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期豁然起身:“陛下,臣女有話要講。”


    “臣女拒絕郡王殿下,是因為臣女心中早已有了別的男子,陛下曾承諾過可以答應臣女一個要求,這個承諾還算數嗎?”


    蕭琰點頭:“當然算數。”


    謝期望著他,一字一句:“臣女心悅的男子,是陛下您!臣女此生若要嫁,隻想嫁給您!”


    第55章   利用


    一切都變了, 一切都亂了。


    她竟然破釜沉舟,為了逃離他,不嫁給他, 選擇對蕭琰這個皇叔表露真情!


    她哪裏是喜歡蕭琰, 一個根本沒什麽交集的病秧子皇帝, 他哪裏值得她喜歡?


    蕭直儼然已經繃不住那張偽裝深情, 假裝溫和的麵具, 他是慣會隱忍,曾經也一度伏低做小,為了權利與前朝權臣虛與委蛇。


    他卻不能在蕭琰麵前表現出怨懟, 更不能勃然大怒禦前失儀。


    胸前的傷口還在疼,提醒著他, 謝期到底有多麽恨他,恨到想讓他死。


    而她隻要找到機會就想要逃離他, 這種做法讓他更痛,遠比胸口的傷勢更讓人難過。


    兩人相攜走出王府大門, 他跪下去,恭送陛下,看到謝期,他心愛的女人與旁的男人笑靨如花,攜手離去, 緊緊地攥著手心, 指甲劃出血跡,卻絲毫不覺得疼痛。


    蕭直眼前一黑, 一口血噴出來, 差點摔到地上。


    “殿下,您要保重身體啊, 胸口的傷就是裹了裹,您不能這麽撐著,糟蹋自己的身子啊。”


    蕭直身體越痛,腦子反而就越清明,嘲諷的笑了笑,目光說不出的悲切:“她是真的想讓我死……”


    要不是因為他的心髒長在右側,他就真的要死了。


    他從不怨天尤人,目光陰鷙恐怖,緊緊的盯著謝期離去的方向,仿佛是什麽可怖怪物的凝視。


    上輩子,她擅自死去,離開他還不夠,這輩子竟還要去別的男人身邊,他不允許,他絕不允許!


    想逃離他?他絕不會讓她得逞。


    謝期上輩子,這輩子,甚至是下輩子,生生世世,都是屬於他蕭直的!


    “你不是因為喜歡朕,才說那番話,是不是?”


    就算成了皇帝,蕭琰身上也沒什麽帝王的殺伐決斷之氣,反而仍是那個翩翩出塵,清瘦的可見梅骨,嗅到其清香的謫仙公子。


    不知為何,蕭琰雖然病弱卻也是個實權皇帝,可謝期就是不太怕他,跟他說話並不需要跟前世的蕭直麵前似的,要端著,要字字斟酌,要小心翼翼。


    “陛下不覺得,符陽郡王其心可誅嗎?”


    “今日若不是陛下您,但凡您沒有對我承諾過,沒有站在我這邊,您是他的皇叔聽了他這番表白,又會怎麽做?”


    蕭琰一頓:“朕大概,會給你們賜婚。”


    這種活稀泥的做法,是皇室一貫的手段了,例如公孫遺和王家那位三姑娘。


    “所以我說我喜歡陛下,符陽郡王就算臉皮再厚,也不會再來對我死纏爛打。”


    “而且,我也不是全然沒有真心。”


    她看向蕭琰,總是明亮銳利的眼眸,忽然變得霧蒙蒙,宛如春日的潺潺小溪,俏皮卻又溫柔。


    “我覺得陛下比這世上的男子都好,所以有些喜歡您,愛慕您,難道很奇怪嗎?”


    不奇怪,哪怕他病弱,看著並不長壽的樣子,因為他的地位,嫁給他就能得到的,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甚至是權利,也不乏有女人甚至是世家小姐往他身上貼。


    她們是想要從他身上得到。


    但謝期是為了什麽?榮華富貴,高貴地位,男子的真心,她輕而易舉就都能得到,蕭琰想不明白。


    “陛下不願意嘛?”謝期垂下眼睫,抽抽鼻子:“是我癡心妄想了。”


    蕭琰慌了,捉住她的手:“不是的,朕,朕很高興,朕隻是有些顧慮,我身子不好,恐不長壽,怕耽誤了你。”


    他繼位後,朝臣上書請立皇後選妃,但他卻覺得自己這樣的身子,誰嫁他怕都要做寡婦,索性不選,先拖著。


    而對於謝期,就更怕拖累她。


    “就算陛下說自己不長壽又如何,活著的時候跟自己愛的人在一起,多過幾年快活日子,便是早死,也沒什麽遺憾了,若過得痛苦,這一生便是長壽到一百歲,難道便不是折磨?”


