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南接過阿姨遞過來的酒杯,抿了一口,等嚐到甜滋滋的味道之後,他眼睛一亮,“好喝!”


    “這個酒稍微接觸空氣一段時間味道就會變差很多,所以最好是快點喝完。”翟青漁說道,一手白子一手黑子獨自下了起來,這一局怎麽走,全是他說了算。


    賞南不覺得翟青漁是在騙人,因為他喝到最後一口的時候,已經品出了很重的苦澀味道,苦得他忍不住皺眉,他趕緊切了一小口蛋糕喂進嘴裏,“難怪你會讓阿姨給我帶一塊蛋糕。”


    奶油的甜壓下了舌根的苦澀,賞南看著慢慢已經占據了棋盤一半的棋局,好奇道:“青漁哥,你喝這麽慢,不怕苦嗎?”


    “我更加喜歡苦澀一點的味道。”


    “這樣啊,那我不喜歡。”賞南在冰桶裏鏟了兩鏟子冰塊,摟著桌子上的酒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因為喝的時候嚐不到太重的酒精味道,又怕放久了太苦,他倒了之後就仰頭一口全喝光,“好喝。”跟果汁一樣。


    第二杯酒下去之後,第一杯酒的酒勁上來了,賞南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但他意識無比清醒,腦子也清醒,就是身體失控了。


    他呆坐在沙發裏,盯著翟青漁一顆一顆地放棋子,黑的,白的,然後黑的,然後又是白的,棋子很快就要放不下了,“黑的還是白的贏了?”


    翟青漁沒抬眼,“你猜?”


    “白的。”賞南其實想說黑子。


    他剛說完,翟青漁落下最後一顆黑子,局勢顯然,黑子贏了。


    翟青漁沒去看已經結束的棋局,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內,他手指搭在輪椅扶手上,目光全部都落在了賞南已經變成了粉色的臉上。


    “賞南,小明向你表白的話,你會拒絕,是嗎?”他托著腮,眉眼清雋,臉部線條溫柔又不失淩厲。


    “嗯,我不喜歡青明。”


    “那你喜歡誰?”翟青漁追問道。


    賞南歪了下頭,皺起眉,似乎對這個問題非常難以理解,所以也給不出答案,“我不知道啊。”


    “轟隆”一聲,落地窗都震了震,接著就是雨點劈裏啪啦落下來,涼意也頓時從山中席卷而來。


    賞南看起來似乎清醒了些,他努力坐直身體,“我還……挺喜歡青漁哥的。”


    “喜歡一個殘疾?”翟青漁掀開自己腿上的薄毯,食指點了點膝蓋,“你喝醉了,開始胡言亂語起來了。”


    “不不不,”賞南甩著腦袋,“我沒有胡言亂語,我是發自肺腑,我知道你是殘疾,我不介意,我能走就可以了啊,我可以做你的腿哦。”


    翟青漁聽著這幾乎可以說是天真的坦白,眼底的笑意不受控製地蕩漾開,“小明知道你喜歡我,他會很傷心。”


    “那我去喜歡青明好了。”賞南聳聳肩,偽作不在乎的樣子。


    暴風雨已經來臨,院子裏高度稍高一些的樹被擊打得幾近斷裂,黃綠樹葉摻雜在一起漫天飛舞,宛如珠簾般的雨勢仿若成為了這棟房子的外層玻璃罩,隔絕一切人聲。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翟青漁慘白的手指動了動,他朝賞南笑笑,“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可以坐我旁邊來嗎?”


    翟青漁輪椅旁邊放置著一張沙發,賞南完全不介意,他甩甩腦袋,撐著桌麵歪歪扭扭走過去,那沙發在左右移動,他盯了很久,摸清楚了它移動的規律,正要一屁股坐下去,手腕突然被人大力握住,身體被猛地拽倒。


    失重感讓賞南的酒醒了大半,他雙手在空氣中亂撲騰了兩下,再反應過來時,他已經坐在了翟青漁的腿上。


    看著翟青漁近在咫尺的喉結和下頜,以及屁股他怎麽能坐在翟青漁的腿上?!!!


