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年紀的老人群居於此,到這時間都帶著小馬紮拿著蒲扇去那邊新修的廣場裏閑話家常加乘涼。


    小巷擁堵,摩托車三輪車違規停放隨處可見,越往裏路就越逼仄, 進不去,不得已,司機把車停在一家早餐鋪子旁。


    剛下車就看見早餐鋪老板眼神埋怨地看著他們, 話語尖酸刻薄:“喲, 這是哪家公子開豪車停我們店門口, 把這來來往往的客都堵住,我們這財運斷了, 對街某家晚上不做夢都能笑出來了。”


    “這位打尖的小姐,你聽到話了嗎, 我們這兒可不允許停車, 管你是什麽豪車,都不好使?。”


    翁星站陳星烈身邊,聞見空氣裏的悶熱汗臭味,又聽見這刻薄的話, 悶沉的心情好不起來,想?辯駁幾句。


    陳星烈拉祝他, 眼神示意了下司機,帶她就直接走了。


    司機拿著錢包上前,拿出一疊現金,“那老板娘,你看這好不好使?。”


    “好使?好使?!”那老板娘笑得雙眼冒光,“我就說?今個兒喜鵲一直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原來是遇上財神爺了,弄這麽一大豪車停我們家店前,多長麵子啊……”


    長發?紮起,短袖長裙也擋不住悶熱,翁星被他牽著的手出了一層汗,廢棄的電瓶車歪扭生鏽停放,喇叭裏不停吆喝著收廢鐵賣小吃,來往的人,膚色大都黝黑,臉上有很深的皺紋,打量人的目光赤/裸而不加掩飾,讓人很不舒服。


    這地靠近貧民窟,居住的人大都貧窮或生活得並不如意。


    翁星很難想?象,司唯嫣一連七年都是輾轉在這種環境中生活,心底急切更加多了一點,想?迫切的快點見她。


    對照著地址一家門牌一家門牌比對,額角出了一層汗,翁星加快了步伐。


    陳星烈站她身旁,擋去陽光和灰塵,冷漠逼退周圍那些不懷好意打量的中年男人,一直陪著她。


    一條街走到尾,都沒找到信息裏的那個地址,翁星有點泄氣,低頭在地圖上再三搜索,確認是在北城。


    尋找無果之際,突兀地,巷尾盡頭傳來一聲刺耳淒厲的絕望哭聲,伴隨的是玻璃瓶木架砸在地上的聲音,女人的哭聲一直斷斷續續的。


    周圍人聽到這動靜,似乎都已經見怪不怪了,聽收音機的老大爺扯了扯天線,把那咿呀的夾著年代感?的情歌聲音又調大了幾檔,蹲路邊八卦的中年婦女拍拍腿起身,腿麻了走的姿勢有點僵硬,小孩手裏抓住竹蜻蜓仍在來來回回的跑,撞到人也不道歉,衣服手上都是灰和泥。


    麻木,司空見慣,對他人的痛苦無動於衷。


    心底緊了緊,有個猜想?萌生,翁星和他一起飛快跑過去。


    轉角拐進一條更繞的巷子,槐樹陰影層層疊疊籠罩潮濕破舊的巷子,摩托車被偷了電瓶倒地,電線纏繞,麻雀停留在上麵動也不動,店麵的招牌破舊,漆色磨掉,有夾縫裏的巷道立著木牌用圓珠筆歪歪扭扭地寫著20塊錢一天?,廉價租房。


    巷子位置太偏,陽光大都找不到,陰暗,下水道井蓋被偷了,在悶熱的高溫中有腐爛發臭的氣息。


    琳姐早餐店公寓,和手機裏的地址對上,那是一家賣麵條的小麵店。


    此刻淩亂不堪,桌椅被推到,碎碗瓷片鋪在水泥地上,尖銳得能將人隨時劃傷,湯油,辣椒汁灑在倒了的鍋上,混亂殘餘下可見打鬥的痕跡,現場一片狼藉。


    圍著白圍裙身上沾滿油汙的女人跪倒在地上,手掌撐在尖銳的台階上,哭聲尖厲,一聲一聲透著絕望,“殺千刀的混混。”


    “那些人都該下地獄!”


    “怎麽不去死!”