    上輩子的她,既不長壽過得也不開心,難產而亡,對她來說反而是解脫。


    蕭琰笑了:“你說的也有道理。”


    “是啊,我想跟陛下在一起,才會說出口,不論事成與不成,我跟陛下能不能在一起,我也沒什麽遺憾了,人生短短幾十年,與相愛之人相伴哪怕隻有幾年,也足夠讓人快樂了。”


    她挑眉,反握住他的手,拿起來搖晃了兩下:“陛下拉我,是因為也喜歡我嗎?那您,是同意了嗎?”


    蕭琰咻的,臉就紅了,可放開又舍不得,她的手好小,又好滑。不放開又總覺得唐突了有好感的姑娘,自己像個登徒子一般,沒有名分就占便宜,實在不像君子所為。


    “不過有個事,我想先跟陛下說一說。”


    “我不做妾的,哪怕是入後宮,侍奉皇帝,也是如此。”


    上輩子做了一輩子妾妃,她早就做的夠夠的了。


    “您會覺得,我好貪婪,想要得到的更多嗎?不做妾便是為妻,可帝王之妻,便是一國之母皇後娘娘,這姑娘大言不慚,舔著臉竟要皇後之位了?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厚臉皮。”


    謝期笑語盈盈的:“不過沒關係,陛下做不到的話,有旁的皇後人選,我雖然不能進宮陪伴陛下,不過我們可以時偷偷見麵,我在京郊置了個別院,陛下若是想我了,可以去那裏找我,我們可以在那偷情,阿呸,是幽會。”


    她一本正經的說出偷情兩個字,蕭琰簡直要噴飯。


    可她這副模樣,實在可愛,他喜歡的不行,手指癢癢的就去捏她鼻子:“你這個小丫頭,誰教你這兩個字的?這是在帶壞你。”


    帶壞?


    謝期眼神漂移,被蕭琰叫小丫頭實在有些心虛,前世蕭琰薨的時候不過二十一歲,她死的時候都要三十了,她比他年齡大呢。


    “你放心,我怎麽舍得叫你屈居妾妃之位。”


    “朕真的很高興,你能選朕。”


    蕭琰認真而專注的望著她,倒是讓謝期難得紅了臉,還有些心虛,她也不是沒存著利用他的心思的。


    親自將她送回謝府,蕭琰什麽都沒說,隻是讓她等等他。


    第二日下了朝會後,蕭琰身邊的小黃門就把謝觴請到了乾元殿,蕭琰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就表達,瞧上了你家女兒,想要你家女兒進宮侍君,封皇後。


    謝觴整個人都呆了,完全沒有準備,頭上都冒了冷汗出來。


    “陛……陛下,我們家那個丫頭,跟別家貴女性格完全不同,您也聽說過傳聞,她當街暴打公孫老首輔的孫子,把人家打的鼻青臉腫,這皇後乃是一國之母,我家那丫頭,這性子實在是野,微臣怕她不但侍奉不好陛下,還會惹怒陛下。”


    蕭琰笑的溫和:“不妨事,謝家大小姐這性子,正是朕喜歡的。”


    “大將軍這麽不願意,是嫌棄朕做你的女婿嗎?”


    謝觴哪裏敢說是,急忙否認不是。


    蕭琰滿意的點頭:“大將軍不妨回去問一問令嬡的意願,朕就算是皇帝,也不是那等強人所難之人,朕必然是問過令嬡,她同意朕才找大將軍商量的。”


    謝觴頓時傻眼,他現在還什麽都不知道呢,明明謝期不是說想嫁給明如槐嗎?


