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第一件事沒有機會再做了,那她也要做好第二件事。


    胡亂擦掉眼淚,林落煙吸了吸氣,努力平複著心情。


    站起來時趔趄一下,被季淮頌扶住。


    風雪徹底停了,天氣驟然變得晴朗起來,風和日麗。


    陽光透過玻璃窗照進來,光影落在急救室門前的地板和牆麵上。


    林落煙偏頭看著那道光,閉了閉眼,再睜眼時直直看向半開的急救室。


    眼角通紅,微揚著嘴角,聲音甕聲甕氣的,但語調故作輕快,像是和外公分享日常一樣。


    “外公,出太陽了。”


    末了,她咽了咽喉,“圓圓來接您回家了。”


    -


    商界和上流圈傳開了,鋪天蓋地的消息,林氏集團董事長因病逝世。


    林落煙沒有興趣和精力去回應任何圈內圈外的言論,這些對外界的回應被季叔叔和季琛攬了下來,畢竟季家和林家的聯姻在此之前已經廣為流傳。


    她抱著骨灰盒回國,季淮頌全程陪在她身邊。


    葬禮在她回國的第二天就舉行了,舅舅舅媽還算良心,沒有違背外公的意願,搞什麽風光大葬。


    她見過幾次這個圈子裏的葬禮,不過是以逝世者為借口的聚會。


    開頭一番辭藻堆砌毫無感情的念白,然後就會發展成帶有目的性的社交。


    就好像他們根本不會悲痛。


    外公的葬禮辦得中規中矩,隻邀請了關係最為密切的幾家。


    林落煙在這天一襲紅裙出現,她這身紅色在一眾黑色匯總格外顯眼,引得一片嘩然。


    “她是不是瘋了?像什麽樣子?”


    “誰家葬禮穿紅色啊,簡直胡鬧。”


    有人指指點點,有人讓她節哀。


    林落煙沒有說話。


    在座的所有人,有的人帶著真心,為外公求安息;有的人在乎的是林氏的後路,是與林氏有牽扯的那部分利益要如何維護。


    她隻在乎外公開不開心。


    因為外公總說紅色喜慶,總說她穿紅色漂亮,就連以往每次外公給她準備禮物的時候,也幾乎是紅色調為主。


    但她沒那麽喜歡這個顏色,也就很少穿。


    以後,她會常穿的。


    她的外公和照片上一樣,永遠是這副慈眉善目的模樣,也永遠都會是那個樂觀可愛的小老頭。


    中途下了雨,舅舅舅媽在主持大局的時候,林落煙說想出去透透氣,特別強調了要一個人。


    沒有傘,台階靠近邊緣的地方濕漉漉一片,她坐在旁邊幹著的地方,雨偶爾會傾斜著飄進來一點。


    季淮頌帶著傘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坐在那兒,垂著腦袋,雙目無神地抱著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麽。


    他撐開傘,不疾不徐地走過去,停在離她一步台階的位置。


    黑色傘麵寬大,將他們倆完全遮擋。


    隨著風飄蕩傾斜的雨,沒有一滴落在她的身上。


    林落煙垂眼看著停在自己麵前的鞋,沒有抬頭。


    “我剛剛,好像看到我外公了。”


    淩亂的發絲黏在她的臉頰,她聲音哽咽,蓄滿淚水卻沒有一滴眼淚掉下來,裙擺和發絲被風吹動,她在風雨裏搖搖欲墜。


    季淮頌頭一回在她身上看到“破碎感”。


    她好像隨時都會像這些雨水一樣,落在地上,砸開,破碎掉。


    “kiki被送到我家的時候我沒有察覺,林叔跟我說多回去看看外公的時候我沒有察覺,就連最近外公跟我聯係的頻率便少了我都沒有意識到。”


    她的聲音很輕,也很空洞。聽起來四平八穩,卻又仿佛下一秒就飄散在空中,根本抓不住,也落不到實處。


    在內疚,在責怪自己。


    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沒有好好的關心外公,更沒有做到多陪陪外公。


    季淮頌沉默不語,靜靜聽她傾訴。與其說是傾訴,她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在檢討自己。


    直到雨聲變大,天氣也從小雨變成了中雨。


    她坐在台階上一動不動,像是說完了一樣,安靜下來。


    在一陣浪潮般的悔恨和自責中,細碎的信息一一被鋪開,她無端意識到最重要的一件事。


    “可是季淮頌。”林落煙攥著膝蓋處的裙擺,苦澀哂笑,“連你都知道。”


    她咽了咽喉,“連你一個外人都知道。”


    她卻沒有辦法怪他。


    是外公不想讓她知道的,她沒有辦法怪罪任何人。


    看她這副樣子,季淮頌皺緊的眉頭就沒有鬆開過。他覺得他有錯,他該第一時間告訴她,至少那樣,她能見到外公最後一麵。


    他蹲下身,動作溫柔地將她的裙擺攏了起來,傘麵朝她傾斜,避免下大的雨沾濕她半分。


    “你去蘆海複賽的時候,我從我哥那兒聽說了外公重病的事,那幾天不是對你愛搭不理,是不知道怎麽麵對你。”季淮頌不疾不徐地說,“因為我哥說,國外消息封鎖,是外公不想讓你知道,他怕你因此分心,怕你太掛念他,有一段時間不能好好生活。”


