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上口罩吧。”簡昆看了一眼黑夜裏行色匆匆的人們道。


    “會死人的。”他又說,“留得一條小命在,什麽大錢掙不著。”


    “得嘞。”劉岩從兜裏摸出個口罩戴上。


    回到花園路的出租房裏,簡昆和章玥視頻,章玥給他看盆裏的花兒和籠裏的狗兒。


    簡昆衝著屏幕笑:“幾天不見,我怎麽覺得我狗兒子長大了。”


    章玥:“吃完就拉,可能長了。”問他,“你那兒怎麽樣啊,新聞上說好幾個地方的醫院都爆發式激增病例。”


    “去鄰省的高速還封著。”簡昆說,“路上的人也越來越少。”


    “你沒事兒也別出門了,每天做好消毒,趕上非出門不可的事兒也得戴好口罩再出去。”


    簡昆:“口罩不好買,這幾天鬧的挺緊張,我想再買兩包吧,跑了五六家藥店都沒買上,昨天劉岩漿給我送來了兩包,說是在他家樓下地攤上買的,還挺厚實。”


    他邊說邊把那兩包黑色棉質口罩拿給章玥看。


    章玥看了看說:“這不行,這不能過濾,保個暖還成,不能預防病毒。”


    簡昆以往感冒連藥都懶得吃,捱幾天就好了,更別提戴口罩了,還從未留意過這些。


    “不能麽?那不是遮一遮就行了?”


    “這都有標準的,不達標沒用,不達標都是假的。”


    他一臉“學到了”的表情,笑著道:“原來如此,多謝章老師教誨。”


    倆人就如何預防病毒的事兒交流了半天。


    後來掛了電話簡昆遵章玥的囑咐,煮了一鍋醋端著滿屋子跑,屋子被熏透了,連身上都像醃入味兒似的飄著酸氣。


    他又去洗了個澡。


    洗完澡出來趕巧劉岩給他打電話。


    劉岩說:“剛李佳融給你打電話你沒接,他就找上我了,你猜的沒錯,他的目的果然不簡單,他把所有訂下的單子全部毀約,全給了那做口罩的,他說就這人那廠裏都還差了一大截,他手裏頭沒貨了,讓咱加入是想給那幾個廠補上貨,但有一條件,他要從中抽百分之二十的介紹費。”


    “百分之二十?”簡昆用毛巾擦著頭發,“真他媽敢開口,你沒往下砍?”


    劉岩愣了一下:“……往下砍?你意思跟他幹呢?”


    “挺好一機會。”簡昆說,“我仔細想了一下,也不用毀約了,反正貨過不去,先賣掉這一批,賺來的錢再重新訂批新的,等路通了再送過去,什麽也不耽誤。”


    劉岩向來聽他的,當即道:“那行,我再跟他砍砍價?”


    “砍吧,這股風指不定什麽時候就過去了,他越想多吃越著急,咱又不急,他都能拉下臉兒開這口,咱也不用再跟他假客氣,往低了砍。”


    劉岩接到指示後又聯係李佳融去了。


    簡昆覺得口渴,把毛巾往沙發上撂了去倒水,他喝水的時候電視裏的新聞正科普n/95口罩和普通口罩的區別,又想起章玥的話,他心中漸漸自豪,他們家章老師果然懂得多。


    他這運氣也是不錯,原以為封路耽誤了賺錢,沒想到老天送他個更大的生意,所謂因禍得福不過如此。


    他放下水杯,走去窗戶那兒拉上窗簾,那窗簾垂墜感不錯,還勻稱地間隔出漂亮的豎褶,內裏是一層柔軟的白紗簾,紗簾色澤接近未加工的無紡布,樣子卻比原料漂亮千百倍。


    想不到這東西還能做口罩。


    他在那兒站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便拿起手機打給烏山腳下那座工廠的副總。


    倆人就病毒的事兒互相噓寒問暖一陣,後切入主題時那副總愣了愣:“你還要訂?你這批貨不是都沒送出去麽?壓貨壓太多你不怕有風險?”


