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欲靜,而風不止……”


    老道士仰起頭,透過那層層的樹杆枝丫,望向漸漸消失的夕陽,然後低下頭看向兩個徒弟,“為師倒是想要留你們一條命,可你們兩個卻來暗算我,孽徒果真是孽徒,不可饒恕。”


    “師傅,我不求你原諒,隻求你看在我們師徒一場的份兒上,留我一條性命,我……我想看到紅日教,重新登上藏西的頂峰,我想看到紅日的光芒,照耀藏西的大地!”大徒弟吐著血唾沫道,他跪在地上,兩隻手抓著老道士的褲管。


    老道士低下頭,看了大徒弟一眼,淡淡的一笑,大徒弟的臉色瞬間煞白,師傅露出這等笑容,那是代表著殺心已起。


    “師傅,師傅……”


    大徒弟一聲一聲地叫喊著,似乎想要喚醒師傅內心的溫柔。


    另一邊,二徒弟趴在地上往後退,後麵是一片樹叢,倒著爬進去,他就有活著離開的希望,而且地上還有一把斷劍,說不定還能來個一擊必殺。


    二徒弟的眼光在發狠,但很快就覺得不對勁兒,有什麽東西在盯著自己。


    二毛驢子那雙眼皮一樣大驢眼,正一副含情脈脈的模樣看過來。


    神情,凝視,專一……


    雖然都是‘二’字輩的,可二徒弟此刻的內心,恨蒼天、恨大地、恨自己為什麽偏偏認識了這麽一頭驢子?


    吐嚕嚕!


    二毛驢子吐嚕了兩下它的大嘴唇子,然後……它來了,它來了,它邁著六親不認的步伐走過來了,它甩著那性感的小尾巴走過來了,它搖搖頭晃晃腦,嘚嘚瑟瑟地來了……


    眼前的陰影越來越近,二徒弟眼看兩個後蹄子就要踹過來,直奔眼眶,他想要躲閃,可一瞬間他就如同被定在了地上,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機會躲閃。


    “二毛,住腳!”


    老道士回頭喝斥一聲,“我的徒弟我自己來清理門戶!”


    二毛驢子的兩隻後蹄子,當即懸停在了半空,尾巴隨意的抽打了一下,打在了二徒弟的臉上,然後反過來又是一下。


    啪、啪……


    好似兩個大嘴巴子。


    你的徒弟,清理門戶本驢子不參與,大耳刮子沒毛病吧。


    造孽那!


    二徒弟的內心在咆哮,這絕對是他遭受過的最大的侮辱。


    鐺啷……


    老道士腳底下一踢,兩把斷劍分別到了兩個徒弟的手中,他目光冷漠,看向兩個徒弟的眼中,已經不參雜什麽情緒,“別說當師傅的心狠,你們兩個今天隻能有一個活下來,自己做出選擇吧。”


    “師,師傅……你這是讓我們手足相殘啊,我們師兄弟一場,也是親生兄弟,這種有悖倫理的事,怎……怎麽做得出來。”


    大徒弟聲聲含淚,可與此同時,他的手緊緊的抓住了劍柄。


    “師傅,你讓我和師兄自相殘殺,我下不去手,弟子也做不到!”


    二徒弟也是聲淚俱下,他手中的半截劍是劍刃,緊緊攥著,掌心都被劃破了,鮮血流淌下來,染紅了地上的枯葉雜草。


    老道士冷漠不語。


    大徒兒、二徒弟突然一聲咆哮,一起向著老道士就撲殺過來,不過就在要殺向老道士的一刹那,兩個人調轉方向,奔著彼此而去。


    噗嗤、噗嗤!


    幾乎同時響起的兩聲響,兩個人手中的劍子插進彼此的胸膛。


    大徒弟嘴角淌血,“師弟,你竟然弑兄!”


    二徒弟慘然笑道:“大哥,我們兩個隻能活一個,你不覺得應該把這個機會讓給當弟弟的麽,你……去死吧!”


    嗤啦……


    二徒弟的手上猛地一發力,紮進大徒弟胸前的斷劍,直接將大徒弟的胸腔給割裂開來,大汩的鮮血噴湧而出。


    “咳,咳……”


    大徒弟的嘴裏在往外咳著血,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他深呼了一口氣,胸腔裏的血液更加狂湧地往外流,彌漫起一股濃烈的血腥。


    二徒弟依舊站著,他剛剛握劍的手一片血肉模糊,最後的一下猛地發力,劍刃將他手指頭全部割斷,他哈哈哈地大笑起來,口中魔怔了一般喃喃道:“活下去的人是我,是我……”


    可話音未落,他臉上的笑便僵住,低著頭看向自己的胸口,那剛才紮進胸膛半分的斷劍,這會兒已經全部沒入了進去。


    “咳……”


    一大口的鮮血,從二徒弟的嘴裏咳了出來,整個人撲騰的一聲倒在地上,他的眼睛在發直,他的呼吸越來越微弱,渾身上下隻有手指頭和眼皮微微動了動,很快就再也生跡了。


    大徒弟躺在地上,仰起頭看著殘陽餘燼的天空,嗬嗬地笑著,他此刻一定在回憶自己的前半生,然後在回憶中沉睡進了黑暗中……


    老道士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仰頭歎息,低頭搖頭,悲傷盤滿了他滿是周圍的臉頰,衝著林昆剛剛離去的方向道:“從今往後,為師閉死關,龍虎山上,第三座高峰的先尊洞,對於你我沒什麽交代的,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你比為師想象的要強大,這已經很好了!