    聞言,林落煙抬眼看他。


    恍然間,過去有些未知的事情,好像在此刻有了答案。


    原來那個時候,是因為這個。


    “後來就是跨年那天晚上,我接到我哥電話,讓我和他一起去探望外公。外公點名要見我,應該是不知道我們已經分手了。”季淮頌絲毫沒有省略,完整但又簡短地給她講述自己知道的事,說到“分手”時,他頓了頓,似不太情願提這個詞,“探望外公的當天,我就想我該告訴你,但我不知道怎麽說,才能把這件事對你的傷害降到最低。但好像不管怎麽表達,這件事本身對你而言,就已經是最大傷害了。”


    他聲音又輕又柔,像是怕驚擾夢中人。在心裏誠懇地跟外公道歉,他現在說這些,雖然能讓林落煙明白和安心更多,但無疑也是二次傷害,他沒有做到不讓她受到傷害。


    林落煙靜靜看著他,半晌,問道:“外公跟你說什麽了?”


    季淮頌咽了咽喉。


    林落煙垂眼:“不方便說就……”


    “包容你,愛護你,不要傷害你。”他平緩道。


    林落煙愣了下,嘟囔:“我又不是他花圃裏的那些花,我又不脆弱。”


    她骨子裏是有股倔勁兒的,偶爾會逞口舌之快,這會兒就展露得淋漓盡致。


    季淮頌抬手,將她臉側的頭發整理了一下:“可以脆弱,不用一直這麽撐著,你想怎麽樣就怎麽樣。”


    有人真正地懂她,真誠地愛她,堅定不移地選擇她的時候,她才真的覺得,自己像是被風雨敲打的浮萍,被擊碎。


    林落煙隻覺得她好累。


    好累啊。


    連續幾天情緒狀態都非常不好,加上各種事情忙碌,永遠處在崩塌的臨界值,然後一次又一次強撐著把自己拽回來。


    她在葬禮上表現的已經很好了,跟舅舅舅媽一起,大方得體,迎來每一位悼念者,又送走每一位悼念者。


    可在她被季淮頌送回家,看到kiki的這一刻,她又有些控製不住想要掉眼淚。


    kiki見她回來,從落地窗跑過來,圍在她的腳邊轉。


    小狗敏銳,知道她的情緒,懂她的情緒,也有預感。它蹭著林落煙,試圖給她一些安慰。


    季淮頌輕車熟路地去浴室放好水,再回到客廳時,就看到林落煙坐在下沉式客廳的台階邊緣,抱著狗哭。


    微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季淮頌走回去,彎腰俯身:“你不放開它,它就要陪你去洗澡了。”


    聞言,林落煙鬆了點力氣,任由季淮頌把kiki抱走,又將她抱起來,朝浴室走去。


    他身上的味道還是那股讓她所有感官覺得舒服的木質香調,安穩又踏實,她不由得收緊了抱著他脖子的手臂。


    “季淮頌。”


    “在。”


    “我現在其實是不太想看到你的。”林落煙吸了吸氣,實話實說,“我有點介意外公連你都見了,卻始終沒有告訴我。雖然你沒有做錯什麽,我這樣對你也不公平,但我就是……”


    聽她越說越著急,情緒仿佛又要大波動起來,季淮頌抬手,安撫地摸著她的頭,沉聲道:“我知道,我知道。”


    把她放在洗漱台上,他雙手撐在她的身側,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你可以對我有任何情緒,我認。不用在對我有情緒的時候還這麽照顧我的想法,怎麽還多了點兒擰巴?”


    林落煙嘀咕一句:“我本來就擰巴。”


    季淮頌低頭輕笑,略微拖著嗓音:“好,那現在擰巴的大小姐該洗澡了,自己能行?”


    “不能。”


    林落煙想都沒想,緊緊握住季淮頌的手腕,“你要是放我一個人在這兒,我一定會出事的。”


    分明是不安的語氣,低弱的聲音從她的嘴裏說出來卻有一種毫無威懾力的威脅。


    ——你要是現在走出這個門一步,我就完蛋啦!


    但這事兒對季淮頌而言,真挺有威懾力的。


    “我守著你洗,還是我幫你洗?”


    季淮頌往旁邊一靠,二選一的主動權拋給她。


    林落煙幾乎沒有什麽思考的能力,在經過混沌和混亂之後,仿佛隻剩下空白,說出口的話就跟拐了彎一樣,沒有一句是經過大腦的。


    “你也可以和我一起洗。”她語氣淡淡,毫無起伏。


    “我幫你洗。”


    她的提議才是真的會讓他出事,索性替她做了選擇。


    季淮頌脫了外套丟在一旁,不緊不慢地解開襯衫領口和袖口的扣子,又將袖子挽到手肘。


    這事兒他之前每一次和她酣暢淋漓之後都做過,熟門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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