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寧雖然笑容不變,心裏卻有些發虛,生怕這人看出什麽異樣。


    “不知楚姑娘準備去哪裏?”謝靈然也走了進來,含笑問道。


    楚寧眨了眨眼,道:“佛曰:‘不可說。’”


    謝靈然識趣地不再問,伸手接過玉錦遞過來的酒杯,慢慢喝了。


    葉清衍和其他人也都走了進來,姑娘們紛紛端著酒上前。葉清衍走到楚寧麵前,忽地一笑:“楚姑娘,你貌醜至此,即便婚約由你,又能如何?”


    楚寧聽了,也不生氣,反而認真思考了一下,一邊想一邊答:“這個嘛,我便可以找個比小侯爺更美, 更專一, 更溫柔體貼,還不以貌取人的如意郎君,”頓了頓,又道,“到時候,楚寧自當請小侯爺喝上一杯薄酒,感謝小侯爺成人之美。”


    “好!好!你若有這一日,我一定奉上一份大禮!”葉清衍不怒反笑,將杯裏的酒喝得一幹二淨。


    過了會兒,剛剛還在興致勃勃喝酒的公子哥們,接二連三躺在了地上。


    “快走吧,這酒夠他們醉上一天了。”玉錦將楚寧的包袱拿過來,遞到她手裏,道,“近來你的回春寒毒發作得越來越頻繁,帝都距北越千裏迢迢,我又無法離開風月樓,你萬事要小心,包袱裏有我為你準備的藥,以備不時之需,到了北越,找到‘鬼醫’要立馬告知我。”


    楚寧放下酒杯,看著玉錦,笑容裏含了一絲不舍。


    “嗯,放心,你這裏如有變故,也要及時告訴我。”楚寧點了點頭,叮囑了一聲之後,拿過包袱,腳尖輕點,躍至屋頂。


    廣袤的蒼穹下,她身影翩躚,衣衫獵獵,這一轉身,便是獨屬於她的海闊天空。


    她回頭看了一眼,明豔的少女站在院子裏看著她,她們都不知道,今日一別,再見會是何年何月,又或是生是死,然而,那都是她們選擇的道路,既然出發,便義無反顧。


    楚寧朝玉錦揮了揮手,翻身下了屋頂,風月樓外,一匹白馬已經靜候在牆角,她一躍而上,往城門奔馳。


    此時夜已深,寂靜的街道上沒有一個人影,隱約能聽到打更人的敲鑼聲。


    夜風掠過她的鬢角,吹起一縷秀發,眼看城門將近,楚寧突然拉住了韁繩。原本應該空曠的街上擺了一張桌子,桌邊坐了一個人正優雅酒喝。


    “沒想到風月樓也有此好酒,本王甚是歡喜。”謝子玉端起酒杯,放至唇邊,抿了一口,然後看向楚寧,幽深的眸子裏難辨神色。


    那是她為防萬一特意找來的烈酒,名為醉春風,一杯可讓人醉,兩杯可讓人倒。


    “殿下海量,楚寧望塵莫及。”楚寧微微一笑,從懷裏掏出一塊玉佩。這塊玉佩她本想自己留著,也許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卻沒想到,謝子玉如此聰明,竟然將她堵了個正著。


    楚寧一揚手,將玉佩拋向謝子玉。


    謝子玉接過玉佩,也不看一眼,似是確信玉佩不會有假,之後站了起來,讓出路來, 微風吹起白色衣角, 更襯得他玉樹臨風,倜儻不羈。他靜靜地看著她,默認了她可以帶著那條從他手裏撿回來的命,活著離開帝都。


    楚寧見他不說話,便不再遲疑,揚鞭而去。


    “楚寧,”他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冰冷淡漠,無一絲情緒,“別再回來。”


    楚寧回頭,那人在月光下靜靜站著,身姿挺拔,她揮了揮手,唇角綻出一個笑容,朗聲道:“殿下,後會無期。”


    第七章 救人


    大虞陵州城,十月。


    剛剛入秋,天氣微涼,午後的酒樓裏,客人三三兩兩,突然,一陣鑼鼓聲從遠及近傳來,街上瞬間熱鬧起來,原來是一對迎親的隊伍,剛剛接了新娘,正往回走。


    酒樓裏的客人紛紛圍到了二樓的欄杆處看熱鬧,一個藍衣少年坐在欄杆上,一邊喝著酒一邊跟其他客人一樣興致勃勃地朝迎親隊伍看去。


    那少年容貌普通,一雙眼睛卻是分外有神,他正是易容後的楚寧。那張紅斑臉無論怎麽喬裝,都太招眼,她索性便在臉上貼了一張人皮麵具。


    她拎著一壺酒,一邊喝一邊笑問:“這是哪家的姑娘?可是美人?”


    “陵州唐家的寶小姐,那可是咱陵州城的第一美人!”邊上的人聽了,連忙轉過頭來說道。


    “哦?那新郎想必也是人中翹楚。”楚寧喝了一口酒,眼睛裏閃著好奇的光。


    有人聽了,忍不住大笑:“這位小哥是外地人吧?”


