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子急忙閃身躲開,反手從樹上折了根枯枝抵擋他的攻勢,不過十幾招便開始轉守為攻,枯枝一揚,將蘇景玉手裏的短劍挑落,沒於三尺之外的皚皚白雪中。


    他怕掃了主人的麵子,又屁顛屁顛地撿回來,用袖肘擦淨了雪後遞到蘇景玉手裏,陪著笑臉:


    “世子啊,您武功雖然不及三腳貓,人又懶,不愛練功,可您有順子我啊!再說您輕功好,遇到危險跑的夠快,跟條泥鰍似的,想抓到您也沒那麽容易,拂風道長果真是個好師父!”


    蘇景玉又氣又笑,伸手從枝頭上攏了一捧雪,攥結實了朝他身上砸去,啪嗒一聲,在前襟處砸下一塊雪印。


    順子咧著嘴笑,忽地瞟見逢月正站在遠處看著,一身素白鬥篷在雪地上跟隱身了似的,眼珠滴溜一轉,捂著前襟“誒呦”一聲猛然向後倒去,摔了個四仰八叉。


    蘇景玉一臉嫌棄地睨著他浮誇的表演,順著他歪斜的目光看桃林邊看過去,眼裏湧起柔和的笑意,轉眸回來時立刻嚴肅了三分,沒什麽力度地數落:“快滾!”


    順子嘻嘻笑著,爬起來拍拍屁股一溜煙跑開,留下一排亂七八糟的腳印。


    逢月完全不懂武功,也從沒見蘇景玉跟別人交過手,遠遠看著兩個人像是不分上下。


    順子是府裏的侍衛,武功了得自不必說,原來自己的夫君不隻長得俊俏,博學多才,連武功也這麽好!


    如水的雙眸閃著傾慕的光芒,奔著遠處那抹亮紅一路小跑。


    蘇景玉快步迎過去,攏緊她被風吹得敞開的鬥篷,“冷不冷?”


    逢月美滋滋地搖頭,“景玉,隨我去富隆西街逛逛如何?采買些房子裏用的,順便出去看看雪景。”


    蘇景玉唇角微勾,笑的滿含深意,“好啊,回房換件豔一點的鬥篷,免得我找不到你。”


    京城的冬天算不上極冷,河流常年不封凍,降雪也並不多見,通常三五日後便會融化,積雪留存的日子對於愛雪之人彌足珍貴。


    瑞雪初降,富隆西街熙熙攘攘,冷風卷起街邊招牌上的雪末直往人衣領裏灌。


    沿街叫賣的小販凍得鼻頭通紅,縮著脖子忙碌著,年輕的男男女女相扶走在被車轍壓的溜光的雪地上,抬頭賞看著路邊的玉樹霜枝,小孩子團起雪球在街邊興奮地奔跑打鬧。


    逢月換了件與蘇景玉同色的絨毛鬥篷,兩個豔紅的身影並肩而行,在一片雪色裏格外耀眼。


    前邊的巷子裏有好幾家木匠鋪子,都是京裏有名的。


    逢月替子溪籌備嫁妝時每一家都看過,款式做工各有千秋,她動了動被蘇景玉包裹在掌心裏的小手,帶著他朝巷子裏走去。


    掌櫃的見過逢月,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少夫人,忙親自出來相迎。


    再一見蘇景玉姿容俊秀,貴氣非凡,更加不敢怠慢,點頭哈腰地將店裏木料最名貴、手藝最精湛的貨品介紹一番。


    蘇景玉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負著手跟著逢月在店裏閑逛,掌櫃的看出這二人當中是逢月做主,再度對她滔滔不絕起來。


    逢月雖然喜歡逛街,卻不是猶猶豫豫的性子,逛了三家店鋪便把桌椅箱櫃、妝台屏風都定好了。


    蘇景玉付了定金,頗有興致地向對麵幾家賣床的鋪子張望。


    穿過人流過去,店裏各式床榻應有盡有。


    逢月相中了一張黃檀木的月洞門床,床圍上雕滿了鏤空的桃花圖案,蘇景玉探頭朝裏麵望了眼,寬度與府裏那張不相上下。


    年輕的夥計打量這對濃情蜜意的富貴小夫妻一眼,什麽用料珍貴、什麽雕工精美之類的說辭全部收住,上前笑道:“公子,這床是小店最寬敞的,您與夫人睡著一定舒服!”


