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景玉勾唇,無所謂地拿了顆櫻桃吃下,“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推到我身上就行了,再有下次,我就去跟我爹說我有隱疾。”


    “又是這個餿主意!”逢月瞪他。


    蘇景玉抬眸輕笑,“你平日裏離孟氏遠些,剩下的事有我在,你怕什麽?”


    看著他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逢月心裏的確也跟著放鬆了不少,拎著櫻桃梗仰頭將晶瑩剔透的果肉含在嘴裏碾碎,想起孟氏說起蘇景琮的事,問道:“夫人的兒子是怎麽死的?


    蘇景玉正低頭向銅碗中吐櫻桃籽,停頓了一瞬,惋惜道:“聽說是五年前突發急症,高燒不退才病逝了。當年我離家時,二弟就像離兒那麽大。”


    想到一個像蘇離那麽可愛的孩子因病離開人世,逢月跟著歎了口氣。


    蘇景玉眼神黯淡了些許,又道:“當年孟氏一心想讓二弟做世子,將來承襲爵位,為此整日跟我爹鬧,還遷怒於我,不許二弟見我。十歲那年我被山上的落石砸中脊背,在床上躺了兩年,險些殘廢了,二弟常常偷偷來看我,背上背著把小木劍,在我房裏上躥下跳,頑皮的很。”


    逢月聽得眉頭微鎖,並非是為了那個從未見過麵的蘇景琮,而是為了眼前這個自幼喪母,被繼母遷怒,之後又是被砸傷又是中毒的人。


    這麽多的苦楚他是怎麽挺過來的?


    不經意間,心底仿佛有一股痛感在無意間漫開,從盤中挑了顆最大最紅的櫻桃送到他嘴邊,聲音輕柔的仿佛在哄一個受傷的孩子,“給你吃這個。”


    蘇景玉無所適從,嗤笑著躲閃開,再回眸時,少女那雙眼睛裏滿是他從未見過的溫柔與關切,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瞬間傳遍全身,淺笑著將她指尖的櫻桃含在嘴裏,幽黑的眸中漾起波瀾。


    *


    蘇大世子難得坐診,泰安堂裏人山人海,盛況空前,其中大部分都是想來見他一麵的年輕姑娘。


    兩個月來順子積累了不少經驗,先讓夥計在大堂裏給蘇景玉設下個診病用的臨時隔間,再高高地站在凳子上,眼珠滴溜溜地掃視人群,找出三五個年老體弱的病患帶到到隔間裏讓蘇景玉醫治,其餘的看他心情。


    隔間的窗子打開一條縫隙,蘇景玉向外觀望眾人的氣色,挑幾個看似重症的讓順子帶進來,那些麵色紅潤的年輕姑娘自然都被排除在外。


    有隔間擋著,見他一麵都難,更別說裝病讓他診治了,紛紛失望地轉身離去。


    泰安堂樓上,各色美酒屯了一櫃子,與以往不同的是每瓶酒裏都放了上好的補益藥材,對男人頗有助益。


    蘇景玉吩咐夥計把酒換掉,夥計不敢擅做主張,賠笑說這些都是崔東家特意命他備下,給世子補身用的。


    蘇景玉哭笑不得,取出一瓶陳年佳釀歪在榻上小口抿著,不敢像往常一樣猛灌。


    可即便這樣,半瓶酒下肚便覺得有股熱氣自丹田湧上,全身躁熱的難受,將暗紅色的衣領扯開了些,抓起一把折扇扇著。


    崔榮錦繞過屏風進來,將蘇景玉上下掃視了一番,抬眉笑道:“氣色不錯啊,幾日沒見,我還以為你虛了呢!”


