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吃的餛飩,雖然他身上的擦傷都已經結痂了,可在愈合期,他還是不能吃重口味的東西。


    他把嘴裏的小餛飩咽下去之後,點點頭,“聽見了。”


    “但我隻是聽見了,不知道外麵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賞南胡亂說道。


    “山裏晚上涼,下次晚上出去,可以多穿點。”翟青漁卻說。


    賞南捏著勺子的手一緊,他沒想到翟青漁會直接戳穿自己。


    “青漁哥,我是有些好奇跑出去看了,但還看見了很多蝴蝶,怕大家擔心,所以我才說自己沒出去。”賞南趕忙老實交代。


    “嗯,吃飯吧。”翟青漁沒說什麽。


    兩人還在吃著,周叔從樓上急急忙忙地跑下來,他一臉焦急之色,站在翟青漁跟前說道:“小魚,我老娘昨晚摔了一跤,被送醫院了,我得回去照顧一段時間……你這邊……”他臉上寫滿了難色,因為翟青漁身邊根本就離不開人,他無法靠自己行動,許多事情都是。


    翟青漁笑了笑,“家裏的事情比較重要,你趕緊回去看看。”


    周叔滿眼感激,“我已經給翟總和太太打電話說明了,他們說馬上就派一個人過來,估計下午那人就會到。”


    翟青漁點了點頭,“好。”


    賞南看著周叔急急忙忙地來,又急急忙忙地拎著個包就走,這麽一把年紀,還能為自己的老母親如此奔波,也算是孝順了。


    “小南,”翟青漁對賞南的稱呼不知道在什麽時候變成了小名,“幫我盛一碗湯吧,謝謝。”


    賞南沒被翟青漁這麽叫過,一時還沒反應過來,不過反應過來後,他適應得就很快了——照顧翟青漁的新人還沒來,他就隻能暫時先接手了。


    翟青漁接過賞南遞過去的湯時,垂眼說道:“我會給你按一個小時一千算工資。”


    !


    一千!


    [14:冷靜]


    賞南:“那新員工能不能不來?這活我願意幹啊,怎麽不找我?”


    賞南麵上不顯,但心裏美滋滋。


    但很快,這種好心情就因為事情的瑣碎逐漸消失了,照顧一個殘疾人完全沒有想象中的簡單,翟青漁自己什麽都做不了,所以端茶倒水這些事情,全部都是賞南做,哪怕是筆掉在地上了,毯子掉在地上了,所以賞南需要將所有注意力都放在翟青漁身上。


    那新人要下午四點才到。


    中午時分,賞南吃力地推著沉重的木梯子從書架上取下翟青漁要的書,灰色調的綠色厚書皮,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十分有重量,是一名外國作家的作品。


    賞南氣喘籲籲地跳下來,聽見身後翟青漁的聲音。


    “小南,念給我聽。”他閉著眼睛,表情有些疲憊的樣子。


    “隨便念嗎?”賞南翻開,發現全是詩,他看的詩不多,實際上,除了專業相關的東西,他很少涉及其他專業的書籍。


    他不太會讀詩,總覺得不知所雲,也領略不到作家們到底在用一些東西指代什麽東西,哪怕每個字都認識,可連起來,卻晦澀難懂。


    “隨便念。”翟青漁說道。


    賞南隨便翻開一頁,他聲音不大,語氣緩緩,音色聽起來像掠過林間的微風,哪怕很大聲音說話,都不會令人覺得吵鬧嘈雜,相反,一切生物都不會被他的聲音驚擾到,包括歸屬於昆蟲類別的蝴蝶。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的死者一定會


    與風中的人西天的月融為一體;


    他們的骨頭被剔淨,淨骨又消逝,


    臂肘和腳下一定會有星星;


    縱然發了瘋,他們一定會清醒,


    縱然墜落滄海,他們一定會複起;


    縱然情人會失去,愛卻會長存;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賞南坐在一個小凳子上,逐字逐句念著,這書很舊,但能看出來未曾被翻閱過,上麵甚至沒有分段,所以賞南的斷句都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而來。


