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練過後的神魂,幾乎能媲美刀刃。


    正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大概就是說的現在吧。


    她沒有休息, 也不想休息,滿腦子都是珩清在那扇門中踏出的每一步,踩著血肉和屍骸攀登。雖然如今的丹修地位普遍比較高,但是如果真的細分開來,地位高的不是丹修,而是他們所煉製的丹藥。“每個隊伍裏丹修都是必不可缺的”這一句, 完整版其實是“每個隊伍裏都要有一名後備丹修提供丹藥”,丹修本身沒有太多的自保能力,即使直接參加地域探索, 也隻是拖後腿罷了, 畢竟丹藥也不是頃刻間就能現場煉製出來的。


    而百年之前,隨著珩清從浮屠之門中踏出來的那一刻, 丹修的觀念逐漸轉變了。


    丹修不再一味地依賴於隊伍中的其他修士,而是選擇用法寶增進自己的實力,這一點從藥王穀的梁穆和樓芊芊身上就能看出來了, 比起依靠別人,還不如依靠自己——可以說,以珩清為首的藥王穀眾丹修弟子,幾乎所有人都是抱著這樣的念頭不輟前行的。


    既然無法從身體素質上入手, 那就從神識上入手。


    珩清大概是這樣想的, 於是另辟蹊徑, 轉而磨礪神識。


    說到堅韌,說到恒心,沒有誰比丹修更加了解,也更加擅長了。


    不過......唐姣想,在自己之前,好像沒有聽說誰經受過這般的修煉方式。


    也就是說,她還是頭一個,給珩清當觀測對象的實驗品嗎?


    順著這條思路想下去,唐姣似乎也明白了為什麽迎接她的不是珩清的怒火。他惴惴不安地等了半年時間,還以為她死在裏麵了,現在終於看到她出來了,怎麽發得出火?


    唐姣一邊想著,一邊將珩清給她的那個小瓷瓶打開。


    頓時,一股清香撲鼻。


    這種清香不似尋常的藥香,其間似乎還隱隱藏著珩清的真氣。


    珩清的真氣和他這個人相反,他的真氣是極盡包容的,也極盡柔和的,海納百川,讓唐姣有種午後在森林裏睡了一覺,耳畔雀鳥鳴叫,屬於草木的氣息將身體包裹其中。


    隻是聞了一下,就讓她感覺精神煥發,頭腦清醒過來。


    唐姣感歎珩清不愧是丹修大乘,將丹藥倒入掌中,仔細觀察。確實如傳聞中所說,珩清煉製的丹藥上不會出現丹紋,而它的功效卻在上品之上,起先是為了區分,修真界的大家都管珩清煉製的丹藥功效稱為“清品”,久而久之就成了一個約定俗成的稱呼。


    能夠硬生生開創出一個屬於自己的品階。


    珩清真的很了不起。


    她盯著手裏的丹藥想,如果她煉出的每一鼎丹藥都能增強功效就好了。


    但是哪裏有這麽容易的事情呢?又不是她想一下就行的——


    唐姣在心中笑了一下自己,拋開那些胡思亂想的念頭,將丹藥放入了口中。


    這枚出自珩清之手的突破丹,外殼是苦的,裏麵是甜的。


    她先被那種黃連一般的苦澀味道激得皺起了臉,大約幾息之後,才慢慢地嚐到一點甜絲絲的味道,也並不是很甜,如同春雨墜地,濺落在花瓣上的露水幾滴,令人爽心。


    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周遭的景象已經變化了。


    她潛入自己的識海,極目遠眺。


    識海具象化的體現會隨著主人的經曆而發生變化,所以當唐姣發現這裏和她上一次看到的景象不同的時候,並沒有太驚訝,隻是環顧了一下四周。澄澈如鏡的湖泊,湖泊之上飛懸的春山白鶴鼎,偶而會途徑此地的藍色巨人,還有,綿延沉默的不周山,此時此刻再去眺望它,唐姣驚訝地發現自己的心情很平靜,再也沒有那種煎熬痛苦的感覺。


    究其原因,大概是——


    在湖泊通往那遙遠的不周山之間,栽滿了盛放的潔白花朵。


    除卻陰火外泄那件事情以外,其實這座山隻是一座山而已啊。


    山本身是沒有錯的。


    若不是有人為它增添了象征意味,它又為何會令我如此恐懼呢?


    唐姣心下平靜,舉步走向湖水,站在水麵上。這一次,藍色的巨人很快就從她的背後經過了,她沒有隔著倒影去抓那抹藍色,而是回過身,朝著亙古以來就出現在這世上的洶湧靈氣張開了雙臂,幾乎凝結成實質的神識迸發出強大的引力,將靈氣向她拉扯。


    這種博弈同時出現在了她的識海中和她的身體裏。


    識海中,神識正不斷地收縮,再收縮,頗有種返璞歸真的感覺。


    身體裏,經脈正一寸寸破裂,再重組,原本破碎的山河逐漸融為江海。


    十五日後。


    唐姣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睜開眼睛。


    她身上的汗水已經將蒲團浸濕了,體內的雜質隨著修為的進階被排出體外,黏糊糊地沾在皮膚上,不太舒服,盡管如此,唐姣卻感覺十分舒坦,就像從噩夢中蘇醒過來。


    自行修煉的時候,其實是比雙修要痛苦許多的。


    也難怪珩清說雙修是“捷徑”。


    在尺山地域的時候,大多都是顏隙在受苦,他經曆了一場艱難的磨難,於是順利升為了五階中期,而唐姣隻起了一個引導的作用,基本沒有太大的感覺,最多覺得身體暖洋洋的,然後就升到了四階中期。這種修煉方式究竟有沒有弊端?唐姣也不是很清楚。


    她在合歡宗的時候,可從來沒有聽過磨礪神識這種說法。


    如今在珩清的指導下曆經了磨礪,這才意識到,好像這東西真的挺重要的。


    倘若走此捷徑,鑽了空子,今後會不會為此付出代價?


