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擦過肌膚,她摸到了自己滾燙的臉頰——沒想到,這麽厚的臉皮,也抵不住這尷尬局麵啊。


    她定了定神,問黑暗中的他:“你還有空抓我?這牆壁待會兒壓過來,我們都會被擠死在裏麵!”


    在黑暗中衣服窸窣,應該是他坐起了身,疼痛讓他的聲音微顫:“你怕了?”


    “怕你個鬼。”阿南悻悻一甩手,就撞到了牆壁。


    她愣了一下,再也顧不上他,抬手試探了一下剩餘空間,暗自皺眉。


    那牆壁竟然已經移到了她周身六七尺開外。他們活動範圍已經很小,而且還在不斷收縮中。


    在一片黑暗中,阿南敲著牆壁,叫朱聿恒:“喂,牆壁在動,我們都要被擠成肉餅了!現在咱們是拴在一條線上的螞蚱,跑不了你也跑不了我,還是暫時先同舟共濟比較好吧,你說是不是?”


    見他沒動彈,局勢緊迫,阿南也沒空和他聊下去,隻拔下自己頭上的釵子,順著木頭接縫紋理,一路摸到榫卯相接處。


    厚達三四寸的鬆木壁,接湊處兩兩相對,用楔釘榫接合。她用手摸了一回,木頭厚實無比。再用尖銳的釵尾刺入木頭的相接處,探了探那邊的鐵皮,她頓時心頭安了下來。


    所以她將釵子插回頭上,回頭問那男人:“想不想逃出去?”


    “帶你逃出去?有什麽好處嗎?”


    阿南聽他這波瀾不驚的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行了行了,螻蟻尚且偷生,能多活幾天是幾天,總比現在就死在這裏好對不對?現在如果你不肯和我合作的話,最多一刻鍾,我們就要被擠成肉餅。你就說你想不想死在這裏吧?”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站起身,緩緩向她走了過來。


    “這就對了嘛。”她滿意地說,“是這樣的,之前我的手受了點傷,後來到順天後,才找到魏院使替我醫治。現在好得差不多了,但有些複雜的手勢和特別需要力量的動作,我還沒法做到。好在你的手很不錯,分寸把握得很準確,而且夠穩定,也夠有力。我剛剛已經查看過了這個困樓的主要構造,隻要你按照我的話去做,我們一定能夠順利脫困,我保你不會出事。”


    朱聿恒知道她住在短鬆胡同是為了醫治手腳的,也並不奇怪,隻問:“要我做什麽?”


    阿南抬手測了一下牆壁間僅存的距離,知道時間快到了。她深吸一口氣,活動了一下手腕。


    用手摸到牆上之前確定過的位置,她用釵子在縫中一橇,迅速順著縫隙滑下來,將釵子插入縫隙中,竭力釘了進去。


    雖然木頭無比厚實,但任何楔釘榫的構造,在她眼中都隻是紙糊屏障。


    楔釘榫,即是以一根楔子作為鎖扣,搭住兩根木頭,接扣在一處。隻要那根鎖扣橫在中間,兩根木頭就如同天生結合在一處,牢不可分。


    黑暗中,阿南翻轉手背,用指甲一路彈去,聽辨木頭的聲音,立即就確定了榫釘所在的地方。


    她試著用釵尖一探,再用指尖細細撫摸,發現製作這道木板壁的木匠手藝非凡。那一根楔釘並不是直接打進去,而是卡扣在兩條木頭之上,隻露出小指甲蓋大的一塊,其餘部分完全隱藏在了木頭之中。


    然而,麵對這樣的難題,她卻在黑暗中露出了笑意,輕快地喃喃:“小把戲。”


    她將手中的發釵旋擰出一截。精鋼打製的釵身,卸掉了外麵一截空殼後,露出了裏麵的尖端,呈流暢的螺旋型。


    她將螺旋型的釵身按在楔釘之上,抬手將它重重地旋轉著擰了進去。等到釵子沒入大半,確定已經接牢,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抬手觸到他之後,順著他的手臂滑下,拉起他的手。


    兩人雙手交握,她引導他緊握住自己的發釵,說:“來吧,找一找角度,當你感覺到手感不一樣時,就立即向左右扳動卡住角度。最重要的,是找到那個手感。”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她掌心的熱意透過他手背上纏繞的布條,溫溫地熨燙入他的肌膚之中。


    他皺起了眉,淡淡“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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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他們擠在狹窄黑暗之中,開始了嚴肅的教學活動,課程還是理工科


    第12章 天命神機(5)


    他被她指引著,將手按在了牆壁之上,覺得自己的手握住了細長的一枚精鋼打製的長釘,有些滑溜,不太好使力。


    但他自小習武,臂力非同小可,握住她給自己的鋼釵後,用力向外拔了幾下。木質的楔釘已經被釵子旋牢,隨著他向外拔出的力量,緩緩被起了出來。


    木板擠壓得很緊,楔釘起出的速度很慢。


    這麽厚的牆壁,外麵還砌著厚實磚塊,包著厚鐵皮,她真的以為,能從這麽小的一根木條之上擊垮?