    簡昆爽朗道:“實話跟您說吧,最近口罩不是緊缺麽,李哥有門路給介紹了兩個缺貨的廠,我打算先把手裏的貨銷出去,新訂一批再往先前那幾家公司送。”他說著笑起來,“像您手下這樣的大工廠,這一陣也忙壞了吧,是不是也加班加點往口罩廠送貨來著?”


    隻聽那副總“哎唷”一聲歎息:“我們廠的貨都是供普通家居類用的,做衣服還行,做哪門子醫療產品啊,根本達不到人那標準,他給你介紹做口罩的?是不是正規廠家?他們驗過貨麽?要是驗了還過了,那你可得再考慮考慮……”


    掛了電話後的簡昆覺得自己蠢斃了,章玥和電視裏的新聞都提醒過他過濾標準的事兒,他怎麽就沒能反應過來。


    轉念又一想,李佳融八成也被蒙在鼓裏,如果隻是為了害他虧本,沒道理提出從中抽掉百分之二十的事兒,更何況倆人並無過節,他沒有立場撒這慌來陷害他。


    然後他給李佳融去了個電話。


    誰知李佳融聽明來意後並不在乎,隻強調:“剛你那小兄弟把價都談好了,我可是看在朋友的麵兒上退讓了一半兒,你這會兒又跟我說這,什麽意思?還想壓價?不至於吧?哥找著掙錢的好門路都不忘帶上你,你也替哥考慮考慮啊,就當給你侄子送份見麵禮,以後再有這樣的機會哥照樣兒不會忘記你。”


    簡昆沉默幾秒,問他:“李哥您知道這事兒?”


    李佳融剛才聽他說了半天,就像沒聽一樣,反問他:“什麽事兒?”


    簡昆:“咱這貨不達標的事兒。”


    “不知道啊。”李佳融說,“知道不知道重要麽,達不達標輪不著咱操心,退一萬步講,就算我清楚,那口罩廠不比咱更清楚?他都敢要,你有什麽不敢給的,就算東窗事發,查誰也查不到你啊,你就一破賣布的,哪知道什麽達標不達標,你懂我意思麽?不耽誤掙錢就行。”


    “可要是不合格的口罩流通出去,擴大感染不說,嚴重了還會死人。”


    李佳融聽笑了:“誰不死啊,走個路摔一跤還可能摔出腦溢血呢,你能怪路麽?”


    簡昆沒說話。


    李佳融收了笑:“什麽意思啊?做還是不做?那頭可都等著呢啊。”


    “不做。”簡昆幾乎沒猶豫。


    李佳融沉默幾秒:“要我說你生意做不大呢,格局還是太小,規規矩矩也不是不能掙錢,但要想掙大錢,除非你祖輩兒傳給你,不幹點兒投機倒把那就隻能做夢了,夢裏啥也有。”


    他等著簡昆給反應,但簡昆沒什麽反應。


    他又開口:“你平時挺活一人,怎麽這時候犯軸呢?你也不想想,這麽多年咱國/家什麽時候的傳染病能傳到這地步?又是封路又是封城的,你就不怕那些貨砸你手裏了?就算最後能賣出去,因為這事兒,成交也不一定是這價了,你為了這活兒不是把你那車都抵押出去了麽,你真想落個血本無歸?”


    血本無歸?他本就赤身而來,怕什麽血本無歸。不就是窮麽,他簡昆打小就沒富過,更沒什麽怕的。


    他雖不是什麽拯救黎民於水火的蓋世英雄,卻也有自己的做人準則。他心中那道帶刃的光不一定是最鋒利的,但隻要釋放一點兒,黑暗就會減少一點兒。


    第49章 嫂子好


    李佳融說的話就像他人一樣浮誇, 帶著點兒自以為聰慧實則很缺德的自信,但有一點他倒沒說錯,這場疾病的傳染程度前所未有地擴大。


    高速封閉並非終極手段, 它僅是一道開胃菜。


    李佳融清空貨的消息傳來時, 簡昆和劉岩正坐在倉庫裏的小馬紮上喝酒。他倆為這批貨在本市連跑了幾天,一點兒門路沒有,倒是見證了街邊的飯店越關越多。倆人跑累了, 又難找開門的飯店,於是匯集在了倉庫, 為響應號召,他倆還搬了個小馬紮放中間, 科學間隔出一段距離。


    那馬紮上還放著幾包鍋巴和薯片。


    劉岩把口罩扒到下巴上, 仰頭灌下一口二鍋頭:“一夜賺了好幾十萬, 這老小子到處嘚瑟, 現在連地上的螞蟻都知道他的商業天賦。”


    簡昆也喝一口二鍋頭:“是挺有天賦。”


    劉岩又說:“我就等著他什麽時候翻船,風高浪大, 淹不死他!”


