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然活得糙,冰箱裏一堆冰水冰啤酒,他便懶得燒水喝,從沒碰過飲水機。


    平時沈令儀很注意,幾乎不喝冰的,這會兒不知怎麽,實在是渴,喉嚨幹得發疼,隻想快些喝水潤潤嗓子。


    她管不了那麽多,也走進廚房,從冰箱裏拿了瓶冰水。


    林然剛洗完菜,正收拾著魚,扭頭見她拿冰水,立馬說道:“別喝冰的,我拿鍋給你熱熱。”


    沈令儀怕麻煩他,快步走出去:“偶爾喝一點,不礙事的。”


    林然冰水喝慣了,以前沒談過戀愛,不知道有些女生喝了冰的來例假容易肚子疼,聽她這麽說,也覺得沒什麽大不了,便由她去了。


    他默默留在廚房,沒出去。


    沈令儀邊擰瓶蓋邊往客廳走,手心全是汗,方才太緊張手也沒什麽力氣,這會兒連瓶蓋也擰不開,半路索性停下來,咬著牙用力擰,餘光瞥見沙發上的人起身,她沒管,繼續跟瓶蓋較勁。


    正擰著,瓶子忽然被抽走。


    她一抬頭,看見周光彥波瀾不驚的雙眸。


    周光彥拎著這瓶水,什麽也沒說,走進廚房找,拿下掛在架子上的小湯鍋,把水倒進去開火煮。


    林然默默看著他,沈令儀也在廚房門口默默看著,一時間,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麽。


    大火燒了約莫一分鍾,周光彥把火關掉,拉開消毒櫃,從裏麵找出一個馬克杯,放水龍頭下衝了會兒,瀝了瀝,把剛燒的那鍋水倒進杯子。


    倒了大半杯,鍋裏還剩點兒,他放下湯鍋,端著杯子往外走,淡淡撂下一句:“她喝冰的生理期會肚子疼。”


    語氣平淡,像在陳述一件頂普通的事。


    林然愣了愣,低頭若無其事繼續手上動作:“嗯。”


    沈令儀呆在門口,明明想走,整個人仿佛被定住,看看林然背影,又看看走向客廳的周光彥。


    周光彥端著杯子,徑直從沈令儀麵前走過,壓根沒拿正眼瞧她。


    他把杯子放在客廳茶幾上,轉身去到陽台,點了根煙抽起來。


    沈令儀心裏說不清什麽滋味,就是再渴,也不想喝這個水了。


    她對著林然背影輕聲說:“我下去買瓶常溫的。”


    林然扭頭看她一眼,點點頭:“嗯。”


    沈令儀往外走,林然走到廚房門口,提高音量問周光彥:“哥,你還想喝什麽吃什麽?令儀下去買水,順道給你帶回來。”


    話是裏每一個字都正常,組合在一起,再加上他自然而然的語氣,聽著就變味兒了。


    倒像是小兩口在家招待大伯哥。


    周光彥心裏不得勁兒,怒也不是怨也不是,忍著難受淡淡應道:“不用。”


    沈令儀默默走到門口,又聽林然開口:“對了,你順便買點兒薑和紅糖,以後來例假我給你煮紅糖薑茶。”


    沈令儀習慣性正想拒絕,忽然對上林然那雙若有深意的眼睛,心下意會,紅著臉應了一聲,飛快轉身出門。


    周光彥始終沒回頭,垂眸抽著煙,望著腳下密密麻麻的車水馬龍。


    他以前從沒發現,回憶竟是這樣傷人。


    有些過去你以為早已忘記,其實隻是平日裏不曾想起,它一直靜靜埋在心底。


    甚至有時候根本無需回想,它已經融入骨血,深埋於心,不知不覺間,一旦被人觸發開關,就下意識做出曾經最習以為常的反應。


    沈令儀不喝冰水,隻要喝了,生理期保準肚子疼。


    剛開始在一起那陣兒,周光彥是不知道的。


    有次帶她跟去跟朋友吃飯,酒和飲料都是冰的,她不喝,店裏沒有溫水,滾燙的水倒出來也得等上好一會兒才入得了口,她口渴等不及,讓服務員上一瓶礦泉水。


    周光彥嫌她事兒多,倒了杯果酒放她麵前:“喝口冰的又死不了。”