    賞南慌亂地想要從翟青漁的懷裏掙紮出來,“青漁哥,我……我還是坐沙發吧,你的腿……”


    賞南的掙紮完全是徒勞的,翟青漁單手握著他的腰,輕易就壓製住了他。


    “本來就是壞的。”翟青漁笑起來,“呐,你都坐下了,我也沒有知覺的。”


    賞南鎖骨那塊突然疼起來,他忍著沒喊出聲,他知道這其實是翟青漁在痛。


    麵對麵說話時,賞南從來沒覺得翟青漁有多強的侵略性,他真的就像蝴蝶一樣,溫柔,優雅。


    青樰山擁有的一切美好特質都在蝴蝶身上表達得淋漓盡致,可當踏進對方的領地之後,賞南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害怕緊張地蜷縮起來,他手指和小腿都忍不住在顫抖,翟青漁身上的氣息既溫和又冷淡,既溫柔又帶著極強的攻擊性。


    怪物就是怪物,皮囊是什麽樣都無所謂,它們本質都一樣。


    “沒關係,好醫生那麽多,說不定能好起來,就算好不起來那又怎樣?”賞南安慰著翟青漁,就算沒有任務,他也不介意腿疾這回事。


    翟青漁笑了一聲,他手掌按在賞南的後背上,手指比之前要細長,眼睛也比平時要漆黑。


    “你想好了?”翟青漁眸光溫潤寂寥,“喜歡我,而不是喜歡小明。”


    “在一個健全的人和一個無法行走的殘疾人之間,選擇後者,你……”他比賞南大幾歲,他會為賞南考慮一些。


    “翟青漁,我沒有在做選擇題,”賞南雖然因為酒精紅了臉,神態和語氣卻清明冷靜,這是賞南自己,“你也不是待選項。”


    而他剛說完,翟青漁的吻就落了下來,似乎已經等待很久了。


    賞南瞪大眼睛,近距離地對上翟青漁的眼睛,才發現對方的眼睛早就跟之前不同了,是很深的藍色,瞳孔外邊那一圈是黑色,內裏全是和蝴蝶翅膀一樣的藍色,夢幻靡麗。


    是翟青漁,也是蝴蝶。


    翟青漁清瘦有力的手指捏住賞南的下巴讓他的頭扭向自己這邊,他拇指隻是微微用力往下按了按,賞南的下唇就打開了,他低下頭,開始攻城略地。


    屋外的雨勢狂暴卻又模糊,賞南的後腰被握住,他無法朝後倒,頭也被控製住,他感覺自己……感覺自己就像一隻被翟青漁抱在腿上隻能任對方為所欲為的人偶娃娃。


    翟青漁的唇舌溫柔,他含著賞南的唇輕吮舔咬,上麵殘留的山葡萄和桑葚的果香慢慢全被舔盡了。


    翟青漁的神思還是清醒的,他的吻半途停止,他手指撩開賞南額前的頭發,拇指抵著賞南的臉,徐徐道:“賞南,我記得你之前說過喜歡標本室裏的藍色蝴蝶,那麽比我送給你的那一隻更大的蝴蝶,你也會喜歡?”


    第153章 蝶變


    賞南想,翟青漁說的應該是他自己吧,畢竟比那天更大的蝴蝶,除了翟青漁,好像再沒有了。


    但翟青漁似乎並沒有需要賞南給他一個答案的意思,在賞南還沒出聲之前,他拍了拍賞南的背,“起來吧。”他氣息又頹敗陰鬱起來,那股子溫柔被窗外的雨淋得濕透了。


    他任由賞南站起來,屈起手指理了理賞南發皺的衣擺,“那麽從此刻開始,你我便是情侶的關係了,小明如果向你表白,你不知道怎麽處理,可以交給我。”他語氣淡然,說完之後,抬眼看著賞南揚起略顯無奈的笑,眼底底氣也略顯不足。