    簡昆笑:“缺不缺德。”


    “哪有他缺德。”劉岩吃了兩口鍋巴,“咱倆是不是犯衝啊,每回都竹籃打水一場空, 難道命中注定咱倆不能一起掙錢, 得單幹?”


    “回頭讓我媽找人算一下。”他又說。


    簡昆沒理他,一邊喝酒一邊刷著短視頻,十個視頻有十個都是關於病情。其中一個是關於大學生滯留在本地的事兒,各路交通陸續關閉,那幾個學生回不了家, 又因人已離校也無法再返校, 突然就變成了漂泊的孤魂野鬼, 沒個落腳之處。


    簡昆刷過了,又返回去,停留在那個頁麵好一陣。


    “幹嘛,你想收留他們?”劉岩隨口一問。


    簡昆收了手機站起來。


    “不是吧,我就隨口一說。”劉岩搓了搓手指頭也站起來。


    簡昆看一眼堆成山的布料:“租金交了貨出不去,看著心煩,還不如借給他們用,減輕心理負擔。”


    “你的減負方式還真是別具一格。”劉岩道,“關鍵咱也沒地兒啊,人來了貨放哪兒?”


    簡昆朝屋外抬了抬下巴:“弄點兒出來放外麵不就完了,找張油布一遮擋,下雨下雪也不怕。”


    “您還考慮得挺周全。”劉岩說罷就要跟著他去。


    簡昆:“你不是要單幹麽?”


    “對對對,單幹,從不跟著你開始!”他說完又回去坐下了。


    簡昆走到門口又說:“吃完打掃一下,請人來也得有個樣兒,別弄太髒了。”


    “不掃,從拒絕你開始。”劉岩又說。


    簡昆沒理他,走了。


    劉岩吃完鍋巴哼著小曲從牆角拿了笤帚開始打掃。


    簡昆把這個決定說給章玥時她正提了一袋子菜往家走。


    章玥誇他:“幹得漂亮!”


    簡昆:“都是學生麽,我身為家屬,應當向章老師看齊,發光發熱,為社會/主義/接班人做貢獻。”又問她,“你怎麽買這麽多菜?”


    章玥道:“現在外麵都買不著,這是統一安排的,定時定點采購,好幾天才一回,不多買點兒囤著,我和你狗兒子吃什麽啊。”


    簡昆歎了口氣:“早知道我就去南市了,封就封吧,和你們在一起,封多久都不是事兒。”


    章玥:“哪那麽多早知道啊,早知道我還不進修了呢,來了一天課沒聽上,白來。”


    那口罩似乎戴得時間長了,她說話時噴出的熱氣致鼻翼處的罩麵輕微塌陷。


    簡昆問她:“你還有口罩麽?”


    “有,黎傑專門送來的。”她說著看了看屏幕,“別酸啊,人帶著老婆一起來的。”


    簡昆:“就酸,我都沒有老婆帶。”


    章玥笑著說他幼稚。


    “口罩勤換啊,不夠了再問黎傑要。”他又說。


    章玥笑出聲:“要不要臉啊。”


    “那有什麽,回頭再感謝他就行了。”他想了想,“我再給鑫哥打個電話,讓他關照關照。”


    “挺關照了。”章玥說,“昨天牛老師還讓他送來吃的。”


    “……比我好啊,老薛趕巧到他丈母娘家去了,路一封回不來了,我這兒就剩一個劉岩漿,這貨剛才還鬧著要單幹。”


    “單幹?他單身還行,單幹可做不到。”


    簡昆笑:“聊他幹嘛啊,我孤家寡人、孤苦伶仃、沒人疼沒人愛,你也不可憐可憐我。”


    “有我愛你還不夠啊?”她已到家,從狗籠裏撈起小狗兒,“還有望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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