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姨可能真的會瘋吧。”童喜表情認真地說道,“打遊戲嗎江鯽?”


    “不打。”江鯽拒絕得很利落。


    “那我自己打。”


    現在時間還不算特別晚,賞南在外麵站了一會兒之後便進屋了,他進屋後,挽起了衣袖,“我們來吧倉庫拆了吧。”


    如果是承載著江鯽美好童年記憶,那賞南肯定不會提出拆倉庫。


    可那個名為倉庫的地方,沒有半點美好可言,它曾是少年江鯽的囚牢,也是它的枷鎖,更是壓榨他生命價值的劊子手。


    童喜不明所以,“幹嘛拆倉庫啊?”


    “專門用一個房間來放雜物,感覺很可惜。”賞南隨便找了個理由,反正童喜都會信。


    “哦哦,好,等我打完這把遊戲,你們先去弄。”


    倉庫裏燈都沒有,賞南把門推開,讓次臥的燈照進去,又拎了一盞台燈放到裏麵,再次站在裏麵,賞南依舊產生了窒息的感覺,“江鯽,一切都好起來了。”


    頭頂的天花板隻要用力掰,就能連著將一整片拆下來,連聲音都沒怎麽發出,怕打擾到鄰居,江鯽將板子拆開一塊一塊碼在一起,他突然笑起來,“這也是我以前的家呢。”


    童喜打完遊戲跑進來,被滿屋子灰塵嗆了一口,“靠,好多灰。”他從地上把書撿了起來,看見是江鯽的名字,一怔,“江鯽,這以前是你住的地方?”


    沒回答便是回答了。


    “燈都沒有,他們太不是人了!”童喜憤憤不平道。


    “是啊,太不是人了。”


    這些東西,除了江鯽以前讀過的書,都要被丟掉,樓道裏還丟不進去,隻能運進電梯,那隻小博美的主人又出現了。


    “江鯽,趙曦昨天還在和我提你呢,到時候放寒假還回來嗎?寒假回來的話,來阿姨家,阿姨給你包餃子吃。”那隻小博美跑到了江鯽的腳邊,沒像上次那樣吠叫不停,而是瘋狂搖著尾巴,眼睛都是笑著的。


    江鯽彎腰摸了摸小博美,“好啊,到時候趙曦回來了,您告訴我,我回來過年。”


    .


    忙完拆倉庫這件大事,賞南好好洗了個澡,他這兩天累極了,都沒等江鯽進房間,便抱著被子進入了夢鄉。


    卷被子是賞南刻入骨髓的習慣,江鯽進來的時候,賞南把自己裹成了一根花卷貼著牆。


    江鯽並不懼寒,再像人,他畢竟也不是真的人。


    他像拆福包一樣把被子拆開,把賞南從被子裏邊撈了出來,抱在懷裏,熟睡的人沒有白日裏的鮮活反應,睜開眼睛看見是他以後又睡了過去,但這種狀態也有好處,懷裏的人軟得像蓬鬆的棉花,臉頰上的肉一按一個凹陷。


    江鯽不一定非要讓賞南回應,他輕輕舔了舔賞南的嘴唇,眼底暗色忽的變深,他侵入賞南的口腔,狂風驟雨般的吻。


    快要呼吸不過來了,賞南睜開眼睛,茫茫然地看著江鯽,江鯽從上至下看著賞南,“醒了?”對方聲音沙啞得有些讓人聽不清。


    賞南還沒來得及點頭,就被整個抱了起來抵在床與牆壁的牆角,他被吻得出了一身汗,隻在心裏想:今晚洗澡是白洗了。


    “都怪童喜,我都好久沒和你親近了。”江鯽的聲音低低的,“我以為隻有貓咪才會又香又軟。”


    “也不是所有貓都又香又軟。”房間沒開燈,賞南捕捉江鯽的視線捕捉得十分艱難,但是他能清晰感受到江鯽的手指捏在自己的耳垂上,反複撚著,一直沒有離開。


    “嗯,我不喜歡貓,我隻喜歡你。”江鯽有點答非所問。


    賞南感覺自己的呼吸都有了燙手的溫度,江鯽看似漫不經心,但其實他將自己鎖在懷裏,半點掙脫的可能性都沒有。


    他不知道江鯽到底想要做什麽,他正欲開口說自己明天還要上課,帶著涼意的風開始入侵他,令賞南覺得自己像一隻被掀開了殼的蝸牛。


    賞南懵懵然,“江鯽?”