    一桌子人看著她,她臉皮薄膽子小,被人這麽盯著,很快就不好意思了,怕大家都覺得她太事兒,也怕給周光彥丟人,回去他該不高興了,他要是不高興,指不定床上怎麽折騰她。


    其實那會兒周光彥倒不是非逼著她喝,但她很快就捧著杯子喝了,喝完怯怯看他一眼,小兔子似的,他覺得特乖,抬起胳膊搭在她肩上,手掌從後麵繞過去,輕輕蹭了蹭她的臉。


    那杯酒很冰,但沈令儀臉很燙。


    晚上兩個人回住處,沈令儀一直不大高興,周光彥問她怎麽了,她不說,洗完澡上床,周光彥想恩愛,她推開他,冷著臉說:“我喝冰的來姨媽會疼。”


    周光彥不信,嬉皮笑臉的:“真假?沒聽說過哪個女人這麽金貴。”


    沈令儀聽見這話,更生氣了,翻身背對著他,不理人。


    他沒耐性哄,從後麵直接上手,不給她半點掙脫的機會,好一頓折騰。


    弄完舒坦了,才發現沈令儀哭個不停。


    他摟著她,吻吻她臉上的淚,柔聲問:“寶寶怎麽了?”


    懷裏的人吸吸鼻子,委屈死了:“都跟你說了不能喝冰的!”


    周光彥有些沒想到:“就為這事兒啊?”


    沈令儀捏著拳捶他:“這是小事兒麽?”


    簡直小得不能再小了,周光彥心想。


    他握住沈令儀軟嫩的手,親了親她手背,哄道:“行行行我錯了,給您賠罪,別折騰了趕緊睡。”


    那陣子有個項目剛起步,周光彥花了很多心血在上麵,忙得跟陀螺似的,有時候加班到深夜,第二天還得早起幹活,可又離不開沈令儀給的那口甜,大半夜讓老鄭開車回大學城,非得把沈令儀吃幹抹淨才舒坦,謔謔完她,自己倒頭就睡,天剛亮又爬起來趕去公司。


    那晚也是如此,話音剛落,便秒睡如夢。


    第二天一早,周光彥直接從大學城去機場趕早班機,上外地出差,好幾天才回京州。


    出差回來,到住處時已經是淩晨,他以為沈令儀早就睡了,沒想到主臥的燈還亮著。


    白天周光彥在微信上說過今晚回來,看見屋裏亮燈,他高興極了,當沈令儀沒睡是在熬夜等他。


    這姑娘平時睡得早,他要是不折騰,經常八九點就睡了。


    一想到沈令儀熬夜等自己,周光彥臉上掛著笑,腳下越發輕快,箭步流星走向房間,推開門往裏進,卻見沈令儀躺在床上,手捂著肚子,臉色煞白,似乎疼痛難忍。


    周光彥趕緊走過去,近看才發現她額頭滿是冷汗。


    “怎麽了?”他抽出一張紙巾,輕輕替她擦汗。


    沈令儀蜷著身子,撇嘴哭起來:“都怪你,前幾天非要我喝冰的,現在好了,來姨媽疼得要死……”


    周光彥這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他將她撈起來,抱在懷裏,修長的手覆在她肚子上,隔著衣服都能摸到一片冰涼。


    他想不明白,幾口冰水怎麽就能讓沈令儀生理期疼成這樣,不過見她這麽難受,還是找了個暖寶寶給她暖肚子,又下樓去藥店買布洛芬。


    後半夜沈令儀才好多了,終於能安心睡下。


    床邊落地燈亮著,暖色燈光照在她臉上。周光彥看著她臉頰殘留的淚痕,心疼又自責,說不後悔那是假的。


    生理期本來就脾氣不好,再加上被周光彥害得肚子這麽疼,沈令儀連著幾天都不理他。


    直到生理期結束,這人憋不住了,急吼吼回來,進門就問:“身上幹淨沒有?”


