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昆又烤了一串土豆片遞給她:“這幫子貨,餓死鬼投胎,肉都吃光了,隻剩這了。”


    她接過去吃著,說:“還挺神奇,我們以前跟仇人一樣,現在居然能坐一塊兒吃燒烤。”


    “是你把我當仇人。”簡昆笑,“我可沒把你當仇人。你以前就跟一啞炮似的,悶不作聲就一頓炸,嚇人一跳。我多善良啊,默默的被炸,還給你烤串兒吃。”


    “我哪兒炸了,我都是被你逼的。”


    “是是是,我的錯。”


    章玥笑著,往身後的大石塊兒上蹲了去,她旁邊放著一罐氣水,手裏拿著燒烤簽子。


    已有同學拿了手機挨個兒加微信,互相李總王總地稱呼著,學那些即將離別的大人一樣,說著以後要常聯係的話。


    “你以後想幹嘛?”她看著那幫子鬧成一團的同學問簡昆。


    “不知道。”簡昆專注烤著串兒。


    “想想啊。”


    他想了想:“上班,掙錢,娶媳婦兒。”


    章玥:“……你也太實際了。”


    “實際還不好啊,那我當個科學家、植物學家、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


    章玥樂不可支:“你還是上班掙錢娶媳婦兒吧。”


    簡昆騰開一隻手拿了啤酒喝:“你呢,以後想幹什麽?”


    “我也不知道,先考大學吧。”


    簡昆喝了一口啤酒:“你肯定能考上。”


    她笑:“這麽看好我?”


    “那是”簡昆說,“我看人很準的。”


    他放下啤酒罐,用棍子撥了撥架子下的碳,那熱烈的燃燒迸/射/出劈啪火芒,轉眼就都滅了,像那些始終沒說出口的話。


    第25章 禮物


    電廠已有人陸續搬走。


    沒過幾天, 那輛潔淨的白色汽車又開來了,這回來的不止楊青霏,還有潘銳, 楊青霏的現任丈夫。


    潘銳個子挺高身材偏瘦, 穿著西裝皮鞋,頭發像抹了發膠,短而立挺。上回楊青霏和章玥談話效果不理想, 他是來當說客的。


    章玥禮貌地叫了他一聲叔,之後便不怎麽理他了。


    他準備的一籮筐話像湍流突逢高山, 全部被堵了回去,卻也沒有就此放棄, 提出要接章玥去興市吃頓飯。


    興市的飯不是大米做的麽, 章玥反叛地想, 但還是跟隨他們上了車。她無所謂在哪吃飯, 反正都是走過場。


    “學校已經聯係好了。”楊青霏在副駕駛說,“早七點半上課, 晚九點半下課,中午你在學校吃,早晚我會送你, 我要沒時間, 你潘叔的司機會送你。”


    她穿著件連衣裙,頭發盤成個簡單的髻,戴鐲子的白胳膊似乎散發著淡淡香氣。


    細一聞,那香氣也不是從她身上發出來的,整個車廂都有。章玥沉默地坐在寬而軟的汽車後排, 不太適應這若有似無的香味兒。


    “補習老師還沒確定, 不知道你哪些科目是弱項, 先上著再說。”楊青霏又說。


    “小玥一看就聰明,肯定能跟上。”潘銳接話道。


    章玥一直沒說話。


    楊青霏很輕地歎了口氣:“成天在這種地方泡著,都不知道接觸些什麽人,連個話也不會說。”


    章玥煩她,更不想說話了,閉上眼睛假寐。


    她也沒再說她什麽,因為隨後一直沒完沒了地接打電話,像是要立即繞地球飛一圈那麽忙。


    汽車跑上高速時楊青霏打開了音樂,章玥不覺得放鬆,隻覺得吵。


    後來汽車開進興市,走過若幹大馬路後又跑向一地下車庫。


    等她在這倆人的帶領下走進車庫的電梯裏時,不適的陌生感逐漸攀升。他們不是帶她去飯店,而是進了家門。


    一進門正對著一麵牆,牆下擺了張圓桌,桌上的白瓷瓶裏麵放著新鮮的百合。


    楊青霏領她走進客廳,往裏指了指:“右數第二間是你的屋,水在廚房,渴了自己倒,我和你潘叔還有個會,晚點兒再回來一起吃飯。”


    她於是一個人在偌大的屋子待著。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看了看那張質料油亮但蓬鬆如一塊胖麵包的沙發,決定先去未來的落腳點看看。


    楊青霏給她安排的那間房在這個屋算正常大小,但和電廠的房子相比大得多。她看了看那張淡粉色的床,不用試就知道會很軟。


    屋裏也像楊青霏的汽車一樣充盈著淡淡香氣。她一抬頭,看見窗外的天,耳旁傳來因高度差過濾後的汽車鳴笛,腦子裏卻全是電廠那間屋子和屋裏的淡淡藥味。


    楊青霏和潘銳是兩小時後回來的,不止他們,同回來的還有一小孩兒。這小孩兒和章玥麵對麵站著,他眉宇間也有楊青霏的氣質,稚嫩的五官已初現成熟的樣子。


    他看了一眼章玥,沒看見似的走去沙發盤腿坐下。


    潘銳讓他叫姐,他極敷衍地叫了一聲。


    潘銳脫了外套往沙發上一丟:“小玥啊,以後你就踏實在這兒住著。”又衝著那小孩兒,“寫作業去!”


