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起十分卑鄙齷齪的案件。我們一到這個位於牟羅茲城附近的村莊就立刻感覺到了。天氣陰沉,雨霧蒙蒙,強勁的西風夾帶著大串雨滴打在我們的身上和臉上。我們二人滿身汙泥,我的一隻鞋也突然裂口進水了。


    “不錯,各家的窗簾都在晃動!”我低聲嘟囔道。


    果然如此。該村沒有火車站,我們從另一個地處山穀、離此七公裏的村子下的火車,步行來到這裏。兩個騎自行車的人和一輛馬車趔過我們,先行刹達。於是我們到來的“通知”就這樣被他們下達了!在我們走過的時候,各家各戶的窗簾都在動。村裏的人們想看個究竟,有的手裏捏著一把玉米,裝著出門喂雞。


    沒有人和我們打招呼,他們用充滿懷疑的目光看著我們。


    辦理此類案件我己開始有經驗,因而眼前發生的一切並沒有出乎我的預料。緘默與遲疑,拐彎抹角的非難與指責,將說出去的話又收回,尤其是對調查人員的不倩任!一種深深的、不可思議的、難以理解和使人泄氣的不信任!


    這個村子共有六百名居民,其中三分之二隻會說德語或者說是上萊茵河地區的土語。


    村裏有兩座教堂,一座屬於新教,教堂的牧師是瑞士人,另一座是天主教堂。


    村裏居民之間相互仇恨,彼此的嫉妒達到如此程度,以致叫你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可惡,尤其是鄉下人。


    如果是在夏天,這個地方可能還是很美麗的。但我們來的時候已是十一月份。高高低低的山丘之間吹著陣陣冷風,天黑得如同扣著個大鍋蓋。冬雨從雲中,從山坡上流淌下來。


    “首先聽到的是黃狗的吠叫!”


    我記起了這句話,因為這是我們調查時聽到的第一句話。


    在以後的詢間中始終灌進耳朵裏的仍然是這句話。


    “什麽黃狗?”


    小學老師的辦公室臨時改成審訊室,我們的調查就是在那裏進行的。


    見證人是一家農場主的仆人,他焦躁不安地搓著雙手,用一種混雜著法語和德語的語言回答問題。


    “黃狗!就是每次聽到的那隻……”


    “您把事情經過敘述一遍……”


    “我主人一家剛剛睡下……我當時正在穀倉裏,穀倉在主人房子後邊一百米的地方,我就睡在那裏……我聽到黃狗叫,幾乎就在同時聽到一聲大喊……我藏到草堆裏……隻是第二天早晨才……”g·7意昧深長地看了我一眼,我看得出他和我就剛剛開始的調查已經有了同樣的意見和看法。如同他對我多次說的那樣,與其和最天真的農民打交道,不如和最狡猾的罪犯交手,這個村發生的案子真令人頭疼。


    我們調查的每一步都毫無例外地聽到或看到:一雙雙哆哆嗦嗦的手,一個個投向房門的焦慮不安的眼神,說了半句又止住的話,一再提到的黃狗,以及對某種神秘莫測和超自然的東西的暗示等等。


    然而,案件本身並不複雜。在七天之前,一位農場主及其妻子被人用鐵棍打死在自己的房間裏。犯罪的目的是盜竊。


    農場主的仆人,弗朗索瓦,就是我們剛剛盤問過的那位,聽到了聲音,但他卻被嚇得上牙打著下牙在穀倉裏熬了一夜。


    一個月以前,一件在各個方麵都很相似的案件發生在兩公裏以外的另一個村子裏。那次的受害人是個老婦人,她自獨生子去服兵役後便獨自一人生活。


    隨後,在三個星期之前,又發生了一起凶殺案,這次三人被害,其中還有一個才十三歲的小女孩,更令人發指的是小姑娘還被糟蹋了。


    每次的凶殺案都與一條長毛豎立、吠聲刺耳、眼睛放光的大黃狗有關,每一次人們都會在案發現場附近看到或聽見這條黃狗。


    第四起犯罪案件發生在兩個月以前,被害人是一位名叫利貝爾的釘馬掌的。他的鐵匠鋪和住處位於山穀一側村子的入口。自從十年前妻子過世後他獨自一人生活。一天深夜他被一種不同尋常的聲音驚醒。


