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原承認,親愛的先生。您是一位聰明、前途無量的法官……”僅從對這位表情冷若冰霜、頭發花白、年齡完全是個老人的弗羅日先生說的這句恭維話便可看出,這位恭維法官的人有多麽滑稽,多麽可笑。


    然而,犯罪嫌疑人一邊用那雙被金銀珠寶飾物壓得幾乎抬不起來的手做著小動作,一邊繼續說:“……不過如果您也能承認我和您同樣聰明,我將會感到非常榮幸……我已經周遊世界四十年,到過各國的首都。就算我有罪,難道我會從此開始被您的提問難住,在您的麵前栽跟頭,掉進您設下的圈套?”


    他眼睛盯著手上那枚鑲嵌著黑寶石的戒指,繼續放肆無禮地往下說:“但您要相信,我沒有殺人!我提醒您注意,我的律師為我提供了你們警方在這方麵的統計數字。一百個妓女中九十九個人的揭發從頭到尾都是假的。”


    他沒有絲毫的激動和慌亂,也沒有忐忑不安和害怕的表情。他的鎮定自若,沒有任何表演痕跡。


    不錯,這個還是自由身的疑犯剛剛乘一輛豪華轎車從大飯店來到法官的辦公室,到來之前見過律師。他的律師是巴黎律師團的三大知名律師之一。


    幾名對他進行指控的妓女都叫他勒賠沙。他的真實姓名叫埃內斯科,後邊還跟著一大串難以發音的字。他出生於伊斯坦布爾,但是,此人到底屬於哪國人很難確定,因為他在許多國家都住過。就以目前為例,如果說他來巴黎住上三個月的話,那麽人們也可在開羅、君士坦丁堡、印度,甚至遠東經常看到他的身影。


    他繼承了他父親留下的一大筆遺產,非常富有。他父親戰前是小亞細亞一帶最大的富商之一。


    他個子很高,很壯,開始發胖。他的皮膚白得讓女人羨慕,一頭精心梳理的自然鬃發又黑又亮。


    他身上穿著剪裁合體、質地考究的服裝,手上和脖子上戴著高檔珠寶。一口牙齒整齊、潔白,指甲、眉毛經過加工,整個人從裏到外修飾得十分到位,無可挑剔,就連西方人都自歎弗如。


    他還渾身散發著香水味!他所有的一切,他的煙盒,他的內衣,他那個時不時從口袋裏取出來翻看一下的記事簿,他的每一件小東西都與眾不同,令人稱奇。


    為了搜集對他的指控材料,弗羅日先生用了一周的時間詢問了數名妓女,確切地說和九個高級妓女進行了接觸。九名妓女的活動場所都集中在位於嘉布遺會修士大街的一家規模很大的咖啡館。


    其中一名妓女在民事警察麵前公開表示對勒帕沙的不滿,這才引起司法警察過問此案。


    總之,九名妓女無一例外地被勒帕沙帶到過他下榻的大飯店。她們異口同聲,都說曾或多或少受到過勒帕沙的性虐待。


    弗羅日整理出了一份很長的對勒帕沙的指控材料,其中一條罪狀是九名妓女一致抱怨說勒帕沙用燃燒的煙頭炙燒她們的皮膚,以欣賞她們因疼痛而戰栗為樂趣。


    其中幾個妓女被他這種變態的惡作劇激怒了。於是他趕緊給錢,試圖用金錢堵住她們的嘴,叫她們不要聲張。其他幾個妓女沒有反抗,默默地忍受了。後來勒帕沙的行為越來越肆無忌憚,越來越荒誕,她們便開口說話了。


    “他是一隻貓!…”她們這樣評價他,“他對你甜言蜜語,奉承討好,對你12Α墒峭蝗凰的眼睛會冒出一種邪光k繼續對你12Γ但樣子變得十分嚇人t謖飧鍪焙蚰闃灰作出一點使他不高興的舉動,他便什麽事都能幹得出來j率等縵攏毫月六日這一天,一個名叫瑪麗雅·勒貝斯克,而在巴黎林蔭大道一帶被人簡稱“米1鋇鳥厚弧2亮的金1郎正坐在街頭攬客k年方二十二歲,曾經嫁過裏昂的一名牙科醫生,不久前棄良從娼k一邊和女伴們聊天,一邊用眼睛的餘光膘著在一家縳裙萋短旆階郎先俗的勒帕沙k是第一次看見這個斯坦布爾人m伴們向她衝介紹他的情況k笑了起來?


