毫架子。二人看上?去仿佛一對?隨處可?見的平凡老夫婦。


    齊慕先用安撫的語氣對?她道?:“阿雲,別說胡話。狸兒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何必因此繼續自?責?當年……是為夫無能, 沒能讓你們過上?衣食無憂的日子。”


    如今, 早春的氣候,齊家主屋正午時分仍點著上?等煤炭,能保持溫度, 而又沒有刺鼻的煙味。


    窗台上?擺著一盆經過精心修剪的名貴盆栽鬆,仆人在屋內屋外?忙碌地進進出出,齊家夫人身上?蓋著厚實的繡被, 綾羅綢緞裏填滿舒適的鵝絨,又輕又溫暖。


    宰相齊慕先的府邸,早已是梁城數一數二的名宅, 牆外?朱漆四季如新,倉庫裏堆滿常人一輩子都見不著的古董文玩。


    如今, 再也?不會有人在這座宅邸中凍死。


    隻是, 凡人壽數有限, 饒是家財萬貫,仍有留不住的性命。


    齊慕先的妻子譚雲與?他?同齡, 二人是貧寒夫妻一路走來,感情深厚。但是,早年痛失幼子之後,譚雲就一直悶悶不樂、精神不佳,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夫妻二人此後一直子嗣艱難,直到狸兒死後又隔七年,才再生下一個齊宣正。


    齊宣正出生後,齊慕先官場上?開始步步青雲,可?譚雲的病卻始終未見好?。


    夫妻二人如今已是六十有七的歲數,說起來也?不小了,但齊慕先至今仍是康健,甚至頭?上?是滿頭?烏絲、不見白?發?,與?他?同齡的妻子卻纏綿病榻、生命日漸衰微。


    齊慕先尋遍名醫,但始終隻能調養、難以治愈。


    終於,到了這一天。


    常年給譚雲看診的禦醫私下對?齊慕先說,夫人的生命之火已近燃盡,隨時熄滅都不奇怪,讓他?做好?心理準備。


    齊慕先歎了口氣。


    時隔多?年,再次感到自?己的無力。


    不過,妻子身體不佳已有多?年,說來也?是壽終正寢,齊慕先即使難過,但不至於無法接受。


    他?近日多?少減少了手頭?事務,花更多?時間陪伴妻子度過最後的時光,甚至像年輕時那樣親自?給她喂藥。


    兩人到了這個歲數,與?其?說是愛情,倒不如說是相伴多?年的親情。


    他?們坐在一起,說的最多?的話就是回憶往昔。


    病到最後的歲月,妻子的腦子似乎已經有點糊塗了,說話顛三倒四,經常記不清日子。


    但是,她最常說的,還是狸兒。


    “老爺,你還記不記得,狸兒小時候經常問我們,人為什麽不能像鳥一樣在天上?飛呢!”


    譚雲臉上?露出懷念的神情。


    “他?還會模仿鳥的樣子扇動?手臂,在院子裏跑來跑去,一邊跑一邊笑。”


    聽?到妻子的話,齊慕先似乎也?記起一些久遠的回憶,眼神有所變化。


    他?道?:“是啊。小孩總是會幻想一些不切實際的事,即使告訴他?人是沒法飛的,他?還是很起勁,總想試試看。”


    譚雲微笑起來:“老爺什麽都好?,就是對?小孩太過一板一眼。就算哄哄他?、陪他?玩玩,又如何呢?”


    說到這裏,譚雲又虛弱地道?:“狸兒那孩子,除了讀書,就是對?天空、翅膀之類的事情感興趣。


    “或許隻是年幼一時的小孩子氣,但如今想來,也?是他?的特殊可?愛之處……


    “說不定,也?正是因此,他?才會早早離開我們,去往凡人去不了的仙人之所吧……


    “老爺,前段日子,我做了個夢,夢見狸兒坐在一隻巨大的白?鶴身上?,慢慢往西天飛去……他?飛的時候,還看見了我,回頭?對?我揮手……咳、咳咳……”


    譚雲說到一半,又猛然咳嗽起來。


    齊慕先忙道?:“你不要再費力說話了,先好?好?休息,保重身體。”


    “這麽一點沒事。”


    譚雲咳嗽完,又輕輕說道?,許是因為常年臥床,又不太健康,她的聲音有些上?了年紀人的沙啞。


    “我怕我現在不說,哪一天就沒有機會再和老爺聊天了。”


    “別說胡話。”


    齊慕先見譚雲麵?露疲態,算著時辰,也?覺得妻子應該支撐不了繼續說話,該讓她休息了。


    齊慕先對?照顧夫人的侍女叮囑幾句,便打算起身離開。


    但是,還未等他?抽身,忽然,譚雲又拉住了他?的袖子。


    譚雲實在體虛,用的力道?已經很小,齊慕先隻覺得自?己的衣袖像是被纖細的蛛絲係了一下,但即使如此,他?仍然停住了腳步。


    “怎麽了?”


    他?問。


    “我還有一些話,想對?老爺說。”


    譚雲道?。


    齊慕先安靜地等著她的後文。


    “其?實……我聽?說了一些外?人的議論……”


    譚雲吃力地說了幾個字,就又咳嗽幾下。


    她說:“老爺如今位高權重,站在那樣的位置,難免會惹來不理解的人惡意揣測和非議。


    “但我知道?,老爺從以前到現在,從來都沒變過。老爺一直都是……為了江山社稷鞠躬盡瘁、心係百姓、忠君愛國、義薄雲天的正人君子……是他?們,不懂老爺的良苦用心……咳、咳咳……”


    譚雲說到後麵?,身體已然吃力,是好?不容易才說完的。


    齊慕先沉默以對?。


    他?拍拍譚雲的肩膀,平靜地道?:“你都病了,別胡思亂想那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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