    江鯽的手化開了,沒有形狀了,沒有手臂和五指,吊在肩膀上,像一條柔軟又可以無限延長的影子,賞南渾身的燥熱消失得所剩無幾,害怕的情緒開始滋生——江鯽正常太久,他都快忘了對方的真實身份了。


    14也說過,就算世界被糾正,也仍舊改變不了江鯽是一隻惡靈的事實。


    “我覺得,這樣不太好。”賞南掙紮得氣喘籲籲。


    江鯽吻賞南吻得很溫柔,他堵住賞南的嘴不再讓他說話,它冰涼無形的手可以進入任何地方和部位。


    賞南看見江鯽小半的身體都化成了虛影,月光穿透了它的虛影,賞南眼前變得模糊,他才驚覺自己湧出了無數眼淚。


    他應該覺得這是一件不可置信的事情,並且應該覺得害怕,任何人都會對和一隻惡靈產生負距離接觸感到害怕。


    但賞南卻在對方手中慢慢登上了雲端,惡靈在學著討好自己的男朋友,讓他高興,即使自己隻是一隻惡靈,但也是可以滿足它的人類男朋友的。


    月色冷白深濃,帶著冬日特有的凜冽寒意,這種時間,這種月光,是惡靈食欲大開的時候,它正在心滿意足地享受自己的晚餐,同它的少年愛人一起。


    -


    翌日。


    鬧鈴響的時候,賞南還沒醒,他直接就關了鬧鈴。


    過了十分鍾後,鬧鈴接著響,童喜也在外麵嘰裏哇啦地叫了起來。


    賞南覺得自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他掙紮爬起來一件一件往身上套衣服,江鯽不在房間,鬼知道他去哪兒了。


    拉開房間的門,和童喜正撞上,童喜被嚇了一跳,“你這是被鬼吸……哦,你房間裏確實是有個鬼,你倆幹啥了?”


    賞南眼下雖然沒有黑眼圈,可是臉很白,白得像蒙了層水霧的毛玻璃,唇色又是淺淡的粉,看著便更弱氣。


    “被江鯽吸幹了。”賞南無精打采地說,他和童喜一塊擠著刷牙,童喜:“江鯽在學做飯,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起的,他現在可真算是好日子來了啊,當人又當鬼。”


    兩人對著鏡子動作飛快地刷著牙,童喜卻突然伸手摸了下鏡子,又摸了下,最後猛地扭頭看著賞南的脖子,摸了下他的脖子,“臥槽草莓,你們進展這麽快?”


    賞南彎腰吐掉嘴裏的泡沫,“我們談戀愛的人一般沒事都會打個啵的。”


    “?”


    吻痕並不深,很淺的粉色,江鯽碰賞南脖子的時候非常小心,這是非常脆弱的部位。


    童喜不著急,等他考上了首都大學,他也可以開始談戀愛了。


    “我煮了麵,照著網上煮的蔥油麵。”江鯽指著桌子上的兩碗麵,“大碗給童喜吃,小碗給你。”


    那大碗麵都堆了起來,小山包似的,童喜被哽了下,“倒也不必這麽大碗吧……”


    賞南的正合適。


    這比在外麵吃要好,在外麵吃總是趕時間地往嘴裏塞,每次被燙到嘴巴都會疼上好幾天,要麽隻能打包去學校,等吃的時候,麵已經坨了。


    暖呼呼的麵條和湯喂進肚子裏,賞南臉色紅潤了許多,他朝江鯽豎了個大拇指。


    童喜也吃得滿頭大汗,發出感歎,“不愧是學霸,學什麽都快,煮屎都好吃。”


    賞南:“……”


    用完了早餐,賞南和童喜急匆匆地往電梯跑去。


    賞南本來都已經進了電梯,又讓童喜先等一下,還沒關門,還站在門內的江鯽看著賞南朝自己跑過去,賞南湊過去在江鯽的臉上親了一下,拍拍江鯽的肩膀,“嗯,在家乖乖等我下課,乖。”


    他說完後,拎著書包跑了。


    江鯽在門口站到電梯門完全合上以後,才伸手慢慢帶上門。他今天要出門去見個人。


    天氣霧蒙蒙的,達爾市四季並不分明,在江鯽的記憶中,有時候冬天可以直接跳到夏天,而夏天一結束,沒兩日就可能進入冬。


    江鯽穿上了賞南給自己買的新大衣和鞋子,收拾規整後才出了門。


    -


    李蘭和國丙昨晚被帶到警察局以後,警察局的信息係統中卻沒有查到他們一家三口的信息,“你們已經被銷戶了。”


    “而且,你們還有你們的兒子已經死了三年了。”對方眉頭緊鎖地看著眼前這對衣著考究的夫妻,“你們到底是誰?”


