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醫生猶豫了會兒,試探性地說道:“您臉色好像不太好,需要做個檢查嗎?”


    聞言,陸及自嘲般地笑了,“老毛病了,不必緊張。”


    此刻,走廊裏隻有陸及和王醫生兩人,身為醫者,病人什麽身份不重要,讓疾病康複才是他的首要任務,他擔憂地看著陸及,“上次檢查還是兩個月前,陸先生很關心您的身體情況,就算是為了讓陸先生安心,少爺你也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王醫生口中的陸先生就是陸蕭,陸蕭可以說是這個世界裏最關心陸及身體如何的人,他對陸及的關心甚至遠超一位父親對一個兒子的關心。


    陸及咳嗽了幾聲後才回答王醫生,“我現在感覺還不錯,我想,我應該有可能會好起來。”


    他笑著,烏沉沉的目光如春日的湖一般溫柔蕩漾。


    陸及這樣說,就是不想死的。但落在王醫生的眼裏他卻倍感心酸,陸及已經不可能好起來,他壽命最多還剩三五年,可盡管如此,王醫生也還是想要再從死神手裏爭取一些時間給陸及——陸及真的是太可惜了。


    醫務室裏,醫生助手和護士還在給賞南身上的淤青抹藥,陸及把他當寶貝一樣養著,皮膚也顯露著主人到底被養得多嬌氣,背上的淤青像被糊上去了大塊顏料,原本的膚色穿插其中,將淤青分成不規則的幾大塊,連膝蓋和小腿上也都有撞擊傷。


    去接賞南的路上,陸及想了一些事情。


    一開始想的並不是賞南,而是他看著當初被嫁出去的長姐在過了一些年後,每每攜相公孩子回家來探親時,臉上笑容洋溢,可以看出她過得很幸福,生活順意。而最初因為舍不得女兒出嫁的大伯母大伯父,也會在每次長姐回家時早早等在門口迎接,但他們看起來很高興,再沒有像長姐成親當日那樣哭過。


    疼愛子女的長輩都會真心的為自己子女過得好而開心。


    陸及坐在後座,看著空曠的田野,他將伯父換成自己,將長姐換成賞南,而後問自己,他會像大伯父那樣真誠地為賞南有了自己的家庭而感到開心嗎?


    答案是不會。


    換個思路呢,如果賞南未來帶著心愛的姑娘和男生,站在他的麵前,開心地向他介紹這是自己的愛人,他會由衷的產生喜悅嗎?


    答案仍是不會。


    他的孩子,自然到死都應該隻在他身邊,他不介意賞南將他當作父親,當作兄長,當作陸家一個萍水相逢的大好人。因為他可以是賞南的父親,也可以是兄長,或者是大好人。


    但如果是相伴至死的話,陸及認為愛人這個身份更加適合自己和賞南。


    .


    賞南昏昏沉沉的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或許是積分兌換的時效已經過了,賞南一睜開眼睛,立馬就被後背的疼痛疼得一個激靈,他立馬讓14再給他續上。


    天已經完全亮了起來,但卻還蒙著一層霧,牆上壁鍾的指針指向九點,他睡了一整夜,最後的印象停在昨晚在車裏和陸及對話的場景。


    雖然遭了一場罪,但是卻換來了陸及不再顧左右而言他,而是直接給了答案,賞南還是覺得很值的。


    他一把掀開被子,被子蓬軟像棉花,巴掌拍在上邊,“嘭”一聲。


    房間的門也正好是在這個時候開的。


    賞南躺在床上沒動,看著朝自己走過來的陸及,陸及臉色居然比昨天看起來要好一些,但也沒好到哪兒去。


    “醒了?”陸及在床沿坐下。


    賞南把掀開的被子又拽了回來,蓋住半張臉,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陸及的眼神怪怪的,和之前不太一樣,溫柔裏麵還夾雜了一些其他的東西,但陸及本身就是非常溫柔的人,所以如果不仔細感受,根本無法察覺到之中的不同。


    “感覺比昨天好些沒有?”陸及以為賞南是覺得冷,伸手把被子壓實了些,弄完後,他說道,“你身上的傷每天都需要上藥,你是去醫務室讓醫生給你上,還是我給你上?”


    賞南猶豫著,“醫生吧。”


    他知道自己的傷大概在哪些位置,他不太好意思,他覺得自己和陸及的關係還沒有好到讓陸及給自己上藥。


    陸及沒說什麽,拍了拍被子,“我讓陸香去給你做早餐,想吃什麽?”


    “隻要是香夫人做的就可以。”賞南回答完,語氣忽然一頓,“哥,你昨天沒罰香夫人吧?”


    他知道陸紳是個怎樣的人,也知道現在是骷髏的陸紳是個怎樣的人,他再溫柔,都無法抹去他原本的身份,所以香夫人昨天才那樣害怕。


    賞南的話讓陸及失笑,“我為什麽要罰她?因為你喝酒了?那受罰的不應該是你嗎?”