    楚寧點了點頭。


    那人見狀,湊到楚寧邊上,一張肥胖的臉上閃著八卦的亮光:“小哥你有所不知,這寶小姐人美不假,可卻是個傻子,好人家的兒郎即便再看中容貌,也萬不會娶一個傻子,所以這新郎啊……”


    那人朝楚寧擠了擠眼,一副“你懂得”的模樣。


    “那這新郎到底是什麽人?”楚寧覺得好笑,看向那花轎前頭坐在高頭大馬上的人,仰頭又喝了一口酒,問道。


    “他呀,是府衙師爺的兒子,吃喝嫖賭無一不沾,好色在城裏也是出了名的,聽聞前些日子見了寶小姐一麵,便馬上去提親了。”


    楚寧眨了眨眼:“我聽聞唐家是經商世家,更是陵州首富,頗有威望,怎麽會讓自家女兒嫁給這樣的人?”


    “若是嫡女,自然不會,隻是這寶小姐乃是唐老爺外室所生,在唐家本就不得寵,又是傻子,年已及笄卻無人提親,所以唐夫人做主將她嫁給這樣一個人,唐老爺也無異議。”楚寧聽了,唇邊的笑容斂了斂,她看向越走越近的花轎,眸中蒙上了一層深色。


    “唐寶!唐寶!不要嫁!不要嫁!”突然,一道叫喊衝破重重鑼鼓聲,傳到了楚寧的耳朵裏。


    她凝神望去,隻見迎親隊伍後麵,一個眉目清秀的少年正朝這邊飛奔而來,他穿著粗布衣裳,頭發有些淩亂,眼睛通紅,他一邊跑一邊聲嘶力竭地吼著,眼看就要趕上迎親隊伍了,邊上突然竄出一群家丁,將他一把攔住。


    “讓我過去!唐寶不能嫁給這樣的人!你們滾開!”少年被那群家丁攔著,眼中迸出絕望的怒意,拚命要闖過去。


    他似有些許功夫,可終究敵不過那群家丁,很快就被打倒在地。


    “唐寶……”少年拚命掙紮著站起來,又被人一棍打倒在地,單薄的衣裳滲出了血漬,他卻渾然不覺,眼睛死死地盯著花轎的方向,絕望而又不甘。


    “這是何人?”楚寧問道。


    “這是唐家的淩少爺,寶小姐一母同胞的哥哥,不過他雖是少爺,在唐家卻也跟普通雜役無異。我聽聞這寶小姐的親事定下之後,他帶著寶小姐逃走,半路被抓了回來,據說這幾天一直被關在柴房裏,也沒能送寶小姐上花轎。” 邊上的人顯然對唐家的八卦了解得十分透徹,這會兒也不知從哪裏抓了一把瓜子,一邊嗑一邊給楚寧說明情況。


    楚寧的眸色徹底黑了下來,她看著那掙紮著爬起又被死死攔住的少年,手中的酒壺倏然脫手,朝攔著唐淩的家丁擲了過去。酒壺砸中了一個家丁的背部,那人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其他家丁見狀,連忙朝楚寧的方向看了過來。楚寧勾了勾唇,從邊上人的手上抓了一把瓜子,手一揮,那瓜子便紛紛朝家丁撒去。


    “哎喲,哎喲……”小小的瓜子,被楚寧注入了內力,打得人極痛,那群家丁很快就各自散開,捂著被打中的地方慘叫起來。


    迎親隊伍經了這麽大的動靜,終於停了下來。


    唐淩趁機跑向花轎,大聲喚道:“唐寶!”


    轎簾被掀開,新娘子走了出來。


    那一刻,時間仿佛靜止了,整條街的人都沉浸在新娘的美貌中,無法自拔。


    而楚寧也終於知道,陵州城第一美人,並非浪得虛名,那少女一身火紅嫁衣,站在陽光下,宛若披了彩霞從天而來的仙子,絕色傾城。


    “哥哥,”少女看到唐淩,眸中浮現出顯而易見的笑意,她拎起裙擺朝唐淩奔了過去,歡喜地道,“他們說隻要我上轎就能見到哥哥,他們果然沒有騙我!”


    癡傻的少女不知道自己不僅被騙了,而且還被騙上了一條不歸路。看著她歡喜的模樣,唐淩眼含熱淚,卻始終不敢落下,隻點頭道:“唐寶,哥哥帶你走。”