    他在屋裏看到一個黑影。他從床上跳起來,一拳打了過去。可是,他這個力氣非凡的人,卻沒能打倒小偷,結果叫他跑掉了。


    但是,利貝爾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條黃狗如影子一般追隨著那個夜間不速之客……以上這些細節,都是我們從大量的真真假假的種種評論中選擇整理出來的。


    沒有一個人的陳述是真切和清晰的,可能隻有利貝爾的證言是個例外。利貝爾看上去不像個信神弄鬼的人,他不太可能受什麽黃狗之類的故事的影響。


    正如他所說,可能是他超人的力氣才把他從死神那裏救了出來,他雖損失了幾百法郎,卻撿了一條命。


    村裏其他人的態度都不能令人滿意,不錯,事態確實非常嚴重。


    僅僅幾周就有六人被害,沒有任何跡象,找不到一點珠絲馬跡!


    人們麵對的是壞透了的竊賊,他無絲毫的廉恥,無論贓物的大小和多少,殺人連眼都不眨一下。


    因此對村民們的小心謹慎,沒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一到天黑,甚至下午三點他們便關門閉戶了。


    隻要你敲一下門,你所聽到的便是典型的摘槍拉栓的聲音。


    “那麽,當地是否存在著一條黃狗?”


    “反正有那麽一條!”


    “您看到過它嗎?”


    “有人看到過……”


    “我問的是在這四起殺人案以外,是否還有人看到過它?……”人們聽不懂,或者是裝作聽不懂,因此不得不將神甫請來作翻譯,但這又使問題複雜化,並且引起新教徒證人的不滿。


    這真令人頭痛。因此,g·7不得不請求鎮長將方圓幾十公裏以內所有的狗都牽來。


    為此不得不同各村負責人接洽,因而發生了一些摩擦和衝突。


    終於,到第三天上午,將近四百多條狗被集中到鎮政府門前,一種革命的氣氛籠罩在那裏。


    利貝爾是全村人中比較清楚地看到過那條黃狗的人,人們叫他圍著狗繞了一圈。


    “沒有。那條狗的毛色不是黃毛狗的黃色,是一種真正的黃色!有那麽點……怎麽說呢?金黃色!”


    狗毛的黃色!這樣的形容使我感到十分驚訝。


    “喂!”我小聲對g·7說,“您不覺得這條所謂的黃狗純屬殺人凶手的騙局嗎?您不認為這是凶手對本已有些迷信的人的一種震懾手段?以此嚇唬他們,使他們不敢進行反抗?……任何一條狗都可以染成褚黃色……”他和我想到了一處,我看到他將手伸進那群被集中到一起的動物的毛中,顯然是為了在狗毛裏找到點什麽遺留下來的染料。


    利貝爾也這樣說:


    “那條狗的毛是豎立的……”


    我們開始尋找,看哪條狗的毛可以豎起來。我們並不想製造什麽笑科,雖然我們的作法本身有些荒唐可笑。


    我們被一張張嚴肅和無法理解的麵孔包圈著,幾百雙眼睛死死盯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人們在等著奇跡的出現。找出黃狗,擒拿凶手!


    這樣的假設不是很有刺激性嗎?或者說使人興奮和刺激神經嗎?


    我不相信什麽神奇的超自然事物,但我可以想像出幾個神奇和非凡的人物。一個與眾不同的殺手,一個生活在深山老林、跟著一條神秘奠測的黃狗獨來獨往和凶神惡煞股的強盜…“您看!這條狗有點像……不過顏色更黃一些……”利貝爾將一條大體型、與聖貝爾納種雜交的阿爾薩斯牧羊犬指給我們看,這條狗的下唇厚而下垂,顏色淡紅。