    為此還拒絕了符陽郡王,傷了人家,他這個當爹的還對著郡王好一陣的賠罪。


    怎麽又答應了陛下,發生了什麽?滿臉懵的謝觴回了家中,同樣也麵對了滿臉懵的秦敷。


    秦敷都要哭出來了,埋怨謝期,謝期卻神神在在,絲毫不怕


    秦敷哭道:“我當你去符陽郡王府是後悔了呢,怎麽變成你想嫁陛下了?陛下天子之尊,可他身子不好啊,將來還會有三宮六院,這人選比明如槐也沒好到哪去。”


    “明如槐那小子怎麽了?昨天你們不是屬意明家小子,還去看了他娘嗎?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都要糊塗了。”謝觴氣的夠嗆。


    秦敷將今日之事複述了一遍,邊說還邊控訴:“四娘子也是昏了頭了,她那三個孩子,都不姓明,居然要讓明如槐撫養,咱們阿鳶嫁過去便是長嫂,得照顧這兩個孩子,將來給那弟弟娶媳婦兒,給那妹妹攢嫁妝,明如槐又沒幾兩銀子,還不是要啃咱們阿鳶。”


    “這倒也罷了,咱們家家大業大,倒不在乎養這麽幾個人。最可恨的是,她居然讓她那個嫁過北地蠻子的外甥女,給明如槐做妾。”


    “未娶妻先納妾,這是哪個正經人家的規矩?把我們阿鳶架上去,若是不同意就是逼那姑娘去死,還沒嫁過去呢,就想拿捏咱們,這個氣如何能受得?”


    “阿鳶,你到底怎麽想的,陛下為何會忽然下旨,要讓你入宮?你真的願意嗎?”


    謝期非常平靜,與爹娘焦灼的樣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是,爹,娘,女兒是自願的。”


    謝觴氣壞了:“你是腦子進水了嗎?還是發了懵,咱們家根本不需要你獻身博前程,陛下人不是不好,可那身子實在太弱了,你道為何現在好多西京世家不願把嫡女送入宮中?”


    他壓低了聲音:“先帝死後,陛下曾重病過一次,撤朝一月有餘,我跟孫太醫打聽過,陛下他,可能不能生。”


    本朝封太後隻有皇帝生母,養母都是不能封太後的,無子的皇後在皇帝去後,大多過得如後宮透明人,很是淒慘。


    “你糊塗啊,這樣入宮去,萬一哪天……你不是要守活寡嗎?”


    謝期剛要辯解,小廝氣喘籲籲的跑進來:“主君,夫人,宮裏來人傳旨了。”


    謝觴差點一把捏碎了椅子扶手。


    第56章   皇後


    謝期手中捏著聖旨, 滿臉平靜,木已成舟,就算是謝觴不願意, 也阻止不了了。


    傳旨的小太監領了賞錢, 說了恭喜, 高高興興的回去複命, 一回屋內, 謝觴就將桌案上的東西都掃落到地上,劈裏啪啦的碎了一地。


    “我真是把你寵壞了,讓你無法無天, 你糊塗啊!如今名分已定,你叫爹如何抗旨不尊?”


    謝期抬頭望著她的父親, 他如今還是盛年,一聲掌權將軍的殺伐之氣, 氣勢十足,與多年後那個兩鬢斑白, 疲憊又無力的中年男子,完全兩個樣。


    這個爹爹沒有做的不合格的地方,他將她教的很好,教她習武,帶她出遊, 她見識過塞外高高的明月, 也見過朦朧的江南水鄉。


    她看到過更廣闊的天地,明白生為女人的意義, 絕不僅僅是相夫教子, 在內宅度過一生。最終卻仍是被自己的父親送入牢籠,謝觴想讓他的女兒成為大梁最尊貴的女人, 這高高的宮牆卻斷送了她的後半生。


    如果不曾見過自由,鳥兒會一輩子安心呆在華麗的金絲籠,婉轉啼唱取悅飼養她的主人。


    然而鳶,不是家養的金絲雀,唱歌愉人的夜鶯,她是翱翔天空的猛禽,卻隻能在這牢籠中,逐漸失去飛翔的本能,羽毛衰敗,最後將自己也化為這華麗墳墓的一部分。


    她就像山中的野玫瑰,被強行嫁接到花瓶之中,因水土不服逐漸失去生機,最後枯萎。


    但她並不會怨恨爹爹,爹爹雖然是大元帥,又如何能預知未來,他想要給她天下最尊貴的位子,卻並不知那是葬送她的囚籠。


    他也隻是被利用,被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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