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他思索的這段時間,合歡宗的那三位刑獄司已經爭執起來。


    蕭琅說:“必須盡快做出決定了。”


    謝南錦說:“不能殺,我已經找到了能抑製陰火的辦法,隻等有人試驗。”


    珩清說:“你所說的‘試驗’,就是讓一個六階丹修去替你的想法送命嗎?”


    謝南錦說:“珩清,難道你就從來沒有希望過陰火可以被解決嗎?從徐沉雲告訴我這件事起,我就意識到了這也是一個契機,默默地研究至今,若是時間足夠,我當然可以讓這個辦法變得更完善,可惜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既然唐姣願意,為什麽不可以?”


    珩清沉默了。


    謝南錦取出了一柄匕首。


    那柄匕首淬火,在他翻腕之際顯出豔麗危險的紫色光芒。


    “想要將徐沉雲從沉淪中拉出來,勢必要進入他的神識深處,唐姣跟隨你多年,習得操縱神識的辦法,拿著這柄匕首,不至於迷失方向。”他說道,“陰火就藏在徐沉雲的神識中,隻要找到它,將匕首刺入它的身體,我沁在刃口上的心頭血就會起作用。”


    蕭琅說:“倘若此法確實可行,那麽徐真君就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能在陰火的侵襲中活下來的修士,這對於整個修真界對抗陰火都有意義......前提是唐姣真的能做到。”


    她望向唐姣,“高階修士的防備心都很重,潛意識不願意讓他人觸碰自己的記憶,尤其是像徐真君現在這個狀態,他願不願意讓你靠近還是個問題,我方才也在考慮這件事,若是我、謝真君或是珩真君,任何一個人做這件事,都比你成功率更高,然而我們的氣息都太過鋒利,一旦靠近,必定激起他的防備心,所以我需要向你確認一件事。”


    “他完全信任你嗎?”她問。


    唐姣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蕭琅輕輕地呼出一口氣,看向珩清,“珩真君,你認為呢?”


    珩清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看了唐姣一眼。


    他想起了自己當年抱著死誌踏入浮屠之棺。


    那時候,作為好友的謝南錦沒有阻止他,反而幫他攔下了其他人。


    或許修真界的所有修士,無一例外,都是極端固執的瘋狂之人,一旦下定了決心,就絕對不會改變,百年之前珩清如此,百年之後唐姣如此,兩種場景隱隱重疊在一起。


    珩清最終隻是說:“如果這就是你所期望的。”


    唐姣微微動容,半晌,忽然說道:“真君,我有一事相求。”


    珩清問:“什麽事?”


    “如果我成功了。”唐姣一字一頓地說道,臉上帶著點笑意,“到了那個時候,我可以很任性地收回前言,在真君麵前出爾反爾,拜真君為師嗎?希望你不要拒絕我。”


    珩清沒有料到唐姣竟會忽然說出這種話。


    他一時間怔愣,旋即問道:“那麽方明舟呢?”


    唐姣靦腆地回答道:“方長老是大師父,真君是二師父。”


    珩清:“......”


    謝南錦轉過身,肩膀瘋狂抖動。


    蕭琅也掩住了嘴唇,悶聲笑了一陣。


    珩清想說不同意,他怎麽會忍受在方明舟麵前矮上一頭。


    但是望見唐姣疲憊的神色,膝蓋與手臂上被風暴割出來的斑斑血痕,以及在跌倒的過程中劃破的衣服,他到了嘴邊的話,又沒能說出來,改口道:“等你成功了再說。”


    謝南錦好不容易止住笑,問:“盟主那邊怎麽說?”