    “我會處理好和青明的關係。”賞南被外麵地雷雨聲打擊得腦袋越發的昏昏沉沉,他指了指樓上的方向,“我先去睡覺了。”


    翟青漁靠進了椅背,“晚安。”


    賞南往後退了兩步,想了想,又上前,彎腰親了親翟青漁的嘴角,翟青漁眼皮抖了一下。


    客廳裏在賞南回房間之後陷入長久無言的寧靜,翟青漁扭頭看著落地窗外,被雨滴從樹上擊打下來的葉片全堆在了院子裏,在青青黃黃的落葉之上,一隻又一隻的蝴蝶不知從何跌落了下來,被淋濕的翅膀在雨水中艱難地扇動了幾下,就不再掙紮,隨著水將它往哪裏衝。


    青年昳麗溫柔的臉逐漸變得蒼白,額頭上淌下水漬,幹燥柔軟的頭發也慢慢坍塌了下來,濕淋淋地貼附在額頭上,越來越的雨水從輪椅的各處流下來。


    院外的蝴蝶早已死傷無數,翟青漁也不太清楚這一次死了多少隻,隻在閃電掠過時,借著瞬間出現的亮光看清滿院子死氣沉沉的藍色。


    從動心之時開始絕望,絕望在此刻達到巔峰,他連朝對方走過去的能力都沒有。


    翟青漁歎了口氣,眼裏的藍色褪去,他手掌慢慢從輪椅扶手移到了膝蓋上,他另外一隻手掌發力,手肘屈起,沒有雙腿的輔助,僅靠雙手支撐身體的重量。


    青年兩隻手臂都在發抖,他兩條腿一點作用都起不到,翟青漁上身都探出去了,它們還踩在踏板上。


    雨水逐漸被汗水代替,翟青漁脫力一般摔進輪椅裏。


    被張媽叫來的李七棟看見這一幕被嚇了一跳,他大步跑到翟青漁旁邊,“翟先生,您要拿什麽叫我就可以了,您這樣要是受傷了怎麽辦?”


    李七棟說完之後,才發現滿地都是水,他繼續大驚,“老天爺,怎麽這麽多水?!”


    翟青漁:“可能是漏水。”


    翟青明又來了電話,這次他是打給翟青漁的,因為時間還早,他知道他哥這會兒肯定在床上看書,所以才敢直接打電話。


    “哥,幫我個忙!”翟青明語氣卑微忐忑。


    “什麽忙?”翟青漁沒有在看書,他甚至沒有在床上,他坐著輪椅,在浴室冷白的照明燈底下,殘破柔軟的翅膀懸在後背,他麵前放著一整排工具,一般,如果有蝴蝶的標本需要修複,也是他自己動手修複,他還沒試過修複自己。


    翟青明兀自說著自己的想法,“哥,我不是喜歡賞南嘛,我想趁這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暑假表白……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我隻知道他喜歡男生,我想和你聊聊,我該怎麽表白,賞南才會答應和我在一起。”


    “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前隻有別人向我表白的份兒,我完全沒經驗做這種事情啊,你說我要不要準備什麽玫瑰花蠟燭什麽的,還有禮物!表白都要送禮物……”


    他完全是在自說自話。翟青漁有沒有在聽他根本就不在乎,這事兒他沒辦法和衛傑商討,衛傑可是賞南的發小,比和自己要親近多了,他快要憋死了,隻能找他哥了,他哥話少,而且還不會搭理他,所以是最合適的傾聽人選。