    “老天?爺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


    周圍人無動於衷,電視機播放的聲音;大聲討論今天?集市上便宜了幾塊錢的豬肉多少人排隊去搶買;中風的老人偏頭坐在輪椅上咿咿呀呀哼黃梅戲,渾濁雙眼隻剩麻木。


    也有人埋怨似的勸幾句,“宋嫂,這是你那個掃把星女兒惹上仇家嘞,早點把她嫁出去就沒這麽多禍事了。”


    “這北城街都容不下你們娘倆,得去找個有錢人才行咧,你女兒長得也乖,嫁個有錢老頭還是綽綽有餘咧……”


    穿著白t恤灰色長褲,剪著齊耳短發的女人出來,手上有血,麵色蒼白,身形瘦弱,她冷冷看了一眼那一直在勸的中年女人,那人立刻噤聲,她跪下身去,趴在地上,一塊一塊地撿碎瓷片,沉默,無聲,眼淚掉落也沒?感?覺。


    看到這一幕,翁星隻感?覺心底仿佛被一塊削尖的石頭砸了,涓涓流血,不住地泛疼。


    她幾步上前去,彎腰去扶司唯嫣,手都在難以察覺的顫抖,她聲音發?澀,“嫣嫣。”


    女孩臉龐蒼白,下頜往下的脖頸上是一大塊結了痂的傷疤,凹凸不平,猙獰醜陋,發?紅發?黑和原本的皮膚相比更像是腐爛。


    她跪俯於地,垂著頭,發?絲從耳邊泄下,手上全是碎瓷片和血,像被人折彎了背脊,再抬不起頭來。


    翁星輕輕去給她擦眼淚,溫熱濕意,指尖忍不住顫抖,她問:“是誰幹的?”


    司唯嫣閉上眼,手指抓緊碎片,沒?有說?話。


    周圍那中年女人打量了會兒他們,看見他們的衣著和手包都價值不菲,立刻換了副嘴臉,諂笑著,主動道:“砸店這事,這一個月都發生三回咧。”


    “都是些騎著飛車摩托的二流子,撈著砍棍,見什麽砸什麽,把店裏的客人都嚇得抱頭亂竄,宋惟這姑娘去攔,還被推了一把,受了不輕的傷。”


    “也報過警,做完筆錄就沒?下文了,反正我們這巷子連個監控也沒,這群混混無法無天?嘞,現在都沒?人敢去柳姐家吃麵了。”


    “你們當時是沒看見那陣仗,那群人凶神惡煞的,頭發?染成各種顏色,脖子上的假項鏈又粗又醜,砸東西踢桌子起來是一點不含糊,那個凶哦,簡直嚇人……”


    “所以,你就看著。”翁星冷冷回問,眼底漆黑,稍帶無情的冰冷。


    那女人噤聲,又有點懼怕地望向陳星烈,低低道:“我們又打不過。”


    “不能幫忙報警嗎?”翁星聲音平靜。


    “不敢不敢,萬一二?回來砸我們店嘞。”那女人臉上似乎都是害怕神色,都恐懼著惹禍上身。


    垂了點眼眸,陳星烈單手插兜,走前幾步,摸了疊現金出來,嗓音低淡和她說?了幾句話,隻看見那女人兩眼放光一直點頭。


    翁星扶起司唯嫣,宋柳也沒?哭了,抹了把臉,坐在唯一一把沒被摔爛的椅子上,眼神呆滯地看著那疊鈔票。


    眼底有一種死一般的欲望。


    幫司唯嫣一起,沉默地扶起座椅,去收拾瓷碗的時候,司唯嫣拉住她,“我來,別弄髒了你衣服。”


    一下班就過來,翁星穿的還是工作時的白色上衣和襯衫裙,高跟涼鞋絲帶纏著腳腕,白皙纖細,與周遭格格不入。


    像一道無形的界限分隔在彼此之間。


    看著她眼睛,翁星怔了怔,下一秒接過她手中的碗,也不管手上會不會蹭上油汙,她沉默地收拾,加快速度。


    宋柳靠著牆,卻突然發?瘋一樣地笑起來,她走到牆根,在一堆被砸壞的啤酒中找了沒?壞的兩瓶出來,單手拎著,用牙齒咬開瓶蓋就開始仰頭猛往胃灌。


    沒?多時一瓶啤酒就見了底,她提起第二瓶啤酒還想咬開灌。


    女人頭發?淩亂,嘴角刮出血,淺黃色的酒液從嘴角流出來,眼神裏摻雜著瘋狂與不可克製。


    司唯嫣冷冷看著她,走過去,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瓶,直接摔在地上發出嘭的極大一聲,那瞬間她力氣很大,眼神也冰冷,有種從未有過的恨意顯露。


    宋柳眼睛裏全是紅血絲,見到自己的酒被人,尖叫起來就要去抓她的頭發?。


    卻被司唯嫣緊緊箍住手腕,她聲音冷得逼人,質問,“你想?死嗎?”


