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女兒到底不是皮實的兒子,低頭望見她紅了眼圈,抬起的手就再也不能甩下去。


    “孔聖人說仁者不憂,知者不惑,勇者不懼,您就是這樣教我們的,要做個光明磊落的君子,要我們輕利重義,可爹,您有沒有想過,要是有一天您庇護不了這個家了,要我們怎麽麵對外麵的明刀暗箭,麵對旁人的陰暗算計?您從來沒有教過我們啊!”


    謝期的眼淚都要流下來,因為爹隻有阿娘一個,阿娘管理中饋卻從不需要跟妾室宅鬥,更不用耍心機爭寵。


    她便以為別人家也是這樣,進了宮,以為這世上的人都是好人,宮中的嬪妃都是真心實意對她的人,都是姐妹。


    輕信別人換來的就是重重背叛,她不知摔了多少跟頭吃了多少虧,流雲都被她連累死了。


    為什麽她的權臣爹爹總是要她相信這世界有多美好,做人要多麽正直,卻從不解開世上黑暗的遮羞布,展露陰暗和汙穢?


    “你行了啊你,為了一個皇孫,你還真要打孩子不成?”


    秦敷將他手中的藤條奪走,將謝期摟入懷中:“你爹生氣不是因為其他,那蕭皇孫到底是救命恩人,占著這個名頭,咱們家若是不大張旗鼓的知恩圖報,便要給人留下勢大壓人,沒有良心的印象了,這是把柄。”


    “你爹爹這個人脾氣急又執拗,你別生他的氣。”


    秦敷拉著她的手,親自送她回去。


    “爹生我的氣,不隻是因為我對救命恩人冷眼相待,表現得像個沒良心的白眼狼吧。”


    秦敷一歎,捏捏她的臉:“你爹不會表達,你別記恨他。”


    “他又沒能打到我,我記恨他作甚。”


    “你爹覺得這個蕭直能從皇室隱形人成為輔國將軍,不說心機如何,至少本事是有的,他畢竟是陛下的直係血脈,能不得罪還是盡量不要得罪的好。”


    謝期心中陡然一驚,她絕不相信,能做到定國大將軍的爹會是個老實的傻白甜,難道爹爹這麽早就在布局了嗎?


    他現在就看中了蕭直,想要扶持他上位?


    “娘,爹到底是怎麽想的,如今太子還在呢,陛下也還活著呢,爹不會是想什麽旁門左道吧。”


    “又胡說,你爹可最是忠君,誰是皇帝咱們家就忠於誰。”


    秦敷親自在外頭看了看,又關上了窗戶,聲音也壓低了。


    “你是知道你爹的,便是他有什麽打算,也不肯同我說,他這人就是這樣,什麽都壓在自己身上,還說一不二,不容人質疑他。你爹是個好丈夫,這麽多年隻有娘一個,連個通房妾侍都不肯納,對你們也是慈父。”


    “娘有時也是真擔心你爹爹,但他什麽都不肯說,任由我如何跟他生氣,口風就是一句不透,阿鳶,娘有時也焦心,難受的時候都不值跟誰去說。”


    阿娘竟也不知爹爹到底有什麽打算嗎?


    謝期怔然不知所措起來。


    秦敷擦擦眼角的淚:“好在你爹爹這些年都不曾踏錯一步,還給咱們娘幾個這麽富足安穩的生活,娘應該知足的,不該跟你爹爹生氣。”


    不,他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扶持蕭直,讓她進宮,不僅斷送了她的一聲,還讓全家都跟著陪葬。


    可娘都無法說服她的爹爹,別人,就算是她這個女兒,就可以嗎?


