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念頭極為危險,偏偏師姑那麽多年以來,一直在各地走動。她布下的一個個殺招,幾乎是從未停歇過。而靠著這些,從邊塞羅卜藏青來看,先帝和群臣確實對此上下齊心。


    這種事情損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性命。萬一這些事導致王朝覆滅了怎麽辦,天下動亂、戰火紛飛,隻會愈加可怕。


    可在師姑眼裏,要是王朝覆滅,便是這個帝王和朝堂不適合再存在。既然如此,天下幹脆動亂、戰火幹脆紛飛。不破不立,新的皇朝自會誕生。


    古往今來,一直如此。


    這種念頭簡直可怕。


    蒲盛宏在大弟子嘀嘀咕咕不停念的話中,翻看著葉子,想起過往。


    他還記得那年在京城郊外的屋子前,師姐收拾好了所有行頭。她戴著不知道哪裏弄來的假發,臉上的模樣普通極了。


    那時雪落的很大,洋洋灑灑不適出行,但她執意要走。


    她仰著頭,任由白雪落在她的頭發上:“風雪滿頭也算白首。”


    他喜歡她,卻知道他留不住她:“師姐,你要去哪裏?”他以後可以在哪裏找到她?可以往哪裏寫信問候她?


    她勾起唇,背身離開:“天下。”


    第80章


    “學文的人就是會講話。”


    容寧聽秦少劼說完鍾如霜師姑, 拍了拍手上糕點碎屑。


    “聽起來像有道理。打仗是這樣。哪怕軍中有些人心裏頭有事,一遇外敵,事都得放一放。”


    容寧眼神沒有變, 很是認真:“但有共同的利益也會讓他們合作。為什麽一定要造就危險?其他人在這種事中憑白死了算什麽?我兄長於天下, 難道不是一大功臣嗎?難道不無辜嗎?他憑什麽要為了這種念頭而遭難?”


    “他可以一帆風順做到大將軍,他可以成為天下將士的標杆,鎮守在邊塞。即便天下太平,再無戰事,他也能站在大乾朝堂之上, 為百姓救助付出一份心力。”


    “天下人與天鬥,已是萬般辛苦,為什麽還要去承受這點?邊塞常年戰事頻發,耗費人力財力, 所造就的損失不是一點兩點。”


    駐守過邊塞, 容寧才更清楚。一旦開打, 那就是在燒錢。


    軍備會耗損, 糧草醫藥支出會增加。要是不打仗, 這些錢財可以用的地方會更多, 可以用給邊塞修建更穩固的防守, 可以撥給當地百姓吃飽喝足。


    容家即便權勢一點點衰弱, 那也沒有關係。她容家人可以活得更久,而非在每年祭祖時垂淚, 生怕來年多一個人。


    容寧看過很多兵法書,聽過很多朝代戰役。她拿自己聽過的戰役來解釋:“要是亡一城百姓,守一國百姓, 我必誓死守城。可要是有其他方法既可以守一城百姓,也能守一國百姓。我為什麽不去做?反而要劍走極端, 去展現這種大無畏,慷他人生命之慨?她和她看不起的那些內耗文臣有什麽差別?”


    秦少劼重複了容寧的話:“……慷他人生命之慨。”


    是這個道理。


    秦少劼不認同師姑的想法,但他知道的比其他人更晚:“父皇不喜,師傅不認同。但發現她動作時已經遲了。總有一些人,固執己見,輕易無法將念頭掰正。”


    他說著:“哪怕她經常變裝,隻要她有所動作,發現她蹤跡不難,難的是怎麽將她布下的那些事一一翻出來解決,難的是怎麽不讓去找她的人輕易被她說服。”


    “身為師姐弟,她的口才就連師傅當年都險些被她說服。師傅一直以來都認為他們算是在民間為民請命,隻是所思所想有點差異而已。”誰想多年之後,他發現師姑惹出一件又一件大事。


    自家師門的事自家肯定要處理,這才徹底出去“遊山玩水”了。


    容寧聽到這話,撇嘴:“人都是這樣。”