    李蘭已經恢複了正常,她強顏歡笑,“警察同誌,我們這不是好好活著嗎?這其中一定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銷戶是可以撤銷的,常住人口登記也是可以恢複的,沒事。”


    但這不在警察局的工作範疇。


    兩人被放了出去,卻還要等法院上班。這件事情可以稍微放一放,他們從警察局離開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趕去醫院。


    江臨的麻藥不知道醒了沒有,他如果醒了,他該如何麵對失去雙腿的殘忍事實?


    一路上,李蘭和國丙都是沉默的,因為他們彼此都無比清楚現在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受到了報複,他們受到了江鯽的報複,江鯽把他的東西都奪回去了。不僅如此,江鯽還把他們的東西也一道奪走了。


    想到此,李蘭顫抖著手開始查各張銀行卡的餘額,屏幕上方跳出來的提示告訴她,她所輸入的所有卡號都是不存在的。


    李蘭如同置身於冰窖,她慌張地從手機裏翻出首都同事的電話,等待接通的過程無比漫長。


    “喂?”


    “nana,我是李蘭。”


    “您好,請您說明你的來意……”


    nana是李蘭在首都關係最好的同事,聽見對方這句話,李蘭徹底絕望了,她不再像之前那樣死纏爛打,而是直接掛斷了電話,眼神木木地看著前方。


    國丙明顯和她一樣。


    周圍人來人往,他們看起來比其中的大部分都要光鮮亮麗,可他們其實一無所有,而且是真正的一無所有,他們連自己都失去了。


    醫院的治療費高昂,尤其是江臨這種情況。


    幸好李蘭在辦住院手續時交了一大筆費用,還能堅持一段時間。


    江臨已經醒了,了無生氣地看著窗外,他把被子都掀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兩條被截斷的腿赤裸裸地擺在外麵。


    “阿臨?”國丙試圖叫了江臨一聲。


    江臨聽見有人叫自己,視線慢慢從窗外收回,看見國丙時,他的神色沒有任何變化,直到看見了他身後的李蘭。


    他表情猛然變得猙獰,伸手就抓起了床頭櫃上的杯子朝李蘭砸了過去,李蘭猝不及防沒躲開,被砸中了肩膀,疼得登時就蹲了下來——她的手本來就剛接上,這對她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都怪你!”江臨聲嘶力竭,“都怪你!我現在成了一個殘廢,你高興了?你滿意了?我就樂意當個沒出息的怎麽了?你們為什麽非要讓我像江鯽那樣,我說了我學不會我做不到!”他把被子什麽的都扔到了地上,用力地捶著自己的腿。


    “我這樣……以後還怎麽去上學?同學們會怎麽看我?”江臨號啕大哭。


    國丙看得心疼,他過去把李蘭扶起來,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知道彼此心裏在想些什麽。


    昨天晚上在小區門口,那老太太說江鯽是首都大學的高材生,那就說明,江臨已經不是首都大學的學生了。


    可李蘭和國丙都不敢在此刻告訴江臨,江臨剛剛失去了雙腿,如果知道自己的學校也沒了,他可能會瘋的。


    李蘭手指用力摳著包,她這一生,從不允許自己後悔,但此時,她卻後悔了,她抬頭看著外麵霧蒙蒙的天,從未有哪個時刻如此刻般讓她感到絕望。


    她低聲道:“等天亮了我們先去把戶口找回來,再想辦法去找工作,隻要我們都還活著……”


    “叩叩”


    門被敲了幾下,本來就沒關,應該是來人擔心自己會不會打擾到屋內的幾人。


    屋內的人抬頭朝門口看過去,瞳孔皆是一縮,江臨敢怒不敢言,也沒那個身體去發怒了,他連床都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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