    “好啊,好啊,唐寶想吃糖葫蘆,哥哥買給我吃好不好?”少女開心地點頭,伸手拉住唐淩的手,仰起頭望著他,一雙眼睛亮晶晶的。


    “好。”唐淩狠狠地點了點頭。


    “來人!把他們攔下!”坐在馬上的新郎見此狀況,連忙大喝一聲。


    隻聽“砰”的一聲,不知哪裏飛來一顆瓜子,正中新郎眉心,把新郎打下了馬。


    “什麽人敢打我?”新郎在家丁的幫助下,從地上狼狽地爬起來,看向酒樓方向,隻見一個麵目普通的少年臉上掛著盈盈笑意,正愉快地嗑著瓜子。


    “是你打我?”新郎氣勢洶洶地指著楚寧問道。


    “是我。”楚寧微笑著點了點頭。


    “把他給我抓下來!”新郎氣急敗壞地大吼。


    楚寧看了看剩下的瓜子,往樓下一撒,順勢從二樓跳了下去,足尖輕點,踩著那群家丁的頭頂過去,剛剛還要去抓她的人瞬間都遭了殃,倒成一片。


    楚寧趁機伸手一把抓住被困在原地的唐淩和唐寶,一眨眼,三個人已經站在了酒樓的屋頂上。


    “你到底是何人?為何要壞本公子的好事?”新郎氣急敗壞地吼道。


    楚寧拉著唐淩和唐寶在屋頂上坐下,閑閑道:“哦?原來是好事啊?我還以為是喪事呢!”


    “你……”


    “恩公相救之恩,唐淩沒齒難忘。”唐淩看向神色平靜的楚寧,開口說道。


    “現在說這個還早,你家人來了,你好好想想怎麽向他們交代吧。”楚寧擺了擺手,指向街頭,那裏不知何時趕來了一群人,其中兩個年紀較長,剛從轎子上下來的,想必便是唐老爺和唐夫人,還有幾個衣著華麗的年輕男女,應當是唐家的兒女。


    唐淩沉默了片刻,道:“我娘早已仙逝,我把他們當家人,他們未必這樣想我,今日他們送唐寶入火坑,也斷了我最後一絲念想。”


    楚寧看向唐淩,他目光堅定,雖有哀傷,卻一片決然,楚寧忽地一笑:“你能想通最好,你若要脫離唐家,此時是最好的時機。”


    唐淩往下看,陵州的百姓越聚越多,街上已是滿滿當當,果真是最好的機會。


    第八章 脫離唐家


    他拉著唐寶站起身,朗聲道:“在下唐淩,請各位鄉親父老為我做個見證,我雖是外室所生,卻仍是唐家子孫,這麽多年在唐家兢兢業業,隻因感念爹娘恩情,唯一心願不過是家人和睦,妹妹唐寶生活無憂。可我沒想到,唐夫人會將唐寶下嫁給無良之人,唐寶雖然癡傻,可卻是我心中的明珠。唐家無情在先,今日我和唐寶,便與唐家斷絕關係!我們不再是唐家人,唐寶的婚嫁,也再由不得唐家!”


    “孽子!孽子啊!”唐老爺聞言,當下便氣得滿臉通紅。


    “唐老爺此話何從說起?”楚寧挑了挑眉,“唐淩在唐家怎麽過的,陵州鄉親有目共睹,唐老爺從不曾將唐淩當成兒子,連女兒唐寶都能輕易推入火坑,如今又何必氣悶?這一切,難道不是你的功勞?”


    楚寧一番話,直把唐老爺說得氣血沸騰,若不是被人扶著,恐怕此時早已暈了過去。


    陵州百姓竊竊私語,極為讚同楚寧的話,畢竟他們知道的其實比楚寧要多得多,所以一會兒工夫,唐老爺薄情寡義,唐家虧待唐淩和唐寶的事情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


    楚寧不再給唐家人開口的機會,轉頭看向唐淩,問道:“陵州是你的故鄉,你要繼續留在這裏,還是離開?”


    “自然是離開,陵州是唐家的地盤,我若是留下,難保唐寶以後不會受辱。”


    “那跟我走如何?”她這一路無伴,著實寂寞,有美人作陪,又有個寵妹的哥哥,想必不會再無聊了。


    “去哪兒?”唐淩的眼睛一亮。


    “天涯海角,萬裏江山,哪裏都是去處。”


    “好!你去哪兒,我們便去哪兒。”


    於是,唐家人還未來得及開口,就看到楚寧提著唐淩和唐寶,在屋頂上一路飛掠,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裏。


    三人出了陵州城,已經有一輛馬車候在城門口,車夫看到楚寧,開口道:“公子,現在出發,晚上即可到瞿城。”


    “好,我們現在就出發,這是你的車錢。”楚寧心情很好,隨手便賞了車夫一錠銀子。


    唐寶第一次坐馬車,很是興奮,一雙漂亮的眼睛不停地四處打量。


    “不知恩公貴姓?”唐淩稍微有些拘束,看著楚寧問道。


    “我叫寧初,你叫我名字便可。”這是楚寧出了帝都之後用的化名,楚姓太紮眼,難保有朝一日不會給自己惹上麻煩。


    “那我便叫你寧大哥吧,他日願為寧大哥赴湯蹈火,報答大哥恩情。”唐淩一笑,朝楚寧抱了抱拳。


    “寧大哥,我叫唐寶,我也會跟哥哥一起報答大哥恩情的。”唐寶聽了,湊過來眨了眨眼,說道。


    唐淩摸了摸唐寶的頭發,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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