    看懵了,翁星連忙過去幫司唯嫣,穩住宋柳後,她直接從裏屋裏拿了條繩子出來,毫不憐惜客氣地直接把宋柳的手綁住。


    粗麻繩下,女人的手腕皮很幹,泛青又泛紅,沿著血管往裏甚至都是黑的,這是重度酒精中毒才有的症狀。


    翁星這才有時間來打量她,女人不到五十歲年紀,皮膚卻已經鬆弛,卡黃,嘴唇發?烏,眼肌周圍盡是魚尾紋,美麗不再,隻剩蒼老疲倦與病態。


    無人會將她聯想?到她是七年前靠美色便可在靡靡之意的風流地勾住集團總裁的女人。


    “你又惹誰了,你惹誰了,你惹誰了!”宋柳突然脆弱起來,皮下出血,毛細血管破裂,一整個手腕都是紅的,她雙手作揖往司唯嫣身上靠,最?後累了,靠到她身上,眼淚無聲流,還端著家長的氣勢:“給媽媽說?,你又惹上哪個男人了……”


    司唯嫣閉上眼,徒勞地,悲傷的,沉默。


    “嫣嫣。”翁星捏緊手機卡殼,心底沉悶得厲害,“為什麽不告訴我你這麽難呢。”


    “搬家吧。”她卸下手機殼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她,“和阿姨一起搬去一個好點的地方,或者?搬來和我住。”


    “這群混混,陳星烈會找人收拾的,不要擔心了,有我們。”翁星抱住她的肩,輕聲安撫她。


    司唯嫣搖頭,咬著唇角,“沒?用的,沒?用的,沒?用的。”


    “他無處不在,沒?用的,我這輩子都擺脫不了他。”她微張著嘴,想?哭,卻哭不出來,無聲嘶吼,眼底盡是痛苦。


    她的人生已經很糟糕了,她在淤泥之地走了那麽久,是陸行之會出獄他們會在一起的念頭支撐她熬過來,可一切都在一個月前那天見麵裏被粉碎了她,她什麽也不剩,隻有一片狼藉陪她。


    翁星抓住她手,“你說?清楚,他是誰?嫣嫣,有人威脅你嗎?”


    “告訴我,嫣嫣。”她竭力想讓司唯嫣保持平靜。


    她卻隻是閉嘴搖頭,眼神空洞呆滯,什麽也不說?。


    “說?話,嫣嫣。”翁星皺眉,有種無力感?環繞,她不肯收卡,也不肯說?一句話。


    難道就這樣看她一日一日頹廢衰敗下去嗎。


    “我今天?遇見白枳了。”翁星靜靜開口。


    司唯嫣聽到這個名字,抬頭看她,眼底情緒辨不清。


    “她念佛,做慈善,還給?大山裏的孩子修小學,經常去寺廟祈福。”翁星想起都覺得不真?實?,“她看見我,眼裏沒?有恨,沒?有高傲,甚至毫無芥蒂地對我微笑。”


    仿佛從前那個清高驕傲看不起所有人的千金小姐從沒?有存在過。


    “她還向我解釋,說?想?讓阿烈娶她隻是為了躲災,她現在信命,說?今年找到喜歡的人結婚能躲劫難。”


    “高中那會兒,她和易藍她們一起幹了多少排擠別人的事,她怎麽就信佛了呢。”翁星總覺得奇怪,說?不出的奇怪。


    眼珠漆黑,深處情緒似有畏懼,司唯嫣搭上翁星的手,張了張嘴,“不要靠近她。”


    “我會搬家。”狐狸眼眼瞼微垂,她瘦得鎖骨深凹,臉色很白,嘴唇上沾了點血。


    “嗯。”心底一塊石頭落地,翁星對她笑笑,“麵店哪兒都可以開的,我看看手,還疼不疼?”


    翁星牽起她手看。


    剛拿起沒多久,就感?到她僵硬了,手指動也不動。


    一道高大陰影覆下,男人粗重的喘氣聲傳來,似乎是一路跑過來。


    司唯嫣呆滯的,靜靜地凝視他。


    蜷曲了下手指,陸行之額角那道疤痕顯得麵相有些凶,不好惹,他看著她的模樣,壓著呼吸,開口:“我去把他殺了。”


    “這輩子,你和阿姨好好過。”


    陽光透過卷簾門斜射進來,在水泥地上碎裂。


    第66章 假麵


    打火機機蓋叩下, 清晰的啪嗒一聲,空氣中混雜著油汙與辣椒油的氣息,辛辣熾熱。


    衣服布料黏在皮膚上出了一層細汗,靜默, 沉冷, 像是在荒草林中穿行的蛇, 漆黑冰冷鱗片摩挲過草叢,他的聲音平靜中夾帶危險意味。


    場內所有人都僵滯了一會兒,司唯嫣對上那雙眼睛,指甲掐進手心皮膚,疼感清晰。


    有人嗤笑了聲, 極低,卻滿滿嘲諷。


    額頭繃起青筋,陸行之停留在不理智階段, 還未開?口?駁斥, 就被一隻纖細柔軟的手拉住。


    司唯嫣張了張嘴唇,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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