    如果有一天,你膽敢坑害這世間,為師絕不會念舊情……”


    一陣清風吹過,林子中沙沙之聲,老道士在望著林昆離去的方向。


    話說得挺絕,可他的目光中盡是慈祥。


    這個關門弟子在他心目中的位置,隻有他自己最清楚。


    老道士轉身欲離去,他的此行隻是為了清理門戶,再順帶著和藏西的老怪物們打上一架,現在這些人都死了,一個也不剩。


    “師傅,你想要幹掉我清理門戶,那你閉關的時候可不能喝酒。”


    突然,林昆的聲音從他剛剛離開的方向傳來,他是擔心老家夥感情用事,再被兩個瀕死的徒弟給算計了,感情這東西不分實力高低,兩個徒弟雖然被打趴下,可也是一等一的高手,絕命之下若是突然反擊,老家夥被幹掉也是有可能的。


    “跟喝酒有個毛關係?”老道士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喝酒耽誤修煉啊,以我現在……你要是想幹掉我,有困難呀。”


    “哼!”老道士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冷哼一聲,大步地離去,同時傲然道:“貓教老虎都留了一招兒,更何況是為師。”


    言外之意,你別給我嘚瑟啊,師傅永遠是你師傅,你敢不老師,為師就滅了你。


    “我又不止你一個師傅。”


    砰噔!


    老道士的腳底下一絆,好懸沒摔在地上磕掉了門牙,氣洶洶地回過頭,“小畜生,你……”


    “就算每個師傅都留一手,可我集各家所長,總能創造出新的招式,不敢說一招取勝,至少也是青取之於藍而勝於藍,所以啊師傅,你閉關就閉關,最好呢還是少喝點酒。”


    呼……


    老道士緩緩吐出一口氣,告訴自己不生氣,繼續往前走。


    布唧!


    咦,腳底下踩了什麽東西,他回過頭凶巴巴地向二毛驢子看過來。


    二毛驢子咧開大嘴唇子,這貨絕對是在笑。


    “你怎麽拉稀了?我昨天晚上丟的那半隻雞,是被你偷吃的?”


    二毛驢子還在咧嘴笑。


    “嗬,就知道你這畜生不聽話,盡想著幹欺師滅祖的事,今天這是給你一點兒教訓,等下回,我直接送你小子下黃泉!”


    嗖……


    老道士指著二毛驢子罵的同時,手裏頭彈出了一個小石子。


    這絕對是指驢罵人。


    然後,他又抬起腳,衝著二毛驢子在性感的臀兒踢了一腳。


    “哎喲!”


    躲在樹叢後麵的林昆,突然發出一聲痛叫,捂著腦袋上的大包。


    “老家夥,你過分了!”林昆不滿地大喊。


    “哈哈哈……”


    老道士得意地大笑,同時瞪著二毛驢子道:“你這個畜生跟著我作甚!”


    二毛驢子一愣,大眼睛瞪得溜圓,很快又扮出一副悲傷的表情。


    這貨絕對是驢中好演員。


    “你難道要跟著我回山上閉關,一閉就是幾十年?算了,你個小畜生就別跟我裝了,你是一頭紅塵中的驢,紅塵中的驢就應該紅塵中去,去跟著那個小混蛋吧,記得要少吃肉,多吃蔬菜,還有別特麽的總喝酒,那玩意兒喝多了上頭。”


    吐嚕嚕……


    二毛驢子吐嚕著嘴唇子,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


    “次奧,你再跟我裝,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喜歡跟在那小子的屁股後麵,有酒有肉就差給你找頭母驢了,趕緊滾吧。”


    老道士一腳踢在了二毛驢子的屁股上,把這貨踢的嗷的一聲痛叫,向著林昆的方向就奔去了,還回過頭向老道士看過來。


    一人一驢,三十年,怎麽可能沒有感情?


    別問我這驢子為什麽能活到三十歲,因為它不是普通的驢。


    林昆此刻躍上樹杆,目送著師傅的背影,他清晰地看到,老道士走著走著,突然不在用腳尖走路,而變成了腳掌。


    用了腳掌走路之後老道士,忽然展現出了另一種神通——縮地成寸,隻是幾息間便消失在眼前了。


    林昆心中感歎,師傅在剛剛處決大師兄、二師兄的時候,一直都是腳尖著地,他根本就沒有動用全力啊,應該是隻動用了五成的力量,如果他動用了全力,分分鍾就能結束戰鬥。


    再往深了一想,師傅之所以這麽做,很可能也是為了他,讓他多和梁北戰磨煉,向死而生,才能突破當下的瓶頸……


    心中,莫名的就感動了,師傅苦心為我,我剛剛卻說了那麽多的話刺激他,我還是人麽?


    林昆式懊惱……


    哎喲!


    忽然,前麵的林子裏傳來一聲慘叫,然後便是老大是大罵的聲音:“md,誰在這兒挖的坑,我靠,還放了捕獸夾,老子的腳,哎喲喲……”


    老道士一邊大罵,一邊自言自語:“nnd,太久沒用腳掌走路,都忘了這種帶風的感覺了,我剛才要是一上來就把腳尖放下來,何至於被那兩個孽徒搞的如此狼狽,幸好林昆那小崽子沒有被梁北戰那老東西打死,不然我這一門就絕路了……”


    其實,他是忘了啊,忘了把腳尖放下來,忘了自己還有莫大的潛力。


    酒,還是要少喝啊,記性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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