    陸及的三連問直接讓賞南腦袋當機了,他本意是想對香夫人表示一下關心,沒有要讓自己受罰的意思。


    見賞南愣住,陸及俯下身來,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陸及神態自若地問:“陸香把那壇米酒帶回來了,你要是喜歡的話,每天可以少飲一些。”


    賞南是躺在床上的,所以他很被動,雖然他已經感到了一些不自在,可想到陸及之前跟這好像也差不多,他眨了幾下眼睛,連眼神都好像被陸及限製住,無法去看別處。


    “香夫人告訴我說,陸家的家規不讓未成年人飲酒。”賞南小聲說。


    陸及說:“沒有一點都不讓飲酒,可以少量,當然,十六歲和成年後的量是不一樣的。”


    知道香夫人沒有被罰,賞南就放心了,接下來,他回答陸及的話,“好……好的。”


    陸及沒有在賞南的房間待太久,他似乎有事情要做,和賞南說了會兒話之後就走了,在他走後,賞南艱難地從床上爬起來,去衛生間草草洗漱後又躺回到了床上。


    香夫人端著早餐進來的時候,賞南又快睡著了,身體在恢複期,賞南完全無法抵抗這種疲憊感,他靠在床頭,吃了小半碗餛飩,把碗遞回給香夫人,說:“我哥說未成年可以飲酒,但不能喝太多。”


    香夫人一怔,隨即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複雜,“那應該隻針對你吧。”


    賞南:“……”


    見賞南不說話,香夫人歎了口氣,接著說,“除了你,我從沒見少爺對誰這麽好過。”她已經覺察出來陸及的不對勁了,幾百歲,她和陸及都不是白活的。


    賞南看著香夫人,不解道:“為什麽突然這麽說?”


    賞南知道陸及對自己好,並且是整個陸家對自己最好的人。香夫人當然也對自己好,但他也明白,香夫人對自己好是建立在陸及對他好的前提下。如果陸及是整個陸家最討厭他的人,那香夫人也會是。


    陸及之所以會對自己好,賞南想,應該是因為自己是他挑了陪伴他的人,就像寵物貓寵物狗一樣,如果自己也有貓,賞南也會對貓貓狗狗很好。


    當然,賞南不是說自己是貓或者是狗的意思,這隻是打個比方。


    香夫人沒有立即回答賞南,而是沉默了幾秒鍾,“少爺還沒有成親過。”


    賞南眨了下眼睛,更加糊塗了,“然後呢?”


    “我說的是陸紳,不是現在的陸及,”香夫人坐在凳子上,似是回想起了從前,“那時候,那些公主小姐什麽的,都對少爺芳心暗許,媒婆甚至在大門側門四處蹲守著,想要給少爺說親事,但少爺這個人,雖說溫柔,卻從不近女色,也不近男色,哎呀說起近男色這個事情,少爺二叔那一脈,好像每一代都會出一個好男色的。”


    “其實好男色並不是特別大的問題,但那時候陸家的家規很嚴,好幾個都是棒打鴛鴦,甚至最後還有鬱鬱而終的,直到兩百多年前,少爺二叔那一脈出了一個厲害的,居然牽著一個男人穿著喜服在大街上招搖過市。”


    “一損俱損,陸家當時的家主實在是沒辦法,硬著頭皮說,真愛無敵。”


    “少爺呢,對此事發表過一次意見,他比我想象中要開放,他說我們不應該給愛限製條件,因為有的人可能喜歡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可能喜歡的不是人,因為世界上並不是隻有男人和女人這兩種生物。”


    香夫人滔滔不絕。


    陸香說話總有些愛跑題,賞南是知道的,但為什麽會無緣無故歪到了好男色這個話題上麵,賞南有些懵。


    “這和我哥有什麽關係啊?”


    香夫人的回憶被打斷,她清了清嗓子,目光鎖定在賞南的臉上,似乎是想說什麽,但又忍下了,“沒有關係。”


    “想吃什麽可以和我說,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在香夫人走後不久,賞南窩在柔軟的被子裏再度沉沉睡去,隻是這次睡得並不是那麽安穩。


    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了昨天晚上那個滿臉橫肉的屠夫,舉著刀要放幹自己的血,然後陸及來了,但陸及卻沒有救他,陸及站在門口,用溫柔無比的語氣說道:“小南,我最喜歡你了。”


    明明是和場景完全不搭配的台詞。


    屠夫身上生肉的腥味,倉庫冷冰冰的灰塵,刀鋒上沾了血液的味道,意味著血腥與暴力,絕不是適合說“我喜歡你”這種話的場所。


    但在夢裏,賞南卻覺得絲毫不突兀和違和。


    這個夢重複了三四五遍,賞南就在那種混亂和恐懼裏掙紮了三四五次,但卻無法醒來。


    .


    冬去春來,陸家老宅從沉悶的冬天裏蘇醒,莊園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綠,隻是寒意還沒有褪去,去年賞南就是這個季節來的陸家,轉眼已經過去一年。


    陸及玫瑰園裏的玫瑰也都開了。


    並非是紅玫瑰,很少見的一種白玫瑰,花頭大而雪白,花枝粗壯,枝幹上裹滿了花刺,迎風而立。


    “都是被詛咒的人嗎?”