    蘇景玉眸中醉意綿綿,手一揚,把剩下的半瓶酒扔給他,不屑地輕哂,“怎麽可能,我又不像你,有那麽多妾室要雨露均沾。”


    崔榮錦撩起錦袍後擺坐在榻邊的桌旁,抱著酒瓶灌了兩口,誇張地歎了口氣,“那又如何?夫人至今沒有子嗣,總不能讓小妾們再有了,到時候合起夥來欺負她,昨個老爺子又催我來著,哎!煩!”


    崔榮錦的夫人餘潔饒同樣出身於京中的富商之家,性情潑辣,成婚一年多也未見有孕。


    崔家老爺子急著抱孫子,親自挑選了一房妾室強塞給崔榮錦,那小妾進門不久便懷上了,年底就生個了女兒,仗著是崔老爺子親選的,又生了家裏第一個孩子,即便是個女兒,也敢不把正室夫人餘潔饒放在眼裏。


    之後崔榮錦又遵照父親的意思納了幾房妾室,但顧念夫妻之情,不肯讓她們先於餘氏有孕,怕她受了委屈。


    蘇景玉剛回京不久,崔榮錦就托他開個不傷身的避子藥方替換了之前的,帶回去給小妾們喝。


    之前崔榮錦向他抱怨崔老爺子催子嗣的事,蘇景玉還不以為然,直到前兩日逢月經曆了同樣的事才讓他感同身受。


    想到她那副又羞又愁苦的模樣垂眸一笑,一點一點將折扇折起,抬眼問:“要不我給嫂夫人看看,開些助孕的藥?”


    “得了吧!”崔榮錦當即打斷,“就夫人那火爆性子,說不定惱羞成怒,跟我鬧起來了!”


    蘇景玉見過餘潔饒一麵,對她印象頗深,想了想還是別造次的好,若哪天餘氏來找他,再幫她好好看看。


    作者有話要說:


    崔—妻管炎-榮錦:我老婆三天沒打我了


    蘇-半斤八兩-景玉:嘿嘿嘿


    第29章


    外間傳來腳步聲,崔榮錦忙放下酒瓶望過去,一個夥計進門拱手:“東家,您要的東西到了。”


    “抬進來,快快快!”


    崔榮錦起身連連催促,回頭對蘇景玉挑眉,“我上次跟你說的新鮮玩應到了。”


    正說話間,四個夥計抬著一把紅木椅子進來,蘇景玉手肘支在榻上慵懶地起身,漾著酒意的目光從椅子的靠背、扶手、腳踏上一一掠過,對這新鮮玩應的用處已然心中有數。


    手中的折扇放去一邊,起身踱到座椅旁,纖長的手指順著椅子靠背的邊沿向下摸索,指尖被一顆櫻桃大小的圓柱形旋鈕所阻,鈕動旋鈕,靠背緩緩向後傾斜,全部展平了有七八尺長,近三尺寬,足以當成臥榻來用。


    椅麵和腳踏均可上下抬動,腳踏從中間一分為二,亦可向兩邊展開,雙側扶手能向上搬至靠背兩側,下麵墜著兩條可調節長短的牛皮腕帶。


    崔榮錦拿起折扇在他肩上輕點了兩下,臉上□□蕩開,“這玩應叫極樂椅,輕便又不占地方,隨你想搬倒哪裏都行,怎麽樣,不錯吧?”


    蘇景玉笑道:“果真是個好東西。”


    “那是!”崔榮錦手中的折扇刷地展開,吩咐夥計把椅子送到蘇府去。


    四個夥計齊聲應下,小心地抬著椅子下樓去了。


    像拆機關一樣折騰了這一通,蘇景玉的酒意去了大半,正色向崔榮錦道:“初二那日我去玄清觀碰見了孫秋允。”


    “孫秋允?”崔榮錦瞬間從調笑玩鬧的情緒中脫離出來,“玄清觀冷清成那樣,他怎麽會到那去了?”