    他不以為然,便幹脆聽從她的指揮,在她的掌握之中收緊三指,依照她施力的方法,左右輕微扳動,尋找著受擠壓最小的角度。


    他並不知道她所謂的手感是什麽,但在輕微扳動的過程中,在一個刁鑽的傾斜角度,他敏銳地察覺到了略微的卡滯。


    於是,他停下了手,維持著那個角度,問她:“找到了,接下來怎麽做?”


    她頓了頓,問:“你確定?”


    “對。”他聲音很輕,卻不容置疑。


    阿南選擇了相信他,握著他的手帶著他往外斜抽那枚榫釘。


    輕微的哢哢聲中,兩堵牆壁越靠越近,靠在一起的她和他也被迫地貼近了距離。


    兩個人靠得如此之近,就像他將她圈在臂彎中一樣,而黑暗更加重了這種曖昧的情愫。


    她的手緊握在他的手上,掌心貼著他的手背,而他的胸也自然地貼上了她的背。


    看不見卻摸得著的身體,用力的姿勢讓他身體略微顫抖,和低沉的呼吸一起緊貼著她,而她靠著他的身體也不自覺地繃緊,讓兩人都在黑暗中不自覺地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她鬆開了他的手,有些別扭地轉開了頭,避開他的呼吸。


    而他也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對勁,在幾乎已經沒法騰挪的空間裏,還是竭力地將身體往後傾了傾,避免與她肌膚相親。


    她貼在牆上,唇角不由自主挑了挑,心想,真難得,這沒良心的混蛋居然還是個君子。


    輕微地“哢”一聲,楔釘徹底取出,榫卯立即鬆動。還不待兩塊木頭咬合,阿南摸到相接處用力一拍一轉,木頭立即鬆動。


    她抓住鬆動的那根木頭,抬腳狠狠蹬去,咣咣好幾聲,終於將第一根三四寸厚的方形木條卸了下來。


    還沒等他意識到她在做什麽,她已經如法炮製,拆掉了另外幾根木頭。第一根鬆動之後,擠壓的力量消失,拆卸另外幾根木頭輕而易舉。至於磚塊就更容易卸掉,隻需要她以釵尾撬掉中間粘合的灰漿,便可以一塊塊分開取出了。


    而外麵的鐵皮,因為裏麵木頭和青磚已經十分厚實,與她剛剛測算過的一樣,鐵皮並不算太厚。


    困樓已經收縮得隻剩兩尺寬,他貼在牆上,雖然黑暗中看不清,但聽著木頭落地的聲音,他立即了然:“你在拆牆壁?”


    “對,趕緊幫忙多拆幾條吧。”她舉起臂環,對準後麵的鐵皮,將棱形箭頭發射出去,“畢竟你出去需要更大一些的洞。”


    奪奪奪三聲,鐵皮上出現了呈三角分布的三個小洞。她一扯臂環,將箭頭收回來,然後再次發射。


    借著小洞中透出來的光,他看見她繞著三個中心點,在鐵皮上打出了三個品字形均勻分布的三角形,一共九個點。


    牆壁並未停下,在輕微的哢哢聲中,牆壁越貼越近。


    阿南卻彷如毫無察覺,抬手又在鐵皮上給打出的三角加了幾個洞。


    他貼在牆上,皺眉嘲諷道:“這鐵皮這麽厚,你打出這些小洞不過米粒大,難道我們要化成風吹出去?”


    “化什麽風,這是生鐵,硬,但也脆,這是我們逃生的機會。”阿南說著,帶他將拆卸下來的厚實木條撿起來,卡在了中間。


    木條的一段,抵在鐵皮上,正好對準被她打出來的三簇小洞中心;另一端則壓在後麵逼上來的牆壁上。


    在輕微的哢哢聲中,牆壁越貼越近,粗大的木頭被抵在中間,壓得吱吱作響。


    他這才驚覺,問:“你是要用困樓自身的力量,破開外麵的生鐵?”