    公孫遺和王若君的醜事的確在西京傳開了,公孫老首輔親自給王家賠禮,又傳出消息,說是公孫遺與王若君早就定下了親事,乃是未婚夫妻,小情侶嘛,情到深處有些難以自矜倒也情有可原。


    而公孫老首輔神通廣大,竟然求了陛下親自賜婚,還給王若君賜了個鄉主封號,她也就算是皇親國戚了。


    王家這才沒有繼續鬧騰,與公孫家統一了口徑,過幾日王若君就要嫁給公孫遺。


    老首輔也卯足了勁兒,下了二百八十抬聘禮,以示看重王若君這個孫媳,這些旁人的議論倒是變成羨慕了。


    畢竟就算是算計,也不是誰都有公孫家的實力,王若君撈了個封賞,還得了這麽多聘禮,成了公孫遺的正妻大娘子。


    有些沒臉沒皮的姑娘小姐,手絹都咬破,不說王若君的酸話開始羨慕起來了。


    解決了王家的事,還有謝家。


    老首輔竟然親自帶著禮物上門致歉,這一回還帶了他的寶貝重孫公孫蘭。


    不過謝期跟公孫蘭可沒見到,謝期不在家。


    因為爹娘寵愛,每月月銀她就有十兩銀子,加上年節爹娘給的哥哥給的壓歲錢,私房小金庫收獲頗豐。


    她出去也不是玩,而是置了個小小的莊子,開始買人,買的都是不到十歲沒爹沒娘的孤兒,給他們吃穿,又從鏢局聘個武師,教這些孤兒們武藝。


    她發現了,身邊沒有人辦事,不論是打探消息還是做局,根本就辦不成。


    而她也需要一些能在關鍵時刻保護自己和家人的死士,隻是萬事開頭難,盤下莊子外加買人和雇傭鏢局的武師,她的私房就花了個七七八八。


    孩子們買了十幾個,現在是太平年,流民少,人牙子開價也高,因為謝期不要有爹娘有家的,簽的還是死契,人牙子也不好找,還跟她開高價。


    現在孩子們還小,隻要提供吃喝便罷,將來是要給月錢的,也不知她的私庫能不能養得起這麽多人,不然得變賣一些首飾了。


    要想馬兒跑得快,草料要給足,這個道理她還是知道的。


    西京新開了一家胭脂鋪子,謝期卻沒什麽興致的挑選著,倒是瞧上了一盒青黛一盒胭脂,可惜囊中羞澀,拿不出錢來。


    若是叫別人知道,她謝期現在連一盒胭脂的錢都拿不出來,樂子可就大了。


    “姑娘,您挑的青黛和胭脂,給您包起來了,小店還送了您一盒香膏,是清冷梅花香,您用的好以後再來咱們鋪子。”


    “誒,我們沒買啊,隻是看看。”


    “姑娘放心,有人給您付錢了,您便安心收著吧。”


    謝期滿頭霧水,迎麵瞧見一張算不得熟麵孔的麵孔,想了一會兒,這不是,不是太子身邊那位內侍官小德關嗎?


    “謝姑娘,您安好。”


    上位者身邊近身服侍的人是不能惹的,哪怕是她也知道這個道理。


    嘴巴一張,險些要吐出這位內侍官的真名來:“您怎麽在這啊?”


    “姑娘,請您跟咱家來吧,主子已經等候您多時了。”


    太子找她能幹嘛?太子還出宮了?難道是太子給她付的胭脂錢?


    謝期滿腹狐疑,老老實實跟著他去了,進了個高檔的茶室,卻是從側樓上去,走過曲徑通幽的後院,被迎進了一處風景極美,種滿了芍藥花的茶室。


    “殿下……”


    謝期想要行禮,太子卻抬手:“這是在外麵,我雖然是太子,卻也不必如宮中那麽多禮,坐吧,陪我品品茶。”


    太子隻穿著一身素青衣裳,長發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一副超脫淡然的翩翩公子樣,時下崇尚魏晉風流,有些世家男兒經常會塗脂抹粉,更有甚者會服食五石散,以增加風流嫋態。


    太子身子本來就不太康健,自帶病弱氣質,臉蒼白的根本就不必敷粉。


    然而眼前的太子殿下,這樣閑適的坐在那,一舉一動都好似真正的魏晉風流名士,比那些裝像的,要好看多了。


    “你喜歡喝什麽茶,有擂茶,龍鳳團茶,小青團,還有廬山雲霧和六安瓜片這等清茶。”