    手機放在一邊,翟青漁用剪刀將一隻還活著的藍色蝴蝶的翅膀剪下來一片,蝴蝶在他手中劇烈掙紮著,藍色與黑色的粉質撲簌簌落在翟青漁的褲管上。


    已經完成使命的蝴蝶被丟進了待選的標本盒中,即使是翅膀殘缺的蝴蝶,也可以以一種殘缺美的姿態成為標本。


    剛剪下來的一小片翅膀還保持著活力,翟青漁用鑷子將它夾起來,小心翼翼地把它和尾翅的缺口粘在一起。


    組織重新生長需要時間,這一小片也不夠,殘缺的部分太大了。


    慢慢來吧,翟青漁放下鑷子,原生的千絲萬縷的組織如饑如渴地去吞並那新來的,密密麻麻的痛意從尾翅傳來,沿著肩胛骨逐漸蔓延至整個後背,仿佛被車輪狠狠碾了一道又一道。


    “哥?你在聽我說話沒有?你明天幫我去旁敲側擊一下吧,你就問賞南,”翟青明想了又想,“嗯……你就問他擇偶標準,問翟青明那樣的可以不可以。”


    沒聽到翟青漁說話,翟青明繼續哀求,“哥你就幫幫我吧,我從來沒這麽喜歡過一個人。”


    “好。”翟青漁的聲音低低的,聽不出來什麽情緒。


    翟青明從小就是被寵著長大的,他是家裏的幺子,父母疼愛,兄長也對他有求必應,他不知道什麽是吃苦,他想得到的,永遠都會有人雙手捧給他。


    “小明,”翟青漁喚了一聲對方,翟青明昂了一聲,“如果你被拒絕了呢?”


    “應……應該不會被拒絕的吧。”翟青明不確定地說道。


    “對了,哥,爸前兩天給我打電話,說在花卉展上碰見你了,你還說要去讀書去國外看病,他讓我勸勸你,別到處亂跑,就老老實實待在青樰山養病。”翟青明語氣輕快,“之前不是看了那麽多醫生都沒看好嗎?哥你自己也說不看了,現在怎麽又改變主意了?”


    “小明希望我的腿好起來嗎?”翟青漁在水龍頭底下清洗著雙手,冰涼的水淋透掌心與手背,他語氣淡然。


    翟青明立刻道:“我當然希望你的腿好起來,可醫生不都說了好不了嘛,做無用功你人還受罪,我還不是心疼你。”


    水聲戛然而止,翟青漁拿了幹毛巾擦手,“如果我重新站起來,你手裏的東西又要讓渡給我……”


    “哥,你在說什麽啊?我本來就不想要那些東西,那些東西本來也就是你的,我一點都不想當什麽繼承人,我隻想我們全家每個人都好好的。”翟青明語速又快又急。


    翟青漁笑了笑,“放心,我會幫你問問賞南對你是什麽想法,早點休息。”


    電話掛斷,翟青明卻握著手機久久回不了神,他心裏亂成一團,卻不是因為賞南,哥哥為什麽會突然問自己希不希望他好起來這種問題,他……他當然是希望哥哥健健康康,他真的希望哥哥健健康康。


    與此同時,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翟青漁那麽優秀,他要是能站起來,翟家還能有你立足之地?你別忘了,他要是沒出事,別人可能都不知道翟家還有個翟青明。”


    翟青明嚇得大喘一口氣,這是他自己的聲音,卻是他從未有過的冷漠語氣。


    他從來沒那麽想過,他發……發誓。


    -


    青樰山下了一夜的雨,清晨時分,白色雲霧纏繞著山腰,天與地都顯得濕漉漉。


    有些冷,賞南穿了件張媽找來的毛衣,挺厚的白色毛衣,看見賞南把毛衣套上之後,張媽貼心地說道:“還是小魚有先見之明,他說你肯定沒帶厚點的衣服,讓我把他的衣服給你拿了一件,這不,還挺合適的,就是袖子長了點兒,挽起來就行了。”


    “這是青漁哥的衣服?”賞南一怔,他本來還好奇呢,因為翟青明在這裏也沒有四季的衣服,他們三個都隻帶了夏天穿的。


    張媽拉開房間的窗簾,推開落地窗,“不是小魚的還能是誰的,要不是小魚願意拿自己衣服給你穿,我還真得讓人下山去買幾件。”


    賞南把衣袖送到鼻子前麵嗅了嗅,有很清淡的木質香味。


    張媽以為賞南是嫌棄,“哎呀哎呀是幹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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