    “你們都是一群笨蛋,看我的!我能玩轉這個家夥,我叫他幹什麽他就得幹什麽,他會乖乖地聽我的……”“你也會怕他的,他會突然把你……”瑪麗雅·勒貝斯克站起身,將絲織外套圍在髖部,從勒帕沙身邊走過時故意蹭他一下,然後在他身邊的一張桌前坐下來。一刻鍾之後,她就和他一起進入大飯店。晚上沒有見到她。到第二天還是未見她露麵。她的一個女伴到科蘭庫爾街她的住處打聽消息。那兒的人說她沒有回去。


    大飯店的守衛也不十分清楚地說:


    “下午五點正是人們用茶點的時刻,大廳裏人很多,我什麽也沒有發現。但是七點的時候我看到埃內斯科一個人出去了。他出去不到半個小時就和一位先生一起回到飯店,那位先生在樓上呆了一個鍾頭。”


    “他又和來訪者一起出去了嗎?”


    “沒有……”


    “以後呢?……”


    “以後我沒有再見到他。不過飯店一位服務員說看到他手挽著一個姑娘出門後上了一輛出租車。”


    那位服務員的話很幹脆:


    “她還活著嗎?”


    “當然!沒有人架著她,她自己走路……”日曆上的日期這天是六月二十六號。警方整整找了三個星期,沒有發現一具屍體符合瑪麗雅·勒貝斯克的體貌特征,也沒有再看到過與埃內斯科一起進飯店的來訪者。


    “我連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埃內斯科說,“我是在一家酒館遇到他的。後來有時在雞尾酒會上看到過他。我請他到大飯店我的房間抽哈瓦那雪茄。”


    “他去的時候米阿一直在您的房間?……”“對……她有點累……在沙發上休息了一兩個鍾頭……她可能是喝多了……”“是飯店服務員上的酒?”


    “不是!我的房間裏從來沒有斷過甜燒酒……”他回答提問時的態度傲慢,嘴上帶著一絲微笑,手來回擺弄著戒指。


    “您自己有輛豪華轎車,和瑪麗雅·勒貝斯克出飯店為什麽要乘出租車呢?”


    “這是常有的事。要自己的車還得給車庫打電話……”“您聲稱把她送到克利什廣場,也就是說您讓她在離她住地二百米的地方下車。您為什麽不把她送到家門口呢?”


    他露出了一絲可憐的微笑。


    “您忘了我什麽也不欠她的……她隻是個妓女……難道不是嗎?”


    “出租車司機再也沒有找到……”


    “這恰好說明他沒有運送屍體。否則……”“那九名證人對您的不滿是事實。對此恐怕您不否認吧?”


    他的笑聲變很尖刻、刺耳,其表情中帶有某種既狡頡又絕頂聰明的東西。他用響亮的嗓音說:“您看,親愛的先生……”那意思像是說:“這些花樣有何使您擔心的呢?”


    他馬上接著說:


    “您沒有多少證據幫您指控我殺了人,難道不是嗎?沒有屍體!我能把屍體弄到哪兒去呢?更何況殺人現場不在一幢孤零零的別墅,不在一座私宅,也不在一套普通的公寓,而是在巴黎最繁華熱鬧的地方……”“您可以把她拉到什麽地方之後再殺她……”“為什麽?……您要不要來支雪茄?”