    蕭琅抬起眼睛時,瞳孔已經變成了金色。


    “可以。”她的語氣與平時不同,輕柔溫和,不容置疑,“至於不周山那邊,自有人處理,你們三人隻需要專注合歡宗這邊的情況即可,不要讓災變蔓延至整個九州。”


    謝南錦與珩清明顯習以為常,稱了一句“是”。


    說完,珩清便催動了黃泉碧落鐲。


    堆疊的白花幾乎將血光全部掩埋,下一刻,紫照洞府從合歡宗徹底分離了出來,這三個人的配合可謂是默契十分,緊接著,敕召諸將旗飛至,肆意的真氣穩穩地接住了那座還在簌簌往下掉落土石的山,將它牢牢地釘在半空,蕭琅兩指往下一劃,陣法頓成。


    這就是將紫照洞府對合歡宗的影響降到了最低。


    做完這些之後,三個人並沒有停下來,開始將血光逼退至紫照洞府。


    唐姣在原地站著,忽然看到謝南錦朝她招了招手,於是吃下踏風丹,追了過去。


    錦衣的修士將匕首放到她手裏,說道:“方才我所說的,你都記住了?”


    唐姣說:“記住了。”


    謝南錦又說道:“有一件事,你要記得。陰火藏得很深,你不要著急尋找它,這點時間我們還是能爭取到的,所以不要想外麵的事情,這些交給我們就可以了。你進入徐沉雲的神識之後,先慢慢讓他放下戒備之心,等到潛入神識深處,再去尋找陰火的藏身之處也來得及,倘若你在途中某一環出了岔子,神識受到重創,我會有所察覺,雖然很殘酷,但是我必須告訴你,你隻有一次機會,一旦你失手,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動手。”


    唐姣暗想,其實謝南錦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樣不正經。


    她還記得徐沉雲說過,他去請教謝南錦陰火一事時,謝南錦的回答是“建議你突破九階”,當時唐姣還覺得謝南錦不如不提建議呢,結果他也就隻是嘴上這麽說,在徐沉雲獨自與陰火抗衡之際,謝南錦也在為他尋找破劫的方法。這柄匕首就是最好的證明。


    於是她點點頭:“我明白。謝謝你,我一定會盡力將大師兄帶回現實的。”


    道別的話說到這裏就已經足夠了。


    蕭琅取下一根羽毛,別在唐姣的發間,化作遮蔽風暴的屏障。


    在眾人的注視下,唐姣握緊手中的匕首,深吸一口氣,踏入紫照洞府。


    血光頓時吞沒了她的身影,如同水波微微搖晃,很快就恢複了平靜,再無波瀾。


    所有人都在心中捏了一把汗。


    要是真的能順利的話,就好了。他們如此期望著。


    與此同時,九州的西側,不周山,浮屠之棺前。


    直到看見紅光被漸漸壓製,男子緊繃的神經才有所緩和。


    “那邊會由刑獄司來解決。”腦海中忽然出現了一道輕柔的男聲,男子並不意外,沉默著聽他說道,“你隻要專心解決你的事就好,關上這扇門,他們也會輕鬆許多。”


    “楚明訣。”


    被直呼大名,楚明訣的反應很平靜,“怎麽了?”


    “你說得沒錯,天命果真不可違背,兜兜轉轉,終究演變到這一步。”男子盯著合歡宗的方向看了一陣,便挪開了視線,他雖然在歎息,臉上卻並沒有任何怒意,像是早已接受了這個事實一般,說道,“即使中途出現了變故,那也隻是推動命運的一環。”


    “明釋......不,或許我應該叫這一世的你‘曇淨’這個名字更合適。”楚明訣笑道,“期待變故吧,或許這一次會有所不同,畢竟,不接受天命,偏離了軌跡的人,可不止你一個,無論是琅琅,還是珩清、謝南錦,抑或是徐沉雲、唐姣,都非常固執。”


