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酒店房間依舊涼爽愜意,酒店很舍得在冷氣上砸錢——芸城本身就是一個旅遊業發達的城市,大到城市對外名聲很重要,小到一個便利店都要在乎顧客的評價,就更別提規格如此豪華的五星級酒店了。


    李七棟隻將翟青漁送到房間,他本來還想再待一會兒,比如幫忙將翟青漁弄到床上,但剛剛進到房間,翟青漁就非常禮貌地請他離開了。


    “有事情一定要叫我!”他還是不放心。


    賞南關上門,他手裏還拿著餐廳送的冰淇淋,很大一隻冰淇淋球,用玻璃碗托著,上麵撒了巧克力碎和草莓果醬,他剛吃到一半。


    他一口一口往嘴裏送著冰淇淋,看著翟青漁坐著輪椅移動到了那張大得離譜的床鋪邊上,他輪椅慢慢地朝賞南轉了過去。


    賞南對上對方平靜溫和卻頗有深意的眼神,差點被嘴裏的冰淇淋嗆到,那股涼氣直衝腦門。


    翟青漁彎腰吃力地將地上行李箱的拉鏈拉開,賞南趕緊放下冰淇淋跑了過去,”我幫你。“


    “我需要休息一會兒,但是我不會穿著外衣在床上睡覺,所以你能幫我換一下衣服嗎?”翟青漁的聲音在賞南頭頂上方輕緩地響起。


    在他說完請求以後,蹲在地上的青年的耳朵脖子還有臉在同一時間唰地一下全紅了。


    賞南確定自己沒聽錯,他甚至還感受到了鎖骨那塊的蝴蝶印記在微微發燙,他表情木訥呆滯地抬起頭,手裏抓著疊好的一套屬於翟青漁的睡衣,“那…那個,我去給李七棟打個電話。”


    他小腿使勁,想要站起來去拿手機,隻可惜膝蓋都還沒能完全抻直,就被頭頂那隻溫熱的大手給重新按了回去。


    賞南又蹲了回去,翟青漁的手掌順著他的鬢角就滑到了下頜,捏著賞南腮幫子那塊軟肉,“我其實不喜歡不喜歡的人碰我。”


    “所以……”翟青漁的嗓音溫柔低沉,像落日時分準備停駐在某處休憩的蝴蝶,“拜托……”


    “好了好了,”賞南受不了別人這樣,他咽了咽口水,紅著臉站起來,“是穿這個嗎?我第一步做什麽?”


    [14:我可以給你提供一套殘疾人護理指南。]


    “你如果閑的話可以查一下怎麽讓翟青漁的腿恢複健康,而不是試圖讓我考護工執業證。”賞南有些無言。


    翟青漁看著賞南。


    賞南想了想,幹巴巴地說道:“那就先先先換上衣,你把襯衫脫了。”他抖了抖手裏的衣服,一顆一顆地解開睡衣的扣子。


    午後的日光明亮灼熱得紮人眼,賞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冷氣原因,他覺得房間裏的溫度升高了,不知道是發際線還是額頭淌出來的汗珠,順著眉毛悄悄滑落到眼角。


    他低頭站在翟青漁跟前,他知道翟青漁已經把上衣脫了,他餘光能看見,卻不敢光明正大地看,明明隻是照顧對方而已,處於善心,出於好意,出於人文關懷,最後一個理由:處於彼此男朋友的角色和身份。


    總共六顆扣子,賞南解了老半天,他深吸一口氣,看向翟青漁,“好了,青漁哥,你往前來點兒。”


    說話的時候,賞南的臉變得比之前還要紅,他不擅長談戀愛,一點都不擅長,一旦對方不再處於最開始的弱勢角色,變得強勢又富有攻擊性起來,他發現自己就不太能招架得住了。


    比如現在,賞南明顯感覺自己在節節敗退。


    翟青漁雖然長久地坐在輪椅上,可身材卻並不羸弱,這是因為他本身就已經不是人類,人類那些生長條件很難限製它,除了致命傷,也就是他的腿。


    他隻是些微偏瘦,可骨骼條件比大多數男性都要優越,寬闊卻不厚重的肩背,肌肉在胸背腹均勻流暢地覆蓋著,隻是膚色或許是因為長久地不見日光,有些蒼白感。即使如此,也並不影響他極具侵略性的氣息強勢又準確地開始包圍眼前的青年。


    賞南俯下身,將衣服從翟青漁後背繞過去,14切了五六個不同的視角給賞南看,不論從哪個角度看,都像是他主動擁抱了翟青漁。


    “手。”賞南聲音莫名幹澀。


    翟青漁將手臂穿進袖管,另外一隻也是,整個過程不過半分鍾的時間,賞南卻覺得仿若過去一個世紀那麽漫長,這“一個世紀”,他近距離看清了翟青漁漆黑的眸子,甚至連瞳孔表麵的紋路,還看清了他頸側跳動的脈搏,蒼白皮膚底下青色的血管。翟青漁的呼吸近乎於沒有,賞南感受不到,但這並不影響翟青漁迎麵撲來的侵入感。


