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慎睜開眼睛,“陳楨,你先出去。”


    陳楨道了聲“是”,退出帥帳,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東方辭慢慢走過來,在床邊坐下,遞出手中的藥,隻是道:“趁熱喝了吧。”


    南宮慎撐著身體坐起來,接過他手中的藥,一飲而盡。


    他向東方辭看去。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撞出兩個家族百年的爭奪與恩怨。


    東方辭看著他,沒有避讓。


    這是這麽些年來,東方家的子弟,第一次坐在南宮家麵前,平等的對視。


    這是第一次,卻不會是最後一次。


    南宮慎道:“你滿意了。”


    東方辭笑了一下。


    “還得謝謝世子殿下,當初在東方郡,給了我結識陛下的機會……”


    “當初世子殿下給了我一諾,這一諾,不必言,世子殿下,便已經實現了。”


    南宮慎的眉眼瞬間沉了下來。


    隨後,又舒展開。


    他自嘲的笑了一下。


    “東方家聞名的少族長,果然名不虛傳……”聲音頓了頓,他看著東方辭唇角蓄著的笑,又冷笑了聲。


    “不過,我勸你,還是別高興得太早了,綺兒就算應詔登基,與我,也還是夫妻,她為我生下女兒,流著南宮家血脈的公主。”


    東方辭垂下眼,“東方辭不敢。”


    “此行,隻是遵陛下的旨意而來。”


    他話如此說,垂下的眼,卻微不可察的閃了閃。


    安南軍的瘟疫緩和下去後,陳楨帶人越過晉山,卻發現,寧東軍,早已沒了身影,隻有一地染了瘟疫的屍體和蠅蟲,宛如地獄。


    安南軍燒了滿地的屍體,看著熊熊的烈火和熏天的臭氣,心中一陣後怕。


    如果醫師來得再晚一點,他們的下場,隻怕也會和這一地的屍體一樣。


    安南軍心已散,如今的晟國女帝,本來就是原來安南的皇後,並在安南誕下了長公主,他們從來都是一體,或許分開過,但在瘟疫蔓延的無私救治下,心中的那杆秤,也已經漸漸傾斜了。


    七日後,安南軍已能上路,南宮慎也能上馬了。


    這十萬大軍,注定無法再為安南而戰了。


    南宮慎明白這個道理。


    成王敗寇,無論是什麽樣的手段,輸了,就是輸了。


    拔營時,南宮慎看著東方辭。


    “她,有沒有什麽話,讓你帶給我。”


    東方辭搖頭。


    “這十萬安南軍呢?”


    東方辭依舊搖頭。


    “陛下隻讓我帶醫師前來救治瘟疫。”


    南宮慎自嘲的笑了聲,隨後道,“我要見她。”


    東方辭說了好。


    “我會替世子轉達,但世子若想見陛下,這十萬大軍,還是不全往京城去的好。”


    南宮慎知道東方辭話中的意思。


    他叫來陳楨,“隨東方辭來的三萬大軍回京,其他人隨你回安南。”


    陳楨欲言又止,但最終隻是垂下眼,道了聲,“是。”


    這十萬大軍若壓向京城,是宣戰,還是投降,說不清。


    除了這三萬大軍,其他的士兵,最好的安排,是回安南。


    秋天一過,便會迎來冬天。


    冬天不是一個合適作戰的時間,安南的士兵們也奔波了太久。


    遊子需要歸家,晟國,也要有翻天覆地的變化了。


    從晉山到京城,花了不到一月的時間。


    三萬安南士兵們沒了饑餓、瘟疫和死亡的壓力,士氣反而漸漲。


    京城城門已開,行人往來,井條有序,雖仍有著冷清,但已不再是從前凋零的模樣了。


    南宮慎要見百裏綺的消息,早就通過快馬加鞭,傳回了皇宮。


    所以當他來到京城後,無需再通報,卸掉身上的劍,便與東方辭一同進京,進宮。


    他的到來,悄無聲息,沒有在京城掀起一點兒波瀾。


    又或者說,沒有人知道。


    南宮慎看著京城明亮整潔的街道,鱗次櫛比的層層店鋪,還有路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商販,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自離開安南後,行軍所到之處的百姓們,皆是惶惶不安,他已經很久,沒有在百姓們的臉上,見過這樣平和的神情了。


    戰爭讓百姓流離失所,瘟疫讓百姓家破人亡。


    昔日繁盛的晟國,又要耗費多少時間,才能重現曾經的輝煌。


    皇宮大道通廣,紅牆琉璃瓦,在日光的照耀下光芒萬丈。


    黑甲禁衛軍立在漢白玉台階兩側,一如昔年,他進宮覲見先帝時的模樣。


    皇宮看上去什麽都沒有變,但實際上,卻是什麽都變了。


    南宮慎沿著漢白玉台階一集集向上,禁衛軍目不斜視,迎他入南書房。


    但南宮慎才站到南書房的門前,就在南書房內,他心心念念之人的身後,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林寄……”南宮慎眉頭瞬間壓下,“你怎麽會在這裏!你還活著!!!”


    他心中本有千言萬語,想要對她說,但所有想要說出口的話在看到林寄後,那些蛛絲馬跡如同一張網一樣在他麵前展開,哪怕這張網千瘡百孔,也讓他瞬間便驚醒了。


    林寄站在陛下身後,緩緩挑了下眉,沒有開口,但言語已盡在表情中。


    南宮慎的一雙冷眸,緩緩從林寄的身上,移到桌後穿著黑金龍袍的百裏綺身上。


    他臉色難看,咬牙道:“西司燭呢?”


    百裏綺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南宮慎了。


    男人本就冰冷的麵龐,在征戰風霜的浸染下,變得越發的冷硬,當他沉下臉後,更是冷得刺疼了她的眼。


    百裏綺抿下唇,“他出使西域了。”


    她沒有想過,他們數月後的見麵,會如同陌生人一樣冰冷,那些想要說的話,也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裏。


    他看她的眼神冰冷,好似曾經的愛意,都隻是泡沫。


    她說完,沒有再開口,隻是看著他,與他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


    南宮慎忽然笑起來,他身上的盔甲相撞,在南書房內發出刺耳的聲音。


    百裏綺站了起來,垂下的手指卻緊緊扣著筆。


    她從來沒有見他這麽笑過,笑得讓她感覺不到一絲喜悅。


    她張開口,正要說話,南宮慎的笑聲卻忽然停了下來。


    他一雙冷眸布著血絲,隔著南書房短暫的距離,定定看著她,聲音沙啞,臉色難看得好像要哭了。


    “所以,這一切,都是騙我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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