    被稱作“曇淨”的佛修在原地靜立一陣,似笑非笑地搖了搖頭,沒有回應。


    他手中的禪杖在地麵上敲擊出一聲清脆的響,緊接著,是第二聲,第三聲,踏著這些如同送別的叩擊聲,佛修走入了那扇至始至終糾纏他夢境的門,直至身影徹底消失。


    門扉“嘎吱”一聲,合攏了,仿佛從來沒有開啟過。


    第85章


    ◎“為我破一次例吧。”◎


    唐姣被血光徹底吞噬的前一刻, 聽到外麵的動靜。


    李裳眉晚了一步,追上來的時候已經被蕭琅設下的陣法所阻攔,事態緊急, 不容閑談,如今已經商量好了對策,蕭琅便解除了陣法, 正在與焦急地質問她的李裳眉解釋。


    掌事,我很抱歉,但是我不得不這麽做。


    唐姣默默想著,身後,血色的屏障再次閉攏,外麵的動靜漸漸地聽不見了。


    一時間, 耳畔隻剩下汩汩的詭異聲響,像是什麽黏稠的、擾人的液體在流淌。


    這裏與唐姣記憶中的紫照洞府完全不同。


    她記憶中的洞府,盡管非常寂靜, 卻讓人心中安定。


    然而, 如今目光所及,隻剩下瘡痍。


    眼前的血光構成蛛網般的形狀, 藕斷絲連地懸掛在半空中,懨懨的,毫無生氣, 但是唐姣很清楚它並不是表麵上看起來那般無害,因為蕭琅別在她發間的羽毛已經開始起了作用,伴隨著陣陣鳳鳴,金色的焰火一層層將她的身體包裹起來, 以免她受到侵蝕。


    此時此刻, 徐沉雲在哪裏?


    紫照洞府偌大, 但他並沒有刻意隱藏身形。


    無數的血色絲線如吐息之際的血管一樣蠕動著,盤桓著,逐漸交織在一起,唐姣順著這些絲線一步步走去,隨著她的深入,絲線已經多到了恐怖的地步,讓人不禁懷疑那些絲線是不是活物,已經爬上了唐姣的瞳孔,讓她隻能從縫隙間勉強看清眼前的道路。


    身邊的桃林已經徹底枯萎,很難辨認出來,不過透過它的形狀與殘餘的顏色,還能隱約看出來它也曾如春日般熱烈綻放過,每逢星幕高懸之際,也可從枝影間窺見一二。


    在視線的盡頭,逐漸出現了另一種血色。


    血液濺落在地麵上,比盛放的桃花更豔麗,唐姣強忍住內心的恐懼,踏著一地的血跡往前追去,隨即,映入眼簾的是已經被血染成紅色的銀白毛發,巨大的身軀如同一座山丘,而如今山丘坍塌,鹿角彎折,翅膀斷裂,頭顱枕在一片血泊中,不見任何起伏。


    “白澤......白澤!”


    唐姣呼喚它的名字,卻遲遲得不到回應。


    她蹲下來,伸向它的頸子。


    向來順滑如綢緞的毛發被血水黏在一起,頗為紮手。


    所幸她還能摸到一絲微弱的跳動,盡管非常微弱,卻是確確實實存在的。


    沿著傷口往下撫動,唐姣碰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


    此前因為有白澤的身軀遮擋,所以她並沒有看見,這時候才發現它的身體被什麽東西貫穿,狠狠釘在了地上,傷口因為掙紮而破裂,潺潺地往外淌血,血泊因此而形成。


    並不是那柄白色的劍——而是一根桃樹枝。


    即使隻是折下樹枝當作兵器,也足以造成這樣嚴重的傷勢。


    唐姣用神識小心翼翼地觸碰白澤,果然感覺到了瘋狂的扭曲,趕緊切斷了連結。


    主人心關失守,靈獸受到牽連,影響是極其劇烈的,幾乎是瞬間就進入了發狂的狀態,徐沉雲那時候大約還剩下殘餘的理智,於是將它釘在此處,卻沒有取走它的性命。


    唐姣沒有貿然拔下那根樹枝。


    如果不解決徐沉雲那邊的難題,白澤是無法恢複正常的。


    她治療了一下白澤的傷勢,至少把血止住了,隨即繼續沿著血跡往前走去。


    血跡變得斷斷續續。


    腳印也變得錯亂,交疊在一起,漸漸辨不清方向。


    真正看到徐沉雲的時候,即使早有準備,唐姣還是覺得心裏一緊。


    在無數跳動的血線盡頭,向來高潔的、不可攀附的劍修,衣裳淩亂,倚靠在一棵樹下,臉上、身上,全都沾滿了血液,不知有多少是他的,又有多少是白澤的,他神情略帶茫然,滿頭發絲垂在肩頸,手中緊緊攥著那柄劍,將劍朝向自己,尖端抵在胸口上。


    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虯枝,看得出他是用了十足的力氣,不曾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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