    “不,謝謝……”


    他以矯揉造作、故作風雅的動作給自己點燃了一支。可以看出,他手上的戒指刻著花押字。他將頭往後一揚,開始悠然自得地欣賞吐出的煙圈,弗羅日先生用他那雙和其談判對象一樣蒼白、一樣沒有血色的手翻閱著麵前的材料。隻可惜法官的手遠不如被告那雙手豐滿。法官的手幹癟,而且上麵還布滿了老人斑。


    檢察官事先告訴他,這將是最後一次審訊。如果問不出具體結果,那就隻好結案了。


    “您帶進大飯店的那位朋友,是在哪家灑吧遇到的?”


    “在馬德萊娜教堂附近……那家酒館的名字好像是什麽水晶酒吧……”“那一晚附近的哪家酒館都沒有見到您的身影。等等……這位朋友是不是風度翩翩?”


    “當然……我看不出這和案子有什麽……”“他是法國人嗎?”


    “我想是……”


    “您是否吸食嗎啡成癮?”


    “絕對不是。我的確有某些不良嗜好,這您也清楚,但是吸食嗎啡絕對不在我的惡習之列……”“那麽在您房間裏發現的那支五公分見方、有裂紋而沒有針頭的玻璃注射器,您該作何解釋?”


    “是在我房間裏找到的?”


    “在字紙簍裏…….”


    “我不知道……除非是那個米阿……想起來了,我好像在她的大腿上看到有發青的斑點……等找到她之後問問她不就清楚了……”“注射器沒有用過。可能是在沸水中浸泡消毒的時候爆裂了。”


    “我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調查說明您經常出入一些聲譽不錯的圈子。”


    埃內斯科頗帶諷刺意味地躬身施禮。


    “在您的人際關係中,沒有發現一個人有汙點。”


    犯罪嫌疑人又做了個同樣的動作。他的頭發和衣服散發出的令人惡心的香水味和雪茄氣味混合在一起,越發使弗羅日先生難以忍受。


    法官用象牙裁紙刀輕輕地敲打著辦公桌,聲音很輕,像是在對自己說話:“六月六日以及接下來的那些日子,您沒有給人開出一張支票。您的習慣是每周必去一趟銀行,提取零用錢。如果我哪一點說得不對,您可以隨時打斷我。然而,在瑪麗雅·勒貝斯克失蹤的那一周,您和往常一樣去了銀行,取的錢數和從前一樣。”


    “您想說什麽,是不是想說明那一周我沒有特別大的開銷?……”“對!我想說的是那周您沒有特別的花銷和支出。每天隻消費四五百法郎,這對您來說是微不足道的……”“您可能為我著急。我謝謝您!我們可以做個假設,我殺了米阿,然後,比方說,在我那位來訪者的幫助下把屍體弄走,因此我必須付給這位同謀一筆錢,還得付給出租車司機錢。而找人幹這種事,需付費用的數目是相當可觀的。”


    “您沒有失掉一件珠寶,這一點是肯定的。”


    “我再次對您表示感謝……請您繼續為我辯護……”他顯得既從容又瀟灑,擺出一副高等貴族、外國闊佬一般盛氣淩人的派頭。


    “好了,讓我們別談這些了,親愛的先生!如果您肯相信我,今天晚上我們一起用頓美餐,然後……”“十分遺憾……這是對您的逮捕證……”埃內斯科以為法官是一種計謀,一種詭詐。他開始冷笑,可是緊接著他的臉色變了。他齜牙咧嘴地問道:“您認為……?”


    他講話時的那種隨隨便便、漫不經心的聲調不見了。


    “難道您想指控我謀害了一個妓女?”


    “不!”


    “那是為什麽?……您以什麽罪名逮捕我?……我犯了什麽罪?”


    “您清楚您犯的是什麽罪……”


    “您會放了我的。”


    “恐怕不可能!”


    “我要給我的律師打電話,他會辦好一切的!”