    他和翟青漁都沐浴在陽光底下,落地窗被照得發光,兩個人的影子也已消失不見。


    這算是比較正能量的詩吧,但翟青漁好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再繼續往下念,賞南提高了分貝,還加入了自己的情感。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海鷗也許不再在耳邊啼叫,


    波濤也不再洶湧地拍打海岸;


    花開花落處也許不再有花朵


    迎著風雨昂首挺立;


    盡管他們發了瘋,僵死如釘,


    那些人的頭顱卻穿越雛菊展露;


    闖入太陽,直到太陽隕落,


    而死亡也一統不了天下。”


    賞南念完口渴了,喝了一大杯水,放下杯子時,對上翟青漁淡淡的目光,他的眼神顯然沒有被賞南念詩所激勵到。


    “青漁哥,你很喜歡讀詩嗎?”賞南合上書,手肘撐在膝蓋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翟青漁。


    “談不上喜歡,”翟青漁拉開桌子的抽屜,看了眼滿滿一抽屜的藍色蝴蝶屍體,又緩緩將抽屜合上,“打發時間而已。”


    賞南眼神閃了閃,把自己眼裏的憐憫藏住了,翟青漁太敏感了,動物係怪物的天賦就在這裏,多微妙的變化,它們都可以第一時間察覺。


    “小南?”翟青漁操作著輪椅,慢慢移動到了賞南的旁邊。


    賞南立刻直起了背,但小凳子太矮,他看起來就像蹲在翟青漁麵前的,被翟青漁漆黑的眼瞳盯得一動不敢動。


    可能也是因為他動不了,可能也是因為他身體裏的蝴蝶。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翟青漁聲音輕輕的,就像蝴蝶翅膀優雅扇動的那幾下,連周圍的空氣都沒有被撥動一分。


    他果然察覺到了,賞南心想,但就算自己表麵上沒有露出憐憫的樣子,翟青漁估計也能知道吧。


    他和翟青漁之間已經沒有任何秘密了,或許翟青漁還能隱藏,但賞南是隱藏不了了。


    於是,賞南隻能老老實實地回答翟青漁,“有一點,青明以前說你很厲害,所以我覺得很可惜。”被自己的生身父母親手毀掉人生,成為家族的墊腳石,又因為恨意產生的黑化值而永遠無法真正死去,而父母瘋狂的補償又令他無法純粹地去恨,翟青漁折磨消耗的都是他自己,所以死去的藍色蝴蝶越來越多,等堆積到黑化值滿值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會被它們的屍體掩埋得不見天日吧。


    賞南回答得實誠,反而令翟青漁忍不住失笑,“沒什麽好可惜,你也不用為我感到可惜。”


    賞南啞然,“為什麽?”


    “你經常因為別人的人生而暗自神傷?”翟青漁反問賞南。


    賞南搖搖頭,“目前為止,我隻為青漁哥的人生暗自神傷過。”


    翟青漁漆黑的眼底滑過一抹煥麗的藍色,很快就消失不見了,他臉部溫柔的輪廓線條顯得更加溫柔,“我不太相信。”


    這麽容易為別人的苦難感到動容,可苦難滿大街都是,隨處可見,這份善良和惋惜又怎麽可能獨屬於他?


    賞南抱著書,抬起眼,一臉真誠,“我認真的啊,因為我第一眼見到青漁哥的時候,就覺得你和別人都不一樣。”


    翟青漁這樣的人,被推進過地獄後一直身處於地獄的人,對人幾乎沒有任何好感,也不會相信他們所說的話,哪怕是他們的毒誓,都無法令翟青漁信服。


    更何況他是動物,還是陰鬱又高度敏感的蝴蝶,賞南知道,自己的每個字,翟青漁肯定都會用它的觸角一一剖析辯證,探出真假,而就算是真的,翟青漁也不一定會接受他的主動靠近。


    沒辦法,誰讓蝴蝶是一種稍微被驚擾就會振翅飛走的生物呢,而且還是受過傷的蝴蝶。


    “青明說你沒出車禍以前,非常優秀,但你的優秀又不是靠你的雙腿換來的,嗯,所以我覺得你現在也很好,能不能站起來,無所謂的。”賞南看著翟青漁地眼睛,看著陽光在他眼中融化,認真說道。