    [14:差不多,怪物是不會無緣無故害人的,怪物的怨氣本就濃重,對不起他的人都會被反噬,但是在陸及這裏,因為他畢竟是六百多年前的人,規矩也多,所以不尊敬他的人,也會被反噬,被詛咒。]


    陸及近來身體好了許多,像這樣寒涼的初春,他隻要稍微穿厚實一點,就不會總是頻繁咳嗽,受寒。


    去年賞南剛來的時候,隻是晚上吹了陣風,陸及便被拉入到了搶救室。


    它有在認真履行對賞南的承諾。


    香夫人腳邊放著一個紙箱子,她越來越時髦了,碎花短毛呢裙子和白色的短靴,即使他們此刻是在玫瑰園裏修剪玫瑰,她也隻是在頭發上紮了一根碎花頭巾……風情萬種的鄉村女郎。


    賞南不參與這類勞作,他在旁邊和三隻狗一起看香夫人和陸及將含苞待放的玫瑰剪下來,被剪下來的玫瑰可以插滿陸宅裏的所有花瓶。


    為了方便到時候插瓶,每支玫瑰的長度都保證在了六十到七十五厘米之間,園林剪刀鋒利無比,不管花枝有多粗壯,一剪刀便能成功剪斷。


    聽著耳邊的“卡擦”聲,賞南看著那紙箱子裏越來越多的白玫瑰,他忽然想,這算不算是在剪人頭?


    [14:當然不算啦,他們已經是玫瑰花啦。]


    香夫人彎腰在行間尋找著什麽,她找得很認真,目光挨著從緊密的花枝上掃過去,“去年冬天,我記得他是出現在這個位置的,並且我還給他綁了一個牌子。”


    “找到了!”香夫人在一株花頭尤其大而明麗的玫瑰前邊停下來,從上邊扯下牌子,上麵畫著一個簡筆豬頭。


    香夫人用剪刀將這枝玫瑰剪下來,穿過玫瑰園,來到賞南麵前,把玫瑰丟在了他的手邊,“喏,送給你。”


    賞南低下頭,香夫人給他的這枝玫瑰花頭特別大,比箱子裏的玫瑰花頭都要大,花瓣打開後應該會很驚豔,連花枝都要比那些玫瑰粗壯,葉片也肥闊。


    同樣都是一片玫瑰園裏的玫瑰,這枝玫瑰也太出挑了。


    [14:是那個屠夫。]


    賞南看著在陽光底下,花瓣白得發光的玫瑰,呆了會兒,才伸手將玫瑰拾到手裏,“謝……謝香夫人。”


    見賞南手下,香夫人抿唇一笑,“不用謝。”說完,她轉身離去。


    果真會變成玫瑰麽?


    那屠夫在這玫瑰園裏可長得真好,是因為他的體格本來就很大,還是說因為他的身份是屠夫,油水多,所以養分也多。


    賞南感到有些害怕。


    陸宅看似繁榮平和,陸荔他們每日按時上下課,周末會聚集在球場或者靡霧山玩耍。陸及溫柔周到,斯文有禮,並且身體也逐漸好轉,香夫人還是那位優雅美豔的女士。


    但這隻是表麵,陸宅家主用陸紳獻祭以求陸家繁榮百年千年。而陸及,陸及對他剪下來的這幾箱玫瑰感到非常滿意。


    賞南覺得手裏這枝玫瑰都沒有白玫瑰的香味,反而手心有些油膩,想來應該是心理作用,他隻拿了一會兒,就放去了一旁,放了沒多久,螺絲刀撲過去,將玫瑰撕咬得稀巴爛,滿地的白色碎花瓣,留下花蕊在枝頭。


    兩萬多株玫瑰,陸及和香夫人沒有剪多少,剩下的都留給了專業人士。


    陸及將剪刀遞給香夫人,放下衣袖,他甚至沒穿大衣,白色的棉襯衫和長西裝褲,氣質文雅內斂。青年額頭泌出一層薄汗,去年的虛弱感淡去了許多許多,現在起碼看不出他是一個重病人了。


    “我父親三個月後會來老宅,到時候全家會一起吃個飯,我跟他提起過你,他應該會喜歡你。”陸及站在賞南身旁,起子用爪子扒拉他的褲腿,被輕輕踢走。


    賞南覺得“我父親應該會喜歡你”這句話怪怪的,而且他知道陸蕭不是好東西,陸蕭喜不喜歡他,他不會放在心上,被這種人喜歡,他也不會覺得有多榮幸。


    香夫人從花叢中穿梭而來,她裙子上沾了幾片葉子,手裏握著幾枝已經被剃掉刺的玫瑰,她參與了賞南和陸及的對話,“不僅陸先生會來,陸幻少爺也會回來,他在電話裏說非常想念大家。”


    賞南需要人物介紹,他沒聽說過陸幻這個名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我的男友非人類[快穿]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一節藕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一節藕並收藏我的男友非人類[快穿]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