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許久不見倍覺生疏什麽的,在三娘這裏是不存在的。她還積極鼓勵兄姊們也多多出去走動,知曉什麽有趣的事務必回來讓她們也長長見識。


    郭曜他們都是半大少年, 自然都是愛玩的, 聞言都是一口答應下來。妹妹已經算是名揚兩京的小才女了,他們當哥哥姐姐的可不能落後太多!


    最讓孩子們高興的, 當然是中秋去別業玩耍。


    按照祖孫倆的要求, 莊子上已經移栽了不少適合的果樹,連葡萄架子都搭好了, 甚至還挖來株頗老的葡萄。這便是舍得花錢的好處了, 不必等它們一年一年地長,第二年興許就能吃上自家莊子產出的時令果子!


    三娘上次隻是在挑選別業的時候在裏頭逛了一圈,這次終於可以住在自家別業裏了,自然開心地帶著弟弟妹妹們到處跑來跑去。


    上次蕭家也在嵩山東溪這邊置辦了別業,到了下午蕭戡又屁顛屁顛跑過來找三娘玩,一起帶著彈弓去禍害嵩山這邊的雀鳥。


    到傍晚, 兩家人就吃起了香噴噴的炸雀兒,郭家祖父還和駙馬蕭衡樂嗬嗬地拿來下酒。


    他倆一個已經致仕的武將, 一個沒有實職的駙馬都尉,都是遊離於朝堂之外的閑散人士, 時不時湊一起喝幾杯問題倒是不大。


    中秋節有三天假期,第一天三娘她們都瘋玩一整天,都睡得格外香沉。


    翌日一早,天微微亮,三娘已經爬起床來,精力旺盛地拉著她哥陪她出門遛彎,看到人把雞放到竹林裏散養,她便跟著雞在竹林間溜達,走著走著便走到王維家。


    他弟王縉如今恰好在登封縣當官,可以就近奉養他們母親,如今王維回了嵩山,兄弟倆正好一起過個小節。


    三娘一點都不怕生,既然不知不覺走到了王維住處,索性便在人家家裏蹭了頓早飯。吃著吃著還反過來給王維介紹哪樣朝食最好吃,仿佛她才是請人吃飯的東道主似的。


    王縉等三娘兄妹倆吃飽喝足去別處遛彎,對王維說道:“你收了這麽個學生,我們倒是放心多了。”


    自從嫂嫂去世,王縉時常擔心他哥離群索居,越來越有佛性。他們母親在他們幼時便潛心修禪、不理俗務,連帶他這位兄長也依稀有向佛之心。


    倒不是說這就不好,隻是作為親兄弟他總歸還是想兄長能活得開懷暢快些。


    另一邊,三娘和她哥郭曜沿著山麓到處溜達,嘴裏還討論起來:“你說剛才那位是不是老師以前惦記著的‘山東兄弟’?”


    郭曜是三娘從小謔謔到大的受害者之一,一聽三娘這話就想起她在自己耳邊背了許多回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他點著頭回答:“應該是吧。”


    三娘便和他探討起山東是哪個山的東邊。


    郭曜:“……”


    你剛才怎麽不和王維本人討論!


    三娘這邊在嵩山腳下歡度中秋,洛陽那邊也是十分熱鬧。


    自從李儼兄弟倆與三娘她們商量好應對方針,便有意識地與憑借年齡優勢親近李隆基,李俅更是積極前往寧王府上跟汝陽郡王李璡學羯鼓。


    汝陽郡王李璡小字花奴,乃是寧王李憲之子,深得李隆基喜愛。


    許是因為壽王小時候寄養在寧王府的緣故,早些年李隆基時常攜武惠妃到寧王府看兒子,每次過來總要聽花奴擊羯鼓。


    據傳有次李隆基親自摘了朵槿花別到汝陽郡王頭上,汝陽郡王猶自擊鼓,鼓聲愈加激烈,槿花卻紋絲不動,可見其技藝之高。


    李儼作為皇長孫不好到處跑,李俅想去尋這位大他們許多歲的堂叔學羯鼓卻沒人會攔著。


    李俅便成了寧王府常客。


    寧王雖然隻愛玩樂、不管朝政,如今他是李隆基唯一看重的兄弟了,關鍵時刻說不定還能說得上話。可他養過壽王許多年,真遇到李儼夢中那場“一日殺三子”的慘禍,未必會出麵為太子李瑛說話。