    賞南直覺,他直覺……


    “扣子你可以自己扣吧。”賞南扯了扯衣領,燥熱得過分,他企圖後撤,腳下不知怎的被絆了一下,眼前一陣天旋地轉,等回過神來時,他直接趴在了翟青漁的腿上。


    那股令人眩暈的蝴蝶帶來的感覺又來了。


    賞南意識是清醒的,對身體的控製權也沒有失去,卻宛如踩在雲團棉花上。


    眼前的情景無比混亂,他好像看見了翟青漁後背的翅膀,又好像看見了翟青漁臉上出現了黑色的紋路。


    賞南掙紮著想要爬起來,視線不清,踉踉蹌蹌,最後隻能撐著輪椅的扶手站起來,他大喘一口氣,發梢汗水滴下來,剛想開口,撐住輪椅扶手的那隻手的手腕被翟青漁一把握住,賞南以為自己會迎來什麽非人的親吻和別的事情。


    賞南的心髒砰砰直跳,他口舌發幹,他也恐懼和害怕,但他拒絕不了翟青漁——這應該就是怪物的可怕之處吧,也是和怪物戀愛的可怕之處。


    和怪物戀愛,精神上他攻略了怪物,可換個角度想,他自己何嚐不也是被拿捏住了。


    翟青漁用另外一隻手的手背揩掉了賞南鬢角的汗水,他頓了頓,壓著賞南的肩膀讓他蹲下來,俯下身,“賞南,我現在要告訴你我的秘密,等我說完之後,我希望你能重新並且慎重地考慮我們之間的關係。”


    他看著蹲著的表情茫然的青年,他考慮過將賞南養成一隻小蝴蝶,想想還是算了,他已經不缺蝴蝶了。


    他又湊近了些,眼睛已經變成了徹底的暗藍色,他溫柔地笑起來,“你或許會害怕會感到匪夷所思,如果你要逃跑的話,我希望你跑慢一點。我不會傷害你,可你要是跑太快的話,我會特別受傷。”


    第160章 蝶變


    賞南終於看見了翟青漁的翅膀,那是不屬於人類認知範圍內的一雙蝴蝶翅膀,它不像童話裏或者動畫中的翅膀一樣絢麗,它是實物,深沉的藍色色塊和純黑色的邊緣,雖然大了些,可是出現在翟青漁的後背,卻並沒有任何的突兀感。


    它柔軟的與輪椅上人類的優雅姿態結合在一起,半閉的窗簾隻留了幾道模糊的光影給它,翅膀表麵甚至能看見微微發著亮的藍色粉狀物質,像漆黑夜色之中閃爍不定的磷火。


    按理來說……按理來說,賞南甚至都沒有後退一步,他心想道,按理來說,蝴蝶的翅膀是沒辦法像鳥類一樣往內包裹的,這是賞南以為的。


    結果,在他混混沌沌思考之時,蝴蝶的雙翅朝中間攏了過來,完整的翅膀出現在賞南眼前,說如夢似幻有些勉強,那都是童話裏的,或者平時的寥寥一眼。


    暗色調的蝴蝶,迎麵撲來的強大野生動物的氣息,尤其是翅膀攏過來的過程,看著眼前的光亮一寸寸消失,最後隻剩頭頂那一小簇。


    翅膀的天鵝絨質地沒有令賞南感到舒適,那些粉末似乎能順著空氣吸入鼻腔,黏附在氣管和肺部,使人窒息。


    賞南低下頭,看見了翅膀殘缺的那一塊,巴掌大的一個缺口,像甬道的出口,外麵的光從這個缺口湧進來。


    翟青漁的腿是斷的,所以翅膀也是殘缺的?


    這一點,忽然令賞南感到心酸,成為怪物,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麽益處,他靈魂和身體是殘缺的,不論變成什麽物種,他都是殘缺的。


    “不跑嗎?”翟青漁聲音輕輕的,他放在輪椅上扶手上的手指撚了起來,他看起來是個四平八穩的溫柔青年,但他的緊張總會從各個細節透露出來。


    做個人類沒有什麽不好,但也沒什麽好,可做個怪物,最不好的恐怕就是此刻這樣的場景了,在作為人類的喜歡的人麵前,它的身份可能會嚇跑對方,它已經忘記了做人類時候的感覺。


    它眼神一直落在賞南的臉上,專注又灼熱,它能感受到賞南體溫的變化,呼吸頻率和深度的變化,對方的心跳也清晰可聽。


    賞南的心跳,是蝴蝶被判決的倒計時。


    在蝴蝶的翅翼之中,賞南搖了兩下頭,“不跑。”


    可能是賞南的錯覺,賞南莫名覺得,在自己回答完翟青漁之後,蝴蝶的翅翼沒之前那麽緊繃了,分明鬆弛了些許。


    “賞南,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你為什麽……”


    賞南知道翟青漁想說什麽,他抬起頭來,發梢已經被汗水濕透了,但他眼睛明亮澄澈,語氣堅定,“時間長短重要嗎?不管是十天還是十年,我覺得都不重要,如果我不喜歡你的話,就算我認識你時間長達十年,我剛剛也還是會毫不猶豫地拋棄你。”


    決心要拋棄和背叛,從來都不會受時間長短約束,堅定的選擇也是。


    翟青漁眼底有光,暗藍色的光,濕潤的流淌,他哭了。


    賞南直起上身,手臂搭上翟青漁的肩膀,擁抱住了翟青漁,而蝴蝶的羽翅,也在被擁抱的同時,主動同時回抱住了懷裏的青年。


    沒什麽的,哪怕翅膀是殘缺的,作為人類的身體是殘缺的,乃至人生都是殘缺的,也總會有人擯棄一切,接納殘缺。


    .