    小孩兒玩著手機:“一會兒。”


    潘銳正脫襪子,順手就丟過去:“一會兒個屁一會兒,他媽的讓你寫個作業比登天還難,不寫作業幹嘛?這個社會,你他媽現在不寫作業,以後長大就撿垃圾去吧,老子可不管你。”


    小孩兒應該是習慣了,抱著手機頭都不抬也能準確躲開,那隻蜷成一團的黑襪子跌上茶幾又落到地上。


    “行了,先吃飯。”潘銳穿上拖鞋站起來,“小玥你可不敢向他學,這是個吃人的社會,我和你媽要不是這麽早出晚歸的累死累活,早就被人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了,要學習要努力才會有一席之地,知道麽?”


    章玥反感極了,禮貌而僵硬地點了點頭。


    吃飯時潘銳開了瓶酒,給他們倆一人一杯果汁。


    “以後就是一家人了。”潘銳舉杯道。


    碰完杯後他抬起一條腿光腳踩在椅子上,邊吃飯邊罵那小孩兒。


    透亮的杯和瓷白的碗在水晶吊燈下反射出瑩瑩的光,章玥聽著潘銳夾雜著髒話的那堆人生道理,不知為何,腦子裏浮現出曾經和章湧森一起吃麵的某個夜晚。


    章湧森那張和氣帶笑的臉,即使日子艱苦到沒有下飯菜,也從未出現過一絲愁容。


    章湧森也不會亂放襪子,更不會拿襪子丟人,他那兩雙襪子似乎永遠都對稱地晾在陽台的架子上。


    她一時有些恍惚,直到楊青霏從廚房端來一盤紅燒魚。


    她看著那條魚,一股熱意湧上眼睛。


    她放下筷子站起來,楊青霏問她怎麽了。


    “我出去一下。”


    她徑直走了出去,走進電梯到達一層,又從一層走向樓外。


    盛夏已近尾聲,枝幹上殘綠的樹葉已顯出一層薄黃。


    她在初秋起風的夜晚行色匆匆,像個沒有方向的迷途者。她的心髒抽痛,喉頭哽咽,雙眼不間斷地向外湧出淚水,直到這一刻她才終於接受了章湧森的死亡。


    這頓飯吃得又不愉快,楊青霏送她回電廠的路上一言不發,到路口放下她時才說:“飯也吃了,麵也見了,大家都很忙,我沒那麽多時間讓你適應,你最好盡快適應。”


    章玥看著她,就像看著一棵幹癟的樹。


    楊青霏知道她不會說話,把車子打了個彎就走了。


    她獨自走在坑窪不平的路上,空氣裏有絲絲涼意,昏黃的路燈下盤旋著一團飛蛾。沒過一會兒,那些涼意漸漸蓄積成水,一滴滴從半空落下來。


    她抬頭看了看越來越密的雨,雨滴打在臉上有種暢快的釋然,恍然間她才記起,原來章湧森早就和她道過別。


    她伸出手去摸雨,下一刻卻被人提著後領,像提溜小狗兒一樣提到屋簷下。


    “多大了還玩兒雨。”簡昆眼睛掛笑,頭發沾著濕意。


    看見她的臉後他又說:“你怎麽了?不是和你媽去興市了麽,她揍你了?”


    “她不敢。”章玥說。


    “謔喲,厲害啊。”簡昆道,“那是為什麽?”


    “想我爸了。”她說。


    簡昆看了看她:“你吃飯了嗎?”


    “吃了,一半。”她說。


    “你可真行,吃個飯還能劈成兩半,我還沒吃呢,陪我吃一口?”


    章玥點點頭。


    他們去小飯館吃的麵,從麵館出去後,簡昆又看了看她的臉:“怎麽還是紅的,一碗熱湯麵也散不開。”


    章玥摸了摸臉:“不燙啊。”


    簡昆:“我說的紅。”


    “不應該啊,不燙怎麽紅。”


    “剛才跟小狗一樣聳拉著臉,一看就是哭過了,哭了就顯紅。”他說。


    章玥:“你才是狗。”


    簡昆笑了一下:“你今天走的時候比上回熱鬧啊,四中群都傳瘋了,張嬸家那二狗子把車照片發群裏,三百六十度旋轉著誇了一通。”


    章玥不屑地哼了一聲。


    簡昆看了看她:“挺得意啊小富婆。”


    “別這麽叫我。”


    “小富婆怎麽了,多少人想當還當不上呢。”簡昆道,“再說,你富起來強起來,你爸不就放心了。”


    章玥沒說話,過了會兒問他:“剛才吃麵我就想問你,你拎的什麽?”


    他提著個黑色塑料袋,看輪廓是個體型不小的物件。


    “沒什麽。”他把那東西換了隻手拎著,“禮物,過兩天送你。”


    章玥很意外,又有點兒驚喜,還很疑惑:“過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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