    “結實嗎?”蘇景玉一本正經地問。


    夥計怔了怔,這等價值不菲的床還從未被客人問過這樣的問題,質疑地瞄了眼逢月嬌小的身型,陪笑道:


    “公子您真會說笑,小店的床自然是結實的,任您和夫人怎麽蹦怎麽跳都不會倒。”


    蘇景玉運轉內功推了推床柱,果然與府裏的床一樣,紋絲不動。


    當年他與拂風輾轉於南疆的高山險灘,嚐試過各種毒蟲異草,好容易才將體內的平殺落豔之毒暫時壓下。


    他身體雖然還不能動,但至少不會痛苦的夜夜睡不著覺,拂風信心大振,興奮地背著他趕了幾日的路才尋了個破破慥慥的客棧歇下,可惜囊中羞澀,兩人隻能擠在一張小床上。


    蘇景玉那年已經十六歲,身量與拂風相當,擠得他翻來覆去睡不著,氣的吹胡子瞪眼,一個鯉魚打挺要翻到地上去睡。


    怎知床板哢嚓一聲斷成兩截,他自己竄的到快,蘇景玉毫無招架的餘地,身體折成九十度陷進床洞裏,被碎木紮的嘴裏嘶嘶不停。


    拂風心虛地咧嘴,扯住胳膊腿將他拽了出來,胡言亂語道:“臭小子,今後娶了媳婦記得買一張結實點的床!”


    蘇景玉回過神來,極慢地轉眸看著逢月笑。


    店裏炭火充足,逢月裹著一身絨毛鬥篷本來就熱,被蘇景玉那不甚清明的目光看的她麵泛紅霞。


    夢裏被他一次次填滿,折騰的死去活來的畫麵猶在眼前,帶上鬥篷帽子遮住滾燙的臉,小聲道:“我去門口轉轉。”


    冷風拂去身上的燥意,逢月愜意地舒了口氣,低頭在店門外踱著步子,聽著腳下積雪咯吱咯吱的聲響。


    視線裏闖入一雙深黃色的繡鞋,她下意識向旁邊側開半步,那繡鞋緊跟著對上。


    逢月詫異抬頭,鬥篷帽子向後落在背上,眼前的女子身型枯瘦,麵色灰暗,眸子裏蘊著憎惡與嘲諷,說話陰陽怪氣:


    “呦,蘇少夫人娘家出了那麽大的事,還有興致出來溜街啊,白眼狼就是白眼狼!”


    三個月不見,原本豐腴的身形竟然瘦成這副模樣,逢月多看一眼才認出她來,別開臉淡淡道:


    “薑姃,你我之間沒什麽可說的。”


    薑姃徹底拉下臉來,上前一步正對她的視線,“林逢月,你少在我麵前裝高貴!不過就是林家撿回來的賤丫頭,還處心積慮的鳩占鵲巢,頂替林玉瑤嫁進定遠侯府,她真是瞎了眼了才會把你當成姐妹看待!”


    “林家出了這麽大的事,林伯母帶著玉瑤登門求你,你見都不見,半點忙都不肯幫,巴不得她們早死,你好一輩子在蘇府裏逍遙快活,不是白眼狼是什麽?!”


    逢月神情漠然。


    從相識以來薑姃就莫名其妙地針對她,挑唆她與姐姐林玉瑤的關係,衍王府閣樓上、千秋苑裏甚至攛掇姐姐對她動了殺心。


    她不明白薑姃為何如此恨她,也懶得去想,如今她惡有惡報,之前的恩怨就算一筆勾銷。


    難得出來賞雪,她不想被薑姃壞了心情,抬手帶上鬥篷的帽子轉身便走。


    對麵的街角處,祁沐恩正默默注視著她,眼裏透著深深的遺憾與痛苦。


    薑姃一眼瞟見,瞬間被妒火衝昏了頭腦,撲上前一把扯住逢月的鬥篷,瘋了般吼道:“賤人!你憑什麽!”


    逢月全無防備,身體忽地向後仰去,嚇得驚呼一聲,眼看就要摔倒時被一隻纖細的手臂扶住,兩人一同趔趄了幾步才勉強站穩。


    隻聽見身邊人嚷道:“幹什麽你!當街欺負人嗎?”


    逢月驚魂未定,喘息著抬頭,見是位二十出頭的年輕婦人,身形高挑,容色豔麗,正十分不滿地瞪著薑姃,身後五六個婢女一齊過來圍著她。


    “夫人沒事吧?”


    “夫人您當心些。”


    那婦人後怕地撫著小腹,身上裹得嚴實看不出隆起,瞧她緊張的模樣顯然已經有孕在身了。


    薑姃冷冷瞥著那婦人的小腹,鄙夷道:“也不看看你自己什麽身份,下九流的商人之女,也敢在我麵前指手畫腳!”


    說著朝街角處望過去,又落回到逢月受驚的臉上,蘊著恨意的眼裏泛起幾分得逞的暢快。


    逢月跟著望了眼,對上祁沐恩壓抑又憐惜的目光方才恍然大悟,還沒等她回過神來,就見薑姃橫衝直撞地推開那婦人的婢女,“讓開!”