    蘇景玉走回圓桌邊坐下,幽黑的眸底透著篤定與果決,“這人有故事,替我查查他,有意外收獲也說不定。”


    崔榮錦收起折扇在他旁邊坐下,“這事不難辦,太醫院的人我熟的很。”


    二人商議過後,崔榮錦當即派人去找在太醫院當值的吏目周川,托他將孫秋允近十年來出診的脈案和方劑謄抄一份帶出來,隻說是偷師之用,必有重金酬謝。


    之後又命人在房中擺下珍饈美酒,一邊與蘇景玉對飲,一邊將這幾年來他所知道的孫秋允和太醫院的事詳細說給他聽。


    入夜,蘇景玉回到府中,院子裏月色清涼,花香浮動,房門口的兩盞大紅色的六角燈籠散著柔光,照的人心生暖意。


    內室裏,逢月還沒睡下,穿著件水粉色的裏衣,齊腰長發還沁著水汽,正興致滿滿地研究那把有趣的椅子。


    她轉頭道了句“你回來啦”,又開始擺弄椅背後的旋鈕,向後調整靠背的角度,躺上去試了試,還挺舒服的。


    隨後欣喜地從抽屜裏取出兩個荷葉色的小香包,分別掛在左右扶手的牛皮腕帶上。


    蘇景玉倚在門邊,目光迷蒙地看著她,笑而不語。


    立夏後,天氣一日熱過一日,逢月換上了一身素色撒花煙羅裙,坐在書案前勾畫著自己想象中的房屋圖樣。


    混著花香的暖風自窗外吹來,嘩啦一聲卷著圖紙掀起了半邊,蹭到手裏的畫筆,在畫紙上留下一道黑乎乎的墨跡。


    逢月一把按住畫紙,心疼地直撇嘴,斷斷續續畫了半個月的成果就這樣被破壞了,好在墨跡不是很大。


    用鎮紙把畫紙壓好,看著圖中房子周圍的布置,總覺得缺了點什麽,貝齒咬著筆尾思索了一陣,在門前的樹下添了個秋千。


    四喜進來稟報說周媽來了,正在亭子裏候著呢,逢月登時喜的把畫筆扔去一邊,小跑著奔院子而去,飛揚的裙裾在風中翩躚起舞,宛如蝶翼。


    成親快兩個月,這還是周媽第一次來蘇府看她。


    那日花轎遠去,巧兒向周媽說起蘇景玉的放蕩無理和逢月被迫嫁給他的經過,周媽心裏固然替逢月委屈,可她畢竟隻是個小地主家的下人,根本無力為她爭取些什麽。


    這些日子擔心逢月會在蘇府受委屈,心裏按捺不住,終於壯著膽子來看她。


    逢月激動的淚水繞著眼眶打轉,拉著周媽在亭子裏坐下,忍不住把當初被姐姐欺瞞,稀裏糊塗嫁進蘇府的事抱怨了一通,又將打算與蘇景玉和離,在莊子裏建房子,帶著巧兒一起過活的事一股腦說給周媽聽。


    周媽是個心細的,聽她說替嫁、和離的事說了半天,也沒有提一句蘇景玉的不是,滿臉慈和地問:“姑娘,成親這段日子蘇世子待你好嗎?”


    “他……”逢月羽睫顫了顫,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這段日子蘇景玉的確待她不算差,但並非是男女之間的那種好,他說過對她沒興趣,隻是不想她在蘇府這一年受委屈罷了,和離之後一拍兩散,各不相幹。


    “我與他之間不是那樣的,早就說好了一年後和離,我們都沒有……那個過。”逢月思量了一瞬才支吾著開口,含羞抿了抿唇。


    新婚的小夫妻快兩個月了都沒圓房,感情可想而知。


    周媽有些擔憂地看著她,“姑娘別怪我多嘴,女人這一輩子總得找個依靠,你和離後不回林府,沒有官家小姐的身份,又沒有父母為你做主,將來再嫁怕是難找到好人家。”