    ……兩京之中除了張九齡這些文臣,竟是無人站在他們這邊。


    偏偏文臣是不能交通太子的,真要和東宮密切往來那可是犯了大忌諱。


    李儼兄弟倆商量過後,由李儼負責在東宮中勸著他們爹少發牢騷多親近李隆基,而李俅負責往宮外多開拓開拓關係網。


    這不,他厚著臉皮成為寧王府常客以後,與寧王一家的關係親近了許多。


    李俅讀書不太行,在羯鼓方麵卻當真有些天賦,汝陽郡王也樂於教他。


    雖然可能還是比不上壽王直接住在寧王府那麽親近,但好歹也算混了個臉熟。


    還有三娘這個外援在,他們如今倒也不至於兩眼抓瞎。


    中秋這日,李隆基邀寧王、玉真公主入宮赴宴,東宮自然也在。


    酒到酣處,李隆基笑著說道:“許久沒聽花奴擊鼓了。”


    寧王哈哈笑道:“我倒是常聽。”


    李隆基挑眉說道:“哦?花奴竟時常擊鼓給你聽?”


    寧王道:“倒也不是,是李俅這小子常來和花奴學羯鼓,我時常能聽上一耳朵。”


    李隆基兒孫眾多,聽到李俅的名字反應了半天才想起他是東宮的娃,聞言大感興趣,讓李俅出來演奏給他聽聽。


    李俅起身說道:“我才剛學不久,肯定不如叔父厲害。”


    李隆基道:“都是自家人,你不必害臊。”


    李俅年紀還小,人沒比羯鼓大多少,加之他本來就長得圓潤可愛,演奏起羯鼓來沒他叔汝陽郡王那種輕鬆自如的瀟灑,卻又添了幾分天生自帶的喜慶,瞧著格外討長輩喜歡。


    李隆基見他哼哧哼哧地努力想演奏出完整的調子來,心情莫名都暢快了不少,朗聲笑道:“是有幾分天分,多和你花奴叔父學學。”說罷他讓汝陽郡王出來給大夥來個羯鼓才藝展示,順便給李俅當示範。


    可見讓小孩子當著親戚麵表演個人才藝這種古老傳統從李唐皇室這會兒就已經非常流行。


    幸好汝陽郡王已經和太子李瑛差不多大,本身又對羯鼓極為喜愛,對於在家宴上演奏倒是接受良好。


    一家人很快便其樂融融地飲酒作樂、載歌載舞起來。


    隻是這中秋團圓宴散場之後,眾人卻是各有各的思量。


    武惠妃心情不太好,主要是東宮這兩年出了不少風頭,那個李俅更是個格外會裝乖賣巧的,著實讓她高興不起來。


    早些年她兒子還小,沒有一爭之力,現在她兒子也到可以成親的年紀了,她這個當娘的總要給他謀劃一二……


    本來趙麗妃已經病故,後宮中沒人可以給太子李瑛說話,她作為李隆基真正意義上的後宮之主想讓自己的兒子當太子應該很簡單才是。


    可恨那些文臣不僅一心維護太子,還因為她姓武而連皇後都攔著不讓她當!


    還一口一個正統,當初立個歌姬之子當太子的時候他們也沒攔著說不讓立。


    她的兒子俊秀聰明,才學與姿儀都遠勝於太子,怎麽就不能當太子了?


    想到宮中那一茬接一茬的美人,武惠妃知道自己不能再這麽坐以待斃下去了,不由認真思索起該如何幫兒子奪得太子之位。


    在武惠妃看來,隻要把李瑛拉下太子之位就沒有人能和她兒子爭了!