    “我喝清茶就好了。”


    “你的口味竟和我一樣,我也喝不了煎茶。”


    太子這麽一笑,倒像是畫上的人。


    他上下打量謝期,連手指尖都沒放過:“聽說你落水,我心急如焚,這幾天政務繁忙不得出宮,看你好像沒什麽大礙,我就放心了。”


    第47章   提親


    太子對她的關心並不正常, 兩世記憶,她從未與這位英俊卻短命的太子殿下有過交集,先是宮中賜簪, 卻明確對她表示, 並不是覬覦謝家的兵權, 不是想要她進宮做太子妃。


    “那日尋我的巡防營將士們, 也是拿的殿下的手諭?”


    太子並未否認, 點點頭:“放心,我已經稟過父皇,父皇也是同意的。”


    她有些一言難盡, 歪著頭望著他,想要從他平靜的臉上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然而他的臉上隻有平靜和淡然。


    “我不明白。”


    太子生了一張芙蓉麵,他長得實在像他的娘親純淑妃, 過於姣好的麵容恍惚間會讓人以為他是個小娘子。


    他完全明白她在迷茫什麽。


    “你不需要明白那麽多,隻要知道, 我希望你能安全,能幸福的活著,就足夠了。”


    她困惑的歪著頭的樣子,像是宮裏養著的那些毛乎乎的狸奴,太子手心有些癢, 很想摸摸她的發頂。


    但不可以, 太親昵了,也太沒有分寸感, 他有點害怕會惹她厭煩。


    “其實上次你和謝夫人入宮, 並不是我們第一次見麵。”


    “你小時候,我們曾經見過。”


    見她仍舊茫然困惑的模樣, 太子笑道:“算了,你想不起來,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上次送你的簪子,不喜歡嗎,看你沒有戴。”


    “喜歡的,隻是太貴重了,殿下也知道我落水,好歹簪子沒丟,不然真不知該如何跟殿下交代,所以就先放在妝奩中,暫時不戴了。”


    “無論多貴重的東西,既是給人用的,不戴就沒了價值,你喜歡用無妨,若是不小心丟了,我再給你尋新的便是。”


    謝期搖搖頭,麵對爹娘大哥,她理所當然的享受著他們的偏愛,可對於陌生人,尤其是太子這種身居高位的人,卻不敢再接受任何禮物。


    娘對她說過,私自接受男人太過貴重的禮物,可能要拿一生去還。


    太子歎氣:“我真的不需要你回報什麽,我隻是……罷了。”


    他已經看出謝期心裏想的什麽。


    謝期欲言又止,太子雖然看著平淡溫和,然而心思細膩,不下蕭直,也不知是不是這些皇帝或是準皇帝都會的技能。


    “想說什麽就說吧。”


    “陛下最近身子漸好,五殿下和宮中的賢妃還因此得了賞賜,殿下您……”


    尤其是純淑妃在陛下病重時還興風作浪,結交權臣,已經被冷落了,太子他,這些日子不大好過吧。


    她真是好懂,根本就不用猜,就知道她在想什麽。


    太子的心情肉眼可見的愉悅起來:“謝姑娘,在擔心我嗎?”


    謝期有點臉紅:“我落水,殿下不是也擔心我了嗎?”


    對麵的青年,一雙眼溫柔的似要漫出水來,她可不是懵懂無知的少女,明白這種眼神意味著什麽。


    見她垂下頭,紅了耳根,太子輕笑:“謝謝你會擔憂我的處境,不過沒事的。”


    “我在太子這個位子上也做了十幾年,監國三年並無錯處,五哥卷入過五王之亂,腿也瘸了,他不過是想在父皇還活著的時候,待遇能再好些,那是我的親哥哥,我願意相信他們。”


    謝期忍不住了:“殿下,這一回神醫入宮,是蕭直跟五殿下提出的,您不覺得他不安好心嗎?”


    太子搖搖頭:“我知道這件事,是我拜托他找的民間遊方神醫,父皇的身體,我也很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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