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闔上?,陸卓衍單手抄在兜裏,另隻?手拿著束花瓣泛黃的百合花,顯然不太新?鮮。


    這是家裏的花,放久了,過幾天徹底幹枯後就?該處理,他沒時間去買花買水果,這束花送給陸老爺子正好。


    護工知道他要來,早早等?在門?外,見他慢悠悠地走?過來,上?前去迎接,和他報告陸老爺子的精神?狀態。


    “老爺子也不知道怎麽的,從昨晚開始就?吵著要見你,淩晨還做噩夢了,醒了抓著我的胳膊,喊“阿衍”,也不知道是怎麽了。”


    陸卓衍手扶在門?上?,推開前,垂眸掃了護工一眼,漫不經心地問?,“昨天看見什麽照片了?”


    護工一愣,點點頭,“對,昨晚看你外婆和媽媽的合照了。”


    陸卓衍沒說什麽,這樣的情況過去也發生過,陸老爺子看了舊人的照片,想?起他這麽個外孫,大晚上?發瘋要見他。


    等?他被陸丹臣抓著火急火燎趕去,陸老爺子大門?一關,不見!


    陰晴不定的老頭子。


    陸老爺子已到權朝之年,這幾年身體不好,身形消瘦,最為直觀的便是那張臉,眼袋垂到臉頰,法令紋深,皮膚就?像老樹皮。


    然而,渾濁的眼睛裏透出精明的神?采,偶爾讓人懷疑他仍舊能主陸家的大事。


    “外公,您找我。”陸卓衍斜靠著門?框,沒站直,看著不太正經。


    陸老爺子置若罔聞。


    護工走?過去提醒他,老爺子這才慢悠悠地轉過頭來,視線落在陸卓衍身上?,目光一凜,冷硬道,“我夢到你外婆和你媽了。”


    “哦。”陸卓衍神?色平靜,話音散漫,走?進?屋裏,拿起花瓶裏新?鮮的康乃馨,隨手丟進?垃圾桶,把自己?帶來的半枯不枯的百合花插/進?花瓶裏。


    護工:“……”


    陸老爺子:“……”


    盯了他半晌,發現?這孫子確實不懂得禮貌,眼底閃過一絲怒氣,“小林,你先出去。”


    護工左右為難,借著給老爺子掖被角的機會悄聲叮囑陸卓衍,“小衍,可別再跟老爺子起衝突,讓著點老人家。”


    陸卓衍不置可否。


    這護工是陸家一個遠房親戚,算得上?是陸卓衍的長輩,在陸家醫院當了很多年護工,老爺子行動不便後,就?直接過來照顧老爺子。


    陸卓衍從果籃裏撿了個蘋果,挑了把水果刀,指節彈了彈刀片,腳勾過把椅子,老神?在在地坐下,“我削蘋果的時間,您可以跟我說說,夢見什麽了。”


    “你跟你外婆長得不像了。”陸老爺子說。


    “是麽?我覺得還是挺像,不然您也不會一直不待見我。”陸卓衍閑閑散散地說著,握著水果刀慢慢削蘋果皮。


    蘋果皮在他手裏勻速變長,粗細相當。


    陸老爺子盯著他削蘋果,“老三對你好嗎?”


    陸卓衍嘲諷一笑,“對我不聞不問?好幾年,現?在您突然要關心我了,今天是吹了什麽風?”


    無論陸老爺子現?在是什麽樣,過去也是陸家的大家長,陸家醫院的董事長。


    久居上?位,發號施令慣了,被小輩這麽指摘,臉色登時不好看,吹胡子瞪眼,“你是不是還在查你爸媽車禍的事情?”


    陸卓衍懶得抬頭,專心致誌地削蘋果,“不然呢,我能指望誰?”


    過了會兒?,他才悠悠抬眸,目光淬著寒冰,“我指望誰?您倒是告訴我呀,外公。”


    聞言,陸老爺子額角砰砰直跳,這孫子的個性跟他外婆和媽媽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認定什麽,八匹馬都拉不回來。


    “當年我把那些錢和股份,還有你外婆的老洋房都留給你,是為了讓你好好生活,不是讓你成天活在過去,查這個,查那個。”


    “都說了是意外,警察都結案了,你還在固執什麽?”


    “行,就?當是意外,是他們不幸運,下雨天遇見大貨車,集齊了所有車禍元素,他們不倒黴誰倒黴?”


    陸卓衍的嗓音是慵懶的,語調卻是冷靜的。


    “慈山市市區規定,大貨車要在夜間10點後才能進?城,香樟園半山腰路段,大貨車通行時間為夜間11點半到淩晨四點,我爸媽遇見大貨車是在晚上?10點半。”


    “他一個貨車司機,一年到頭能賺多少錢?”


    “為什麽他進?去坐牢後,他的家人像是中彩票一樣,買得起均價十萬一平的房子,孩子去得了私立學校。”


    “還有那場解釋不清的爆炸。”


    蘋果皮削完了,陸卓衍抽了張紙巾擦了擦水果刀,刀放回果籃,靠著椅背,腳踩著地板,有一下沒一下蹬著,身體隨著他的動作微微搖晃。


    久久無言。


    直到陸卓遠拿起氧化的蘋果咬了一口?,冷冷一笑,陸老爺子才回過神?。


    “他們死得不明不白,我這個活著的人不替他們找回真?相,誰去?”