    “每個人都會站在自己的角度去想事情。他們肯定認為自己的做法很有道理。就連殘忍的罪犯也是這樣想。她隻要順著這些人的念頭去說,去把她的想法融進去傳遞進去,被哄騙的人肯定不少。”


    “陛下在朝堂之上聽群臣吵架,不就是為了越辯越明白麽?把利弊都分析清楚,才可以去做讓大部分百姓都過好日子的決策。”


    “陛下該從根出發,細想如何設一條底線。就像從軍之人,不管旁人怎麽說怎麽做,不叛國是最基本的。其後才是一點點去想辦法,在平日裏用最簡單的道理解釋給他們聽一些事為什麽要那麽做。”


    “這回金吾衛的問題,下次也不能再出。”


    秦少劼看著容寧。


    容家一向來教的很好。容寧不管旁人怎麽說,或許會有成長,但該有的忠君愛民念頭從來不會變化。這是一種獨屬於武將的耿直。


    利落來利落去,不會輕易被文臣的花言巧語所騙。


    哦,也不太容易被他所騙。


    秦少劼想到這點,有點惋惜。


    不想再談那麽嚴肅的事,他問容寧:“京城事畢,馬上入冬迎新。還要去山西麽?有徐繆淩在那兒,他對你兄長一事肯定上心。”


    容寧本來已經覺得秦少劼“刺客”一說,基本上是在騙她。但她前腳剛去山西,後腳逼宮都出來了。一個潛藏在暗處的危險人物,實在讓容寧放不下心。


    新年沒有宵禁,以前每年她都要值守。


    容寧:“臣留下。”


    容寧很愁:“陛下洗個澡都能昏過去,實在令臣很是擔心。”


    秦少劼:“……”這倒不用再提。


    容寧不僅提,還嗅了嗅鼻子:“桂花味很香,陛下身上比桂花味都香。之前洗澡的時候香過了頭,現在聞著倒還好。”


    秦少劼見容寧聞著聞著朝自己貼近了點:很好,下次再放。


    君臣將話說開,關係和之前愈加不一樣。


    兩人這段時日是秦少劼走到哪裏,容寧跟到哪裏,半步不離身。


    瑞親王一事牽連不算大,尤其是瑞親王和王妃皆死,王府中沒有什麽子嗣的問題,簡單定罪抄家就成。朝廷之上處理起來風風火火,很快將事解決。


    瑞親王一支被貶為庶民,再無入皇室可能。所有財產一全部被抄。就連擁有煤炭的五道皇莊也被收入內庫。


    金吾衛打散重組,新的侍衛長,正是當年容寧年少時,經常給她安排矮腳馬車的那侍衛。容寧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天生就容易升職。


    寶坤指揮使和容寧以及一些侍衛救駕有功,紛紛漲了一級身份和俸祿。容寧明明沒有打勝仗,莫名從少將軍榮升為中將軍。


    當然,手下的兵數量沒增,畢竟她現在不在邊塞駐守。


    為了服眾,她這位中將軍是全大乾最年輕啊、俸祿最少、統兵最少的中將軍。看著光鮮亮麗,實際上空有頭銜。唯有哪天出門打仗,才能擁有真正實權。


    百官哪怕有人對容寧升職太快不滿,想到她隻是空頭銜,又啥話都不說了。怎麽說?說人救駕有功,但不能給升職?


    這話和說皇帝命不值錢有什麽差別?


    於是容寧在永安園裏安穩度日,日常唯一多幹的事情,就是寫信給徐繆淩,內容基本上是:在?案子查的如何?人找到沒?


    整個京城雲淡風輕,再也沒人提瑞親王夫妻,好像這事從未發生過一般。


    就連容府,現在關心的事情也隻是曹夫人每天愁的:“京中男兒算起來,本來一個個就配不上小寧兒。現在真是更加配不上。一個個靠過來的都像上容府吃軟飯的。”


    門當戶對裏還要挑一個看對眼的,太難。


    林芷攸對此笑出聲:“娘,要是真有看上的,她肯定直接拉過來和您說了。再強求也沒用。之前給了那麽多選擇,她一個沒看上。你看名單中的姚錦澄,轉眼沒落。這等男兒還是算了。”


    曹夫人歎氣:“要是實在看不上,咱們想開一些。隨意找個長得不錯的,不成婚留個孩子也行啊。一年年過去,再過年就二十了。誰家二十還不成婚的!再這樣下去,萬一哪天成大將軍了,這天下哪裏還有人配得上她!”