    亭子周圍杜鵑環繞,紅豔如火,逢月回身揪下一朵在手中擺弄,粉嫩的指尖漸漸被花汁染紅。


    祁公子是祁公公的養子,以她和離之後的身份的確配不上他。


    可若真如夢境中預示的那樣,他是她的夫君,身份再懸殊也應該無法阻擋他們在一起。


    也或許夢中的夫君並不是他,而隻是個普通人,她相信他正在離她不遠的地方等著與她相遇,他會疼惜她、照顧她,與她相扶相攜過完這一生。


    夢境的事虛無縹緲,不方便對周媽說起,逢月抬眸,淡然道:“周媽,之後的事情再說吧,房子的圖樣我已經畫的差不多了,等我再想想還有哪裏要改動的,過幾日就差人給你送去。”


    周媽不方便再說什麽,勉強點頭。


    蘇景玉一大早出門,不到晌午就返回蘇府,穿過桃林回房,屋裏靜悄悄的,探頭向內室望去,逢月不在。


    路上走的急了些,額角沁著一層細汗,解開銀紅色的外袍扣子,打算換一件輕薄些的錦衣,無意間視線落在書案上那張畫的滿滿當當的畫紙上。


    畫上的線條粗糙,中間還有一道拇指大小的墨跡,但可以清晰地看出畫的是一座小院子。


    正中畫著三間房舍,房簷下還有個小小的燕子窩,門前鋪著一條石子甬道,兩旁長滿了花草。


    房舍東邊種著幾顆高大的樹木,粗壯的橫枝下墜著個秋千,西邊有一片荷塘,蓮花含苞待放,俏麗於圓盤般的蓮葉中。


    整幅畫雖毫無畫技可言,但畫中的情景有一種和諧溫馨,超脫世俗的美感,看得出是用心畫的。


    蘇景玉扣回身前的扣子,拈著邊角將畫紙拎起托在掌心上,回想起當日在玄清觀下的山洞裏,逢月同他說起和離後打算在莊子裏建一座房子。


    這便是她與他和離後的生活嗎?他心裏突然空落落的,感覺自己像是被隔絕在外,遠離這一片溫暖與悠然。


    中間房舍的門邊被墨跡浸染,仔細看房門的正中像是畫著什麽東西,隻有指甲大小,蘇景玉將畫拿近了些,一塊魚形玉佩漸漸映入眼底。


    嘩啦一聲,畫紙被用力甩回書案上,邊沿扯出一道清晰的折痕。


    “畫的像屎一樣!”蘇景玉嫌棄地別開眼,見桃枝端著茶進來,語氣冰冷地道:“少夫人呢?”


    桃枝見他麵露不悅,低著頭小心地答道:“回世子,剛剛有位周媽來了,少夫人去亭子那邊見她了。”說完便悄悄退出門外,一刻也不敢逗留。


    蘇景玉端起茶杯飲了兩口,壓下心底莫名湧上的惱意,推門剛要出去找逢月,腳下又突然頓住。


    周媽,那日在山洞裏逢月說起過這個名字,是她生母的老仆,幫著照看田莊的,還說畫好了房子的圖樣就叫人給她送去,想必她今日是親自登門來拿圖樣的。


    蘇景玉緩緩回眸看著書案上的畫紙,勾起唇角,幽黑的眸底閃過一絲狡黠。


    晌午時豔陽高照,院子裏陽光亮的刺眼,空氣中到處彌散著讓人滯悶的花香。蘇景玉微眯著眼,負手向亭子踱著步子。


    亭中的少女一身素色羅裙如煙似霧,纖弱的身軀半趴在石桌上,正與對麵的婦人閑聊,見他走來身子坐正了些,抬眼道:“這麽早就回來了?”


    周媽猜到這位便是侯府的世子,忙起身福了福。


    蘇景玉似笑非笑地點頭,視線落在周媽身上。體格結實,兩鬢斑白,看起來慈祥質樸,小心地瞟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像是有些怕他。


    “周媽不必多禮,快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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