    狗毛呈橙紅色,不是黃色。牽狗的人非常明顯,不很情願回答g·7的問題。


    他的職業是伐木工,警方指責說他的大部分收入來自偷獵。他的那間與其說是二十世紀的住宅,還不如說更像茅屋的房子坐落在森林深處。


    他和他的老婆以及至少十二個孩子生活在一起,屋內淩亂不堪,無法想像肮髒到何種程度。


    生活中倒是需要這樣一種對比,在簡單而神秘的村子外邊,存在著另外一種生活,一種真實而安靜的生活。


    就這樣,人們得知這個伐木工名叫佩泰曼,他實際上有兩個妻子,一個是孩子們的母親,而女兒中的老大,並非他的女兒,而是他的姘婦。他的合法妻子接受了這一現實。


    幾個小時之後,我們對這個到處是跳蚤、臭蟲的陋室進行搜查,裏邊養著的幾隻貓和烏鴉被嚇得四處亂飛、亂竄。


    我們一無所獲,隻找到幾個捕捉動物用的套索和一支折疊式、可放進外衣袋和能射大鉛彈的獵槍。


    “黃毛狗!……這簡直成了一場噩夢!……您呢,您難道不是已經開始感到頭疼了嗎?……而我,我覺得如果再在這裏呆上一個星期,我不但會相信有什麽黃狗,而且會開始信神信鬼了……甚至無法確切知道,到底是誰看到過或聽到過那條黃狗……”我們繼續漫無目的轉悠,我們變得十分可悲、可憐!各家都關門閉戶,人們竊竊私語,就連走路都是腳步輕輕,頭向前方,像窺視著什麽,使得氣氛更加凝重,令人捉摸不定。


    總之一句話,我料到會再次發生凶殺案,會聽到在夜晚降臨時那非同一般的黃狗吠叫聲。


    有為數不多的房子散落在村子的周圍,也有不少相當蘩榮富足的農場可為竊賊提供大筆獵物。


    果然如此。後來我們得知,大部分富裕農場每晚都至少留一個男人,手中持槍,守門站崗。


    如果不身臨其境,你會覺得這太荒庸可笑了。


    可是如果您身在其中!……聽著風聲、雨聲,站在深山老林之中,突然會出現身強力壯、滿臉橫肉、口中說著令人費解土語的人……


    g·7找不到一條線索。我們的時間表也是雜亂無竄,大部分時間在村子裏及其周圍轉悠。


    “總之,這黃毛狗應該……”我終於忍不住了,到第四天晚上開始說道。


    “不要給我提什麽黃毛狗!”他嘟囔道,“我再也不想聽到它,談論它……”“您要放棄?”


    他用目光死死盯住我。


    “我一小時後就將凶犯捉住!”他清清楚楚地說,“如果您願意看到那個場麵,就隨我來……”


    “喂!利貝爾!……”


    我們在鐵匠鋪前停住腳。g·7站在門口呼喚釘馬掌人的名字。我有一種感覺,馬掌鐵匠正用一種不信任的目光看著g·7。


    “請您過來看看我剛剛找到的狗……我認為它就是我們要找的畜生……”利貝爾猶豫了,他解下自己的圍裙,腳步沉重地跟隨著我們定。一路上他三番五次地試著和我們搭汕,但g·7對他不予理睬,根本不搭話。


    我們到達鎮政府,警察給我們打開門。


    “請進!”


    偵探讓利貝爾第一個進去。利貝爾喃喃地同道。


    “狗在這兒?”


    他沒有走出三步,便發現室內根本沒有任何動物。說時遲,那時快,他一下子轉過身來。他咆哮一聲,將自己肥胖有力的身體向g·7撲了過去。


    如果g·7被他抓住,一定會被他壓扁。但是g·7對此早有防備,他一直沒有鬆開抓著門把的手。g·7乘勢將門一關,那個畜生氣急敗壞,狂搖門板,大聲嚎叫。


    “您現在明白了吧?要知道我故意導演了一幕鬧劇,組織了一次狗博覽!巴黎如果得知此事,我的名譽恐怕還會受影響……”


    “我本來從一開始,從聽說有毛色那麽漂亮的一條狗,從那條狗那麽有規律地出現,就該知道它根本不存在……


    “我當了一回傻瓜!尋找那條由利貝爾發明創造的黃狗真是一個狡猾的家夥!……在開始一係列的犯罪之前,他先自己當一回受害人,他想此舉斷定他將永遠不會成為被懷疑的對象……


    “為了指出強盜的特征,他便創造出一條完完整整的狗……


    “第一次真正犯罪的時候,他隻需學一聲狗叫,便人人開始談論黃狗了……


    “於是這條所謂的黃狗便開始在人們的想像中生活,比真的還要真實……


    “於是每一個人都說聽割了它!每一個人都看到了它!……真是活靈活現啊!毛是豎著的!眼睛是放光的!……


    “這裏不包括在同樣的場合出現的那條黃狗,它把人們的懷疑視線引向一個口碑確實不好,其狗的毛色至少是橙黃色的佩泰曼……


    “利貝爾對他村子的一切了如指掌,我敢和你們打賭!”


    第二天上午,當我們即將上火車的時候,鎮長向我們宣布說,馬蹄鐵匠整夜都在搖晃監獄門,最終用頭撞死在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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