    婢女被推的腳下不穩,忽地撞向那婦人,嚇的逢月忙伸手過去扶,好在其餘婢女及時護住,婦人隻是輕微晃了晃。


    逢月臉上湧起難得一見的怒意,上前攔住薑姃的去路。


    那日的在千秋苑,薑姃用催情香害她,等著看她的笑話,祁沐恩趁機欺辱她,薑姃聽到消息後怒氣衝衝地跑來北廂房“捉奸”。


    分明她才是受害者,如今反倒被薑姃假想成攪進她與祁沐恩之間的人,受她的欺淩,還險些連累到一個好心的有孕婦人。


    逢月忍無可忍,冷冷地道出她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薑姃,我奉勸你別想太多,我是蘇景玉的夫人,心裏隻有我家夫君。如今全京城都知道你得到了想要的男人,你還有什麽不知足的?”


    薑姃灰暗的麵色倏地躥紅,又驚又恨地瞪著逢月,當著眾人的麵被祁沐恩侮辱是她永遠忘不掉的痛,“全京城”三個字更像是把尖刀插在她心裏。


    何況成親後祁沐恩把她當做仇人一般,對她冷若冰霜,不管不顧,哪還有知足可言!


    聽逢月夫人夫君地叫著,薑姃妒火竄湧,歇斯底裏地吼道:“林逢月你這個賤人!”撲過去便要打。


    旁邊的婦人目光掃過逢月纖弱的小身子骨,生怕她吃了虧,忙指著薑姃一聲尖喝:“還不快攔住她!”


    婢女們隻顧護主,頂多上去虛攔了一把。


    街上過來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竊竊私語。


    逢月從未與人打過架,心裏難免發慌,隻是無法容忍薑姃的一再欺辱,不甘示弱地用力抬手擋過去。


    轉眼間,一片大紅色的寬袖驀然抱住她,怒揮袍袖擋開薑姃,眼裏殺氣騰騰,“姓薑的,你可是活膩了?!”


    第94章


    薑姃毫無招架之力,向後摔倒在雪地上,滿臉驚懼地看著他,硬著頭皮怒道:“蘇景玉!我倒要看看你能囂張到幾時!”


    兩個侍女模樣的人這才從五尺之外小跑過來扶她,薑姃甩手推開她們,自己爬起來匆匆遠去。


    圍觀眾人難得見到如蘇景玉這般出眾的樣貌,又被他森冷的麵色嚇退,邊走邊偷偷回頭看他。


    那婦人卻不急著走,一隻手摸著小腹,像是在惱火方才吵架沒有發揮出本來的水平,看著薑姃的背影直跺腳,眾婢女又是一陣安撫。


    蘇景玉望向懷裏,麵色溫軟,“方才她傷到你沒?”


    逢月搖搖頭,正想告訴他剛剛是旁邊這位姐姐出手扶了她一把,就見他笑著對那婦人略一頷首:“嫂夫人。”


    逢月詫異地跟著看過去,那婦人鼻音嗯了聲,一雙銳利的鳳眸從上到下打量蘇景玉一番,流漏出幾分不悅來。


    “看好你的小嬌妻!別整天捯飭的花蝴蝶似的,隻知道鬼混,讓她被人欺負了去!”


    說著下巴向薑姃遠去的方向一揚,“有些人自幼缺少爹娘管教,也許就是天生的壞種!”


    蘇景玉慢聲:“嫂夫人說的是。”


    話音未落,那婦人已經風風火火地朝泰安堂方向奔去,渾身的釵環配飾叮當作響,眾婢女忙小跑著跟上。


    逢月驚訝地扭頭看向那婦人的背影,好奇道:“景玉,她是誰啊?方才她幫我來著。”


    蘇景玉再度扶住她的雙肩左看右看,鬥篷上幹幹淨淨的,的確不像是吃了虧,擁著她一起看過去,笑的一臉狡黠。


    “泰安堂的東家娘子餘氏,這下又有好戲看了。”


    逢月這才知道那婦人便是他口中崔東家的夫人,怪不得通身綾羅,滿頭珠翠,不解問:“好戲?”


    蘇景玉幫她帶好帽子,挽起她的手,“走,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街角無人處,祁沐恩目光冷凝,麵如寒冰,單薄的白袍下身體緊緊繃著。


    他被鎖在婚姻的牢籠裏,與薑姃抵死折磨,而眼前這兩人卻能恩愛相守,他不甘、壓抑、痛苦的瀕臨極致。


    他隻是錯信了四喜的話,誤以為逢月被迫才跟蘇景玉做一對假夫妻,心裏真正喜歡的人是他。


    他不過是想解救她也成全自己的感情,又有何錯!


    是蘇景玉害的他身敗名裂,害的他一輩子也擺脫不了薑姃那個女人的糾纏,總有一日他要將蘇景玉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十倍百倍地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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