    勒帕沙能夠做到一會兒變一個樣。他又開始甜言蜜語,討好法官,隻是目光中有那麽一種既嚴肅又讚賞的東西在閃現。


    “我仍然保留對您的邀請,我們共進晚餐,前提是您必須告訴我,您是如何發現真相的……”“我會說明的……共進晚餐不可能!…請您打開窗戶……您的雪茄茄味叫我受不了……”癲謁箍普瞻熗恕?


    “您沒有殺害瑪麗雅·勒貝斯克,首先我用抽象推理法,即幾何推理法說給您聽:“一、如果您已經殺了她,尤其是在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環境下把人殺死,那麽六月六號到二十六號,您完全有時間逃述離法國,在法國沒有任何要事使您脫不開身。


    “二、隻有那個人是您的同謀,您才會把他帶到您的房間。


    “三、您和巴黎的不三不四之流沒有交往,因此不可能在半個小時內找到一個能幫您幹殺人勾當的人眩您那位風度翩翩的來訪者更不可能,出入大飯店這種場合的人都被視為紳士。


    “四、如果是這種人幫您殺人,那要價一定很高,而且要現金。可是您既沒有開出支票、沒有付現金,也沒有給珠寶。


    “五、如果您想從飯店裏弄走一個死人,又必須做出她還活著的樣子,那就需要兩個人一起行動,一人架著死人一支胳膊。


    “因此可以斷定,瑪麗雅·勒貝斯克是活著離開大飯店的。她隨您出門完全是出於自願。”


    “那麽您是否能告訴我,在巴黎這樣一個繁華地段,我怎麽可以隨時找到一個能夠幫助我,而且也不開口說話,為我保守秘密的人呢?”


    “一個醫生!醫生的職責是必須保守職業秘密。那個玻璃注射器——注射器上沒有針頭,針頭和藥箱一起帶走了——證明他到過您的房間。您知道,一個經常使用鍍鎳注射器,比如注射嗎啡的人經常使用的是隻有一立方厘米的注射器。


    “他幫您治療被您致傷的瑪麗雅·勒貝斯克,但他沒有幫您把她運走。您隻好自己幹。”


    弗羅日先生看了一眼麵前的材料。


    “我來概括一下:米阿抱著首先把您刺激到忍無可忍的地步,然後再見機行事的目的隨您進了大飯店。鑒於您從前對妓女們的所作所為,您用了同樣的手段虐待她,問題是您不想再有妓女對您進行指控。您不知道她的朋友們知道她在您這裏,她們會把事情捅出去。您去找醫生。您答應給您的受害人一大筆錢。您將她送到一家私人診所,也可能送到別的什麽地方,直到她痊您。我有充分理由斷定,她被送到了一家私人診所,就是到飯店來的那個醫生的診所。因為您當時並未付給他出診費,因此您後來肯定見過他。如果說您一直不把實情說出來的話,那是因為您自認為沒有真憑實據對您進行指控。而妓女們身上明顯的傷痕完全可以把您送上輕罪法庭。不錯,瑪麗雅·勒貝斯克不會再對您提起訴訟,她也不會對其他妓女施加影響,讓她們控告您……”弗羅日先生為自己在記事簿上做了如下記錄:證據:是那支埃內斯科一直聲稱不知道的注射器。


    他原本準備用來給米阿注射的,後因注射器不一樣無法注射,隻好作罷。隨後來了一名醫生。瑪麗雅·勒貝斯克無論是受傷還是生病,醫生不予公開,並將保守秘密。


    推斷:沒有付款。出租車司機未到警察局報案,因為他開車拉客屬正常業務,而且是把病人送進一家人所共知的診所。六月六號之後埃內斯科沒有離開巴黎。在有女客在場的情況下來一位陌生來訪者,這種解釋不合情理。


    案子結了。瑪麗雅·勒貝斯克得到十萬法郎的補償,在蒙特馬高地開了一家小裁縫鋪。


    她肯定采取了某些措施,因為沒有人知道她身上什麽地方受過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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