    容寧能當上中將軍,在她心裏很是了不起。


    隻是她還是擔心容寧不成家,往後會寂寞。


    短短這麽些時日,容寧太過出息又不樂意回家,以至於曹夫人都沒法當麵催婚。她讓旁人男子多努努力去陛下麵前刷臉,卻發現那群廢物沒幾個能真正刷上臉,說上一兩句話頂天了。


    她莫名其妙待在家裏一步步退讓。再這麽下去,真是不想管這事了!


    林芷攸提議:“娘下回早些進宮,陛下和小寧兒會在皇太妃那兒用早膳。到時候可以說這事。陛下一樣後宮無人,導致各種謠言四起。皇太妃心裏肯定掛念陛下這事。要是兩人都沒這個心思,實在要拖一拖就拖吧。按人活百年來算,二十也不大。”


    二十是不大。曹夫人生容寧時不止二十。


    陛下剛遭遇逼宮,這段時日容寧離不了身。那幹脆到兩人麵前去催。她對林芷攸連連點頭:“就這麽辦。”


    曹夫人有些不舍:“你家裏生意做得大,明年開年後你竟是要南下去幾個月。我一個人要無聊了。”


    林芷攸安撫著曹夫人:“不會無聊。還有那兩個小家夥。他們不適合跟著我去江南,勞煩娘照顧了。”


    曹夫人一聽,頭都大了:“……那還是無聊些好。你要早些回來,我這身子哪裏扛得住他們折騰。前兩天說要帶朋友來家裏玩,整個府邸眼見要被他們謔謔一遍。”


    林芷攸當即笑出聲。


    而被曹夫人掛在心尖尖上的容寧,在永安園裏吃好喝好,麵上暫且不管鍾如霜的事,但這幾天不管是上朝還是秦少劼批奏折,她都在想鍾如霜的事。


    一想鍾如霜,便想到先帝。


    一想到先帝,就想到韶陽二十三年夏天。


    秦少劼的木鳥在容寧隨身跟著後,本該束之高閣,現在被容寧討要,被她捏在手裏把玩。容寧把木鳥翻來覆去盤著,腦子格外清楚。


    她這輩子雖然膽子大,也會做不少出格的事,但總體來說不會做一些被人指著脊梁骨戳的活。但她這幾天回味了一下秦少劼說的先帝所作所為,總忍不住多想。


    先帝派了多少人去查鍾如霜?這連秦少劼都不知道,說明錦衣衛裏寶坤也非完全知道當年鍾如霜的事。


    龐太師死後,鍾如霜埋下很多殺機。如果先帝找到了人,但是沒說呢?可能是沒來得及說,也可能是說了但沒來得及轉述。


    區區應付一個鍾如霜的小事,很容易被眾人忽略輕視。


    容寧將木鳥放在桌上,肅然趁著屋子裏隻有秦少劼、她和全盛三人時,開口:“陛下。臣要做一件大逆不道的事。”


    秦少劼頓時抬頭,突然有所盼:“與朕相關?”


    容寧:“有!”


    秦少劼擱筆端坐:“你說。”


    容寧:“我要去挖墳撬棺材。”


    秦少劼:“……?”


    第81章


    全盛眼內震撼。


    秦少劼也少有對容寧感到震撼。


    和帝王有關的挖墳開棺材, 那豈不是就是要對皇陵動手?這是一個臣子可以對皇帝說的麽?


    秦少劼本以為與自己有關的大逆不道,可以見容寧對自己做什麽。他一時失語,都不知道這兩件事哪個更離譜。也不知道該怎麽回容寧這話。


    他眼內困惑, 憋出一句:“朕父皇的棺材不好撬, 裏麵除了財寶也沒什麽多的。”


    全盛本來震撼望著容寧,如今震撼望向陛下。


    陛下這個回答是什麽意思?是剛才考慮了一下麽?這是可以考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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