    相比於洛陽城中的明潮暗湧,嵩山這處隱逸寶地就顯得快活多了。


    中秋當晚,三娘與家裏人坐在葡萄架子外賞月,拉著兄弟姐妹背了許多月亮有關的詩,熱熱鬧鬧地度過了團圓夜。


    翌日,三娘早早呼朋引伴去爬山,結果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爬著爬著一半人都在半路歇下了,隻剩三娘拖著她八叔、她哥、駙馬蕭衡以及同樣活力充沛的蕭戡堅持登上山頂。


    此時太陽已經高高地爬上天際,遠處的山巒與江河鍍上了明燦燦的金光。


    三娘長長地籲出一口氣,正要欣賞這得來不易的美景,就見山上已經坐著兩個人。


    兩人皆身著道袍,正東倒西歪地挨著棵鬆樹在那呼呼大睡,其中一個人枕著把琴,另一個人抱著個酒壇子,衣袂都被昨夜的霜露沾濕了,看著竟像是在山頂上睡了一宿。


    三娘有些驚異,上前蹲在其中一人麵前看來看去,隻覺這人姿儀非凡,瞧著絕非尋常人物。


    蕭戡見狀也跟著蹲過去,挨著三娘觀察起這個奇奇怪怪的道士來。


    這人瞧著不像道士,倒像個讀書人,不過很多讀書人也愛修道,兩者之間沒甚界限,隻一樣不同,出家人是不能參加科舉的,無論你是和尚還是道士都不行。


    所以這是個不考科舉的讀書人!


    蕭戡自告奮勇:“要不我們把他倆弄醒!”


    三娘問:“怎麽弄?”


    蕭戡二話不說便用旁邊的老道士給三娘示範:“像這樣,捏他鼻子!”


    三娘睜圓了眼。


    她都沒這樣叫過她八叔起床呢,還是蕭戡辦法多!


    三娘好學的勁頭頓時起來了,也伸出軟乎乎的小手去捏那近在咫尺的鼻子。


    沒來得阻止的郭幼明和郭曜:“……”


    經常被親兒子禍害的駙馬蕭衡:“……”


    等會,你倆等會!


    別看到誰都不當外人瞎霍霍!


    萬一遇到個打小孩的看你們怎麽收場!!


    第62章


    捏鼻子叫醒這一招, 簡單,直接,粗暴, 但有效。


    比如此時此刻,兩個身著道袍的醉鬼就在三娘她們的捏鼻子喚醒大法下猛地驚醒過來。


    在那個相對比較年輕的男人坐起來前,郭幼明已經眼疾手快地衝上前把自家侄女撈走, 省得真遇上不好說話的人。


    那男人約莫與王維一般大,他的五官比許多人深邃許多,睜眼之後更給人如雕似刻之感。他一時沒弄清楚到底是什麽情況,隻見不遠處有雙烏葡萄似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打量著他。


    想來剛才便是這小不點捏得他透不過氣來。


    旁邊的老道士也醒來了, 他今年已經五十多, 年紀也不算小了,竟是在山頂上睡了一覺, 真是跟瘋狂的人待一起久了自己也會瘋狂。


    三娘見兩人沒生氣, 便掙開她八叔的懷抱,跑過去問兩人:“你們在這裏睡了一晚麽?冷不冷?”


    那抱著酒壇子的人搖了搖懷裏空了的酒壇, 隨手扔到一邊去, 才答道:“我們後半夜才上來的,沒想到看了個日出後酒就喝完了,隻好遣人下山沽點酒去。”


    沒酒喝便睡覺,那不是很尋常的事嗎?


    三娘聽後驚歎不已:“你們還看了日出!我們不熟這邊的路,沒法半夜上山。”


    她興致勃勃追問對方今天的日出好不好看,還和人家感慨說她長這麽大都沒到山頂上看過日出!


    那人聽得一樂, 說道:“你才幾歲?”


    三娘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和對方互通姓名,便說了自己的名字, 並表示自己今年已經足足六歲了。


    既然三娘都已經自報家門,那人也不吝於給她介紹自己與身邊的老友:“我姓李, 單名一字白,字太白,這位乃是我好友丹丘子。”


    李白之名兩京還沒多少人知曉,郭幼明等人聽了也不覺得有什麽,倒是丹丘子算是嵩山一帶比較有名的隱士。


    丹丘子師從紫陽先生,而紫陽先生又算是貞一先生司馬承禎的徒孫。前頭提到過,玉真公主曾奉皇命跟隨司馬承禎學道。


    也就是說,丹丘子若是不要臉一點,那是可以憑借師門和玉真公主攀上那麽一點同門關係的。


    這便讓丹丘子可以非常舒服地在嵩山一帶幽居修道,得空便到洛陽參加些清談雅宴露露臉。等他年紀再大些,說不準就可以成為朝廷的禦用道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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