    之後有時間,再去仔細詢問一下珩清到底是什麽意思吧。


    唐姣伸了個懶腰,照舊去打了水,將身體衝洗幹淨,換上一身清爽的衣服,然後就坐在了窗戶邊上,支著一條腿,邊享受晚風拂麵的感覺,邊檢查自己身體內部的變化。


    首先,丹田內承載的真氣更多了,她的感官隨之變得敏銳,甚至能感受到每一縷細小的真氣在她丹田中遊動時的軌跡,即使那是沒有規律的,她也能準確地預測到動向。


    其次,識海非但沒有變大,反而縮小了,原本澄澈的水滴隱隱泛著金色。


    最重要的當然還是屬春山白鶴鼎了。


    唐姣將其他地方一一看過了,最後迫不及待地望向春山白鶴鼎。


    如唐姣所想,它的效用確實多了一條。


    而且這一條還是春山白鶴鼎好不容易有的,唯一的一個與煉丹有關的特性。


    唐姣一看,瞳孔地震。


    【天光同晝】


    從此鼎煉出的丹藥藥效提升十分之一。


    十次之中,必定有一次煉製出的丹藥會出現越階的情況。


    她揉了揉其實並不存在的眼睛,又將這兩句再簡單不過的話讀了幾遍。


    要知道,那十分之一看似不高,可是真的放到實際生活中,已經是逆天的存在了。


    更別說底下那一行,十次有一次能夠出現丹藥越階,更是離譜中的離譜,就拿唐姣煉丹這麽多年來說,她煉製出的丹藥已經超過百枚,真的出現越階的也就隻有兩三枚。


    唐姣感覺聲音發抖:“你是認真的?”


    春山白鶴鼎:當然。


    她用腳趾頭也能想得到。


    春山白鶴鼎必定是聽到了她腦海裏一閃而過的“如果我煉出的每一鼎丹藥都能增強功效就好了”的念頭,所以立刻發生了改變,不止滿足了這一個願望,還附贈了一個,買一贈一,這就是天品法寶的任性嗎?唐姣暗想,幸好她當時隻有這一個念頭......


    雖然確實被震驚到了,不過唐姣還是很快鎮定了下來。


    因為她想到了珩清的黃泉碧落鐲——能改變時間與空間,這位更是強橫霸道。


    大概是因為太過霸道,所以黃泉碧落鐲才隻有這一個特性吧。


    珩清讓她“要把所有的想法都集中在煉丹上”,唐姣想,原來將所有的想法都集中在煉丹上的結果這麽厲害,也不知道春山白鶴鼎在她的修煉中究竟能成長到什麽地步。


    現在的她還無法將這個特性發揮出全部的功效。


    等到她修煉至七階、八階,甚至更高的時候,必定會撼動整個丹修界。


    唐姣默默地握緊了拳頭,拍拍春山白鶴鼎的鼎身,以示親昵,春山白鶴鼎高興地轉了一圈,神魂牽動,她感覺到它很不服氣地說:“果然,我還是比那個破鐲子厲害。”


    天品法寶之間也會互相看不起嗎......


    唐姣臉上笑著,心裏卻趕緊把那些誇獎黃泉碧落鐲的念頭全部清掃幹淨。


    她說“是是是你最厲害”,將春山白鶴鼎的毛順好了,這才將神識抽離體內。


    然後她迫不及待地跑去了同輝洞府。


    自從他們四個人跟隨珩清開始修習之後,這傳送陣法上的鎖也許久沒上了,那名經常替珩清傳話的藥王穀弟子巴不得如此,得了清閑,忙不迭地跑去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小姑娘鬧騰,一跑進來,珩清就聽到了。


    為了不讓她踩髒自己剛打掃過的地麵,他決定直接將她傳送到自己麵前。


    翻轉——折疊——水到渠成,小姑娘如今都不怎麽驚訝了,很習以為常似的。


    她說:“珩真君,我在約定的期限內升至五階了!”


    珩清翻閱手中略顯破舊的、泛黃的本子,隨口應道:“嗯。”


    有珩蓮珠玉在前,三十歲升至六階,唐姣也料想珩清對此事沒有太大反應。


    於是她說:“春山白鶴鼎增加了一個特性。”


    珩清這才將視線從本子裏挪開,放到她臉上,似乎有了一些興趣。


    他問:“什麽特性?”


    唐姣一邊觀察珩清的神色,一邊一五一十地將特性全盤托出。


    珩清沉默了片刻,臉上冰雕似的神情終於有所龜裂,她甚至感覺到他磨了一下後槽牙,然後深深吸進一口氣,又呼出來......他說:“很不錯的特性,可惜不是我的。”


    可能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她羨慕珩清擁有黃泉碧落鐲,珩清羨慕她擁有春山白鶴鼎。


    冤冤相報何時了。


    感覺到珩清身上的黑氣越來越重,越來越重,唐姣在思考要不要跑路。


    不過,珩清終於還是將情緒平複了下來。


    他說道:“那麽,你接下來的目標就是七年之後的丹修大會。”


    “在此期間,隨便你用什麽方式,走什麽捷徑,最終一定要摘得頭籌。”


    唐姣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心底升起一種野心勃勃的激動。


    還沒等她說點豪言壯語,就聽到珩清繼續說道:


    “對了,前段時間徐沉雲聯係我了,好像是想問你的情況。”


    唐姣眼皮一跳:“珩真君是怎麽回複的?”


    珩清淡淡說道:“‘她在棺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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