    “外公,你倒是告訴我啊。”


    “誰去?”


    “阿衍,人要往前看,你還年輕,還有大好的將來。”陸老爺子不瘋的時候,還是能說幾句人話。


    但陸卓遠並不想?聽,左耳進?右耳出,混蛋得理所當然。


    良久過後,陸老爺子麵無表情地打?開床頭櫃,從抽屜裏取出一份文件,扔在床上?。


    陸卓衍沒接,慢慢地吃完蘋果,從紙巾盒裏抽了張紙巾,慢條斯理地擦幹淨指縫殘留的汁水。


    隨意夾起那份文件,看也沒看一眼,挑起嘴角,“謝了,外公。”


    “滾吧,陸家怎麽就?出了你這麽個東西。”陸老爺子狠狠罵著。


    陸卓衍不怒不氣,禮貌地給他關上?門?。


    等?電梯時,陸卓衍拿著手機,給棠月發消息,電梯門?打?開,有人從裏麵出來,和他擦身而過。


    陸卓衍走?進?電梯,按了下行鍵,忽然之間,他抬起頭,在電梯門?闔上?時,和門?外的男人對上?視線。


    微微怔愣。


    是外公早前的助理,棠月說她見過。


    她怎麽會見過外公的助理?


    -


    福兮巷。


    棠月和關景遇見這一幕純屬偶然。


    她們本來結束了在這邊的工作,要回公司處理那些貓屍。


    是薛羽讓她們過來接收兩條新?的寵物,說是小區新?收的。


    不知出於什麽心理,棠月想?再去昨晚的巷子看看,關景陪著她一起。


    剛到巷子裏,就?看見個黑衣男子蹲在地上?,戴著手套,手裏拿著鑷子,麵前躺著奄奄一息的貓,貓的四周都是新?鮮的血跡。


    關景震驚到忘記了反應,本能地高聲嗬斥,“你在做什麽?”


    棠月微微一愣,知道壞事兒?了。


    果不其然,男人身體僵硬一瞬,迅速站起身,在關景衝上?去追他時,拔腿就?跑,慌亂中身上?東西掉落,回過頭想?來撿,棠月早已踩在掉落的手術剪刀上?麵。


    “關景回來!”棠月喊了一聲,她現?在還瘸著腿,關景身形和那個男子差距太大,也不知道對方有沒有同夥,實在不能讓關景去冒險。


    好在關景聽話,盡管憤憤,還是跑回了棠月身邊。


    因為答應過小區物業,不能報警把事情鬧大,棠月給薛羽和廖家俊都打?了電話。


    廖家俊直接帶著自己?的刑警女?朋友打?車趕來現?場。


    關景和薛羽在原地等?,棠月緊急處理完貓的情況後,帶上?吊著一口?氣的貓,打?車趕去新?月寵物醫院,同時把剪刀交給廖家俊查驗指紋。


    -


    新?月寵物醫院。


    林醫生聽完棠月的說明,掛了電話,馬上?準備手術事宜,等?棠月帶著貓一來,直接給貓手術。


    處理傷口?是個極其漫長的過程,棠月坐在外麵等?,時不時地去看手機,等?待廖家俊或者薛羽那邊傳來消息。


    聽小護士說棠月來了,溫雨遲疑著要不要告訴陸老板。


    陸老板上?午沒來公司,現?在才拉著團隊開會,討論裝修事宜。


    晚上?七點,林醫生摘了口?罩,走?出手術室,“再晚半個小時,這貓就?直接進?你們殯葬館了。”


    棠月鬆了一口?氣,同時接到了廖家俊的電話。


    “小棠,結果出來了,剪刀和剪斷貓腸子的工具吻合,剪刀上?留有指紋,我女?朋友和她同事還在那邊……”


    正說著,關景的電話也打?了進?來,和廖家俊說了聲。


    廖家俊讓她先接電話。


    電話接通,關景帶著哭腔,“小棠姐,抓到了,怎麽會是他呢!”


    良久的沉默後。


    棠月想?了想?,盡量平和地開口?,“小關,那天他一下午都和我們待在一起,隻?字未提上?學和考試,如果真?像他所說考完放學,那麽我們看見的和他穿著相同校服的學生放學,又是怎麽回事?”


    “他說晚上?把貓帶回家,白天帶出來藏在巷子裏,這樣過了幾天,但是前幾天桐城下雪,小貓在外麵不會被凍死?”


    “溫雨說過,第一次遇見他時,他問?溫雨有沒有聽見貓叫,說自己?經常聽見貓叫,雖然當時溫雨看見了餃子店老板的貓,但他指的貓叫,應該不是那隻?。”


    “還有昨晚我和陸卓衍撿到了來旺的項圈,就?是餃子店那隻?狸花貓的。”


    “廖家俊從項圈和剪刀上?麵提取到了同一組指紋。”


    “……”


    關景沉默著。


    棠月知道她猜到了三隻?小貓,除了被她帶走?的那隻?,下落不明的那隻?或許早已慘遭毒手。


    在聽見電話裏輕輕地嗚咽聲時,棠月搜腸刮肚,嚐試著安撫,“沒事的,小關,剩下那隻?,你好好養。”


    “小棠姐,我……”


    “想?問?,就?去問?。”棠月低下頭,看著手術完的來旺像死了一樣躺在小床上?。


    其實棠月也想?知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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