    沈令儀還是不想理他,他心裏其實已經算準了日子,知道這會兒姨媽已經走了,纏著她好一頓鬧騰。


    沈令儀氣他薄情又自私,咬著牙不肯給他好臉色,也不願意配合,弄完他也覺得不盡興,一個勁道歉哄她。


    在她這兒討不來甜頭了,這人才知道哄。


    後來有回吵架,沈令儀翻舊賬提起這事兒,哭著說,光是想想就替自己不值,也不知當初怎麽那麽沒腦子,被他隨口唬一唬,就上套了,跟了這麽個薄情寡義的混不吝。


    其實周光彥沒覺得自己對她有多薄情。


    他對別人薄情那是真的,但對沈令儀,該改的,他自認為都有努力去改。


    打那次痛經以後,周光彥就特別注意,沒再讓她喝過冰水,帶她出去應酬,也會特意讓服務員給她倒溫水。


    有時候習慣一旦養成,再改就難了。他比沈令儀自己還要怕她喝冰水,她疼起來那樣子,隻要想起,他都能心疼一輩子。


    ·


    林然燉好一鍋魚,見沈令儀還沒回來,去客廳找到手機,看看時間,發現她已經出去快四十分鍾了。


    樓下不出二百米就有家便利店,小區外的大超市路程隻要十分鍾,沈令儀買那些東西,頂多半小時就能回來,這會兒還沒回,很難不讓人感覺她是故意的。


    林然放下手機,扭頭看一眼陽台上的周光彥,盯著他背影沉默片刻,走過去:“哥,進屋坐吧。”


    周光彥轉身走進客廳,在沙發邊坐下,彈了彈煙灰。


    “除了沈令儀,誰都可以。”他淡淡開口,麵上不帶情緒,墨色的眸子深不見底。


    之前刻意維持的表麵和諧,終於在這一刻,被他淩冽森冷的目光劃破,氣氛驟變,沉悶又壓抑。


    他架著腿靠在沙發上,明明是客人,氣場卻如同一家之主。


    小了將近十歲的弟弟站在跟前,那張與他並無幾分相似的臉上,卻有著跟他一樣的陰鷙神色。


    “我隻要沈令儀。”林然平淡的語氣中,是藏不住的冷硬情緒。


    周光彥抽一口煙,吞雲吐霧,搖了搖頭,唇角勾起一抹譏笑。


    “這是最後一次提醒,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他嗓音慵懶,頭微微偏著,眼裏溫度漸冷。


    林然直視這雙深潭般的眸子,絲毫不退卻,也笑起來:“腦袋掉地,不過碗大個疤。哥,你覺得你能攔我們一輩子麽?你總有不在的時候,哪天我跟她要是孤男寡女幹柴烈火,你能怎麽著?”


    周光彥眉心一皺,冰霜般的俊臉上,麵容震了震,冷冷沉聲:“林然,我是不是太給你臉了?”


    林然仍是笑:“何止給我臉,哥你簡直太好了,連命都給我留了一條。”


    周光彥扔掉煙頭,冷眼看過去:“知道就好。年輕人愛玩兒,我理解,不過哥勸你一句,玩兒什麽都行,別玩兒命。沈令儀是我的底線,別動她,對你,對她,都好。”


    為了沈令儀,他能跟自己母親撕破臉,更別提一個同父異母的弟弟。


    林然沒有任何懼色,淡漠地看著周光彥,眨了眨眼,唇邊笑意若有似無。


    “擇日不如撞日,要不你今天在這兒把我倆給殺了吧,省得以後我倆再給你添堵。哥,你知道十歲年齡差,意味著什麽嗎?你十歲那年,沈令儀才出生;你十三歲,她才剛進幼兒園;你二十三,她才剛進初中。你大她那麽多,捫心自問,你覺著你倆般配嗎?”


    林然盯著周光彥那張越發冰冷的臉,唇角笑意越發明顯:“什麽鍋配什麽蓋,你倆無論從哪方麵看,沒有一點是般配的。你放過她,也放過自己吧。大家都是男人,男人最懂男人,你今年該三十二了,再過幾年,歲數上來——”


    話說到這兒,不等說完後麵一句,周光彥抄起茶幾上一本雜誌猛地扔過去。


    林然素來反應敏捷,卻不敵周光彥動作飛快,來不及躲閃,雜誌堅硬鋒利的邊沿已經砸中額頭,瞬間劃破皮膚,鮮血從口子裏滲出,流過眉心。


    他不吭一聲,抹了抹額頭,看著手掌上濕潤的血跡,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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