    李七棟異常準時,四點整,他出現在賞南和翟青漁的房間門口。


    他們下午要去看康複師。


    賞南一臉困倦地開了門,看了看,問李七棟,“衛傑呢?”


    “他起不來,說不去,現在又睡著了。”李七棟本來以為大學生都不睡懶覺,尤其是名牌大學生,沒想到確實喊都難以喊得醒。


    “那我們去。”賞南敞開門,往房間裏走。


    李七棟跟著他走了幾步,視線突然落在了賞南脖子上地某一處,他定住,“賞南同學,你被蚊子咬了嗎?”


    “酒店有冷氣,哪來的蚊子?”賞南沒多想。


    “你脖子上好大一個疙瘩。”李七棟說。


    疙瘩?什麽疙瘩?賞南手掌在脖子上摸了一遍,沒摸到什麽疙瘩。


    但又聽見李七棟改口說:“不是疙瘩哎,就是那一塊特別紅。”


    賞南動作一頓,他想起來,翟青漁親過他的脖子,就在他擁抱住翟青漁以後,雖然有點重,有點疼,但之後他也沒照過鏡子,所以完全不知道翟青漁在自己脖子上麵留下了痕跡。


    他現在隻能順著李七棟的猜測往下說,“那可能是什麽東西在脖子上爬了一下。”


    “蟲子!肯定是蟲子!”李七棟肯定道,“酒店裏肯定有蟲子。“


    翟青漁坐在靠窗的位置看書,聽見賞南說什麽東西爬了一下的時候,他抬起了頭,在李七棟說他是蟲子的時候,“……”


    賞南卻想,說是蟲子,好像也可以。


    .


    康複師年逾七十,是已經退休的老專家,戴著一副老花鏡,助手兩位,還有跟著他學習的幾個學生。


    在問清楚致殘原因和時間,以及做過檢查,看過病曆之後,他取下老花鏡,摸著腦袋上為數不多的幾根頭發,“不對,你這不對。”


    賞南和李七棟比翟青漁本人還要緊張,兩人異口同聲,“什麽不對?”


    老醫生說道:“按理來說,他這腿本來就沒有殘啊,隻能說當時傷得比較重,做最普通的康複療程就能恢複,這病曆誰寫的?牛頭不對馬嘴的,普通的骨折是怎麽寫成致殘的?還有,腿傷好了之後,您應該已經可以自主站起來了,您是不是心理上……還有問題?”


    賞南聽到這裏時,他已經明了了,他知道翟青漁沒有殘,也知道是他父母串通醫師在欺騙他,但在之後,是翟青漁自己不想站起來,時間長了,他就真的無法再靠自己站起來了。


    李七棟聽不懂,他追問,“那現在做康複,能不能好?”


    “這是心理上的問題,這不在我的專業範圍。”老醫師說道。


    李七棟非常入情入境,“翟先生一定是當時受到的打擊太大了,不過這難道不算醫療事故嗎?”


    從醫院出來,李七棟憂心忡忡,隻覺得翟先生這輩子怕都是完了,賞南感覺倒還好,他隻是擔心翟青漁,翟青漁翅膀缺了那麽大一塊兒,那證明腿應該也是有問題的,可為什麽醫生說腿沒問題?


    翟青漁笑笑,他抬起眼來,望向李七棟,“讓賞南陪我走走,你找個地方等我電話。”


    李七棟一愣,一點都沒覺得自己被趕了,他覺得這是對翟先生的又一大打擊,忙點點頭,自己找地兒去待著了。


    醫院外麵是非常平坦廣闊的大花園,這是芸城著名的康複醫院,隻做康複,因此修建在僻靜的郊區。


    “賞南,你推著我走,可以嗎?”翟青漁叫回在走神的賞南。


    賞南回過神,“好。”


    輪椅的自身重量雖然很重,但有輪子,推著走也不怎麽感到吃力,賞南推著輪椅,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你現在還是不想站起來嗎?”


    他問題一個接一個,“今天腿沒有問題,為什麽你的翅膀會缺那麽大一塊地方?”


    賞南擔心的神情成功讓翟青漁露出笑意。


    賞南看著翟青漁的笑容不明所以,“你笑什麽?”


    “因為我不想站起來,所以我就真的無法再站起來,所以我的翅膀也爛掉了,這再正常不過。”翟青漁溫柔的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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