    “猜對了。”阿南笑道。


    話音未落,隻聽到噗哧幾聲,木頭已經在牆壁的巨大壓力下,從鐵皮間穿了過去,沿著她打出的小洞,三根木頭都將鐵皮掀出了一大塊。


    壓過來的牆壁已經越來越近,空間隻剩兩三尺見方,他們兩人完全緊靠在一起,甚至連轉身都已經很難。


    三個被木條頂出的洞,絕對不足以讓他們出去。他借著剛打出來的空隙間透進來的細微光線,看向被木頭以品字形圍著的中間那塊桶口大小的地方。


    果然,阿南讓他用力將三根木頭扳轉,聚攏斜卡在中間連接的地方。然後抬頭看他,說:“來,踹一腳。”


    透進來的光線太稀薄,一條條刺在黑暗中細如銀針。他看不見她的模樣和表情,但卻分明地看見了她眼中一抹亮光。


    他悚然而驚,沒有按照她的吩咐,反而抬手抓向了她的肩膀,要將她控製住。


    可她機變極快,反手搭住他的手,借力整個人騰起,向三根木頭的相接處雙腳踹去。


    沉悶的一聲響,厚實的木頭撬開了中間的鐵皮,牆上豁然開了個大洞,光從桶口大的破口出驟然射進來。


    朱聿恒沒想到,她這一腳居然真的能在牆上破開大洞,一時倒怔了怔。


    而阿南當機立斷,雙腳先邁了出去,然後撐著腰,整個身體以拱橋狀小心地避過尖利的鐵皮斷口,眼看就要鑽出去。


    他猛然抬手抓向她,但剛抓住她的衣服,她就立即抬手一拉衣帶,鬆脫外麵那件暫時披上的髒汙布甲,整個人就像褪去了蟬衣的一隻蟬,輕輕巧巧就借勢滑到了困樓外。


    原來她先過雙腳而不是先過上半身,就是因為要防著他。


    隻是她沒注意到,被她拆下來塞在布甲中的那隻蜻蜓,也在布甲脫掉時隨之滑落了出來,輕微無聲地落在他的腳邊。


    他站在已經擠得無法轉身的困樓內,提著布甲,盯著這隻蜻蜓,一時忘了自己該說什麽。


    而她戲謔輕快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嘖嘖嘖,剛剛還同舟共濟呢,一破陣你就翻臉啦?”


    他將那件布甲摜在腳下,厲聲道:“站住,不許走!”


    “才不呢,我最討厭憋悶的地方了。”阿南輕笑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手還故意在那個洞口招了招。


    裏麵傳來的呼吸聲越顯沉重,顯然他也知道自己要眼睜睜看著她跑掉了。


    “你也趕快把洞口再弄一弄吧,不然你這麽高大,恐怕擠不出這個洞。”阿南愉快的聲音再次從外麵傳來,“對了,最後問一下,你衣服熏的什麽香?挺好聞的。”


    他停頓了片刻,終於像個被登徒子調戲的大姑娘一樣,氣急敗壞地大吼:“放肆!”


    那崩潰的模樣讓阿南笑了出來,不過立刻就停止了。外麵居然有神機營將士在,察覺到了有人破壁而出的聲音,立即奔來查看。


    大機括中最不缺的就是藏人的空間,阿南選擇突破口的時候,早已確定好了位置,所以她立即縮到了梁柱和橫梁之間,藏身在了死角內。


    剛剛躲好,她就看見之前那個身材瘦削的男人惶急地帶人進去啟動機關,複原密室。


    隨即,身負重傷的諸葛嘉也強撐殘軀,被人攙扶著來到了這邊,看著破了個大洞的困樓,氣得一邊咳嗽一邊吐血。


    阿南冷眼旁觀,心中思量著,一向下手狠辣的諸葛嘉,之前沒有動用碗口銃直接把自己連房子轟成渣,現在又把困樓調得如此緩慢,似乎目的隻是想捉她,確實沒有下殺手的意思。


    是在忌憚自己,還是在忌憚……


    她看著從大開的困樓中走出來的那個男人,通明的燈火蒙在他身上,那背影清瘦頎長,又自帶威儀。


    這男人……


    阿南快氣炸了。看來,他被自己拖進來的時候,早就有了預謀,其實是想和自己在困境下,套話來著。


    一想到被他們炸掉的小院,阿南頓時惡向膽邊生。


    她一般有仇直接就報了,絕不願意背負隔夜仇的,免得日後貽患無窮。但,如今時間有點緊急,而且——


    也不知道是那悶熱的黑暗中,他身上清冷暗澀的香讓她覺得舒適呢,還是因為她壓在他身上時,心中湧起的異樣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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