    可賞南手心中已經冒出了汗,如果翟青漁發自內心不接受他的話,這些話,估計隻會讓翟青漁反感。


    良久之後,翟青漁抬起手,蒼白的五指按在了賞南的頭頂,溫柔地揉了揉他的頭發。


    第150章 蝶變


    翟青漁的手掌溫熱,但卻並不像被手掌揉按的感覺,輕飄飄的像風箏從頭發上刮了過去。


    賞南一時沒動,“為什麽你標本室其他品種的蝴蝶比藍色蝴蝶少那麽多?”除了藍色蝴蝶,其他標本盒裏的蝴蝶也十分難以見得。


    “我覺得還挺多的,不少了。”翟青漁指的是那些顏色各異的蝴蝶標本,他覺得不算少。


    “我是說相比而言。”賞南說。


    “那是有點少。”翟青漁青白的眼皮有些疲累地耷拉下來,看起來仿佛進入了休憩狀態。


    這棟房子此刻安靜得可怕,外麵連絲涼風都沒有,馬路上沒有車路過,但偶爾會有背著背包拎著塑料水桶和魚竿包的大爺路過。


    來的第一天看見的那兩隻羊駝蹲在一棵大樹的樹蔭底下,今天吃的是蘋果和梨子。


    “我昨天晚上看見了一隻比那些蝴蝶都要大的藍色蝴蝶,我感覺那隻蝴蝶像是會說話一樣,”賞南開口徐徐道,“特別大,我從來沒見過那麽大的蝴蝶,連在動畫片裏都沒看見過,然後它忽然朝我飛過來,接著就消失不見了。”


    “青漁哥,這山裏是不是有山神啊?”賞南問的問題聽起來很天真。


    翟青漁沒有回答,他是溫柔,但是他對待人的態度太隨心所欲了,心情好就和人多說兩句,心情好但不想說話的話就不管怎麽引導他都一聲不吭。


    賞南偷偷咬了一口後槽牙,望著翟青漁,試探性地說道:“那隻蝴蝶消失之後,我脖子上麵出現了蝴蝶印記,那隻蝴蝶,是不是飛進了我的身體裏麵?”


    翟青漁終於睜開了眼睛,“哪裏?”


    賞南眼底一喜,立刻主動解開衣領,指著脖子上麵比紋身更加栩栩如生的小隻藍蝴蝶說道:“能看見嗎?而且蝴蝶印記部分的觸感和普通皮膚的觸感不一樣。”這點賞南是確確實實的疑惑,他不明白為什麽這樣,怪物的一部分進入身體也確實是一件令他感到恐慌的事情。


    翟青漁幾乎可以利用這個方式操控世界上所有人,想想就很可怕,幸好他隻專注於自殺和把自己的屍體做成標本。


    翟青漁的眉肉眼可見地蹙了起來,那隻蝴蝶就像是依附在花蕊之上的姿態,眨眼一看,就跟活的一樣。


    “你身體上有沒有什麽不舒服?”翟青漁問賞南,問了,也打量了對方的臉色精神,都還不錯。


    賞南搖頭說:“沒有什麽不舒服,就是昨天晚上在床上突然心很痛。”隱隱的,賞南可能知道怎麽和翟青漁溝通了——就是裝傻,裝什麽都不懂,翟青漁既然願意和他共生肯定也是發自內心接受了他,但除此之外,他和翟青漁表麵上的關係似乎並沒有變得親密,可這種看似表麵上的親密才算是真的靠近彼此,否則共生沒有任何意義。


    翟青漁的視線慢慢移開,最後落在了外麵的草坪上,草坪上滿草坪的白色小花,遠遠看過去卻是整片清新翠綠,他看了會兒,才收回目光,抬起雙手,俯下上身親手給賞南扣上解開的領子。


    他的呼吸很輕,幾乎就像蝴蝶選定食物後翩翩然落下那樣的重量,就出現在賞南的頭頂,賞南聽見翟青漁說,“以後不要隨便把印記給其他人看。”


    “他們會問我是在哪裏紋的。”


    翟青漁啞然失笑,“……不是,因為這很奇怪,人類喜歡關注異類也喜歡歧視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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