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格雷一動不動地站著,沒有任何要抗辯的表示,沒有流露出一點兒不耐煩。他麵色陰沉,臉拉得長長的,謙卑地把科梅利奧的話聽完。當預審官先生激昂憤慨、聲色俱厲達到高峰的時刻,梅格雷的喉結突然顫動過一陣,也許這就是他唯一的動作了。


    瘦弱的預審宮已經激憤得不能自製,神經質地在辦公室裏走過來走過去,講話嗓門這樣高,可能在樓道裏等候的人,都斷斷續續地聽到了。有時候,他抓起一件東西,在手裏攥一會兒,然後又砰然一聲摜回到辦公桌上。法院書記也被鬧得局促不安,把視線轉向別處,而高出預審宮一頭的梅格雷卻站在那裏,聽著他的申斥。最後,預審官又責備梅格雷一陣,往對方臉上瞟了一眼,把頭轉向一旁。因為畢竟梅格雷是一位四十五歲的人了,二十年來,他經辦的各樣案件千奇百怪,都是最棘手的。再說,他終究是個人材呀!


    “可是到底怎麽樣,您倒說話呀!”


    “我剛才已經向我的上司們宣布,十天以後如果不能把凶犯交給他們,我就呈上我的辭職書。”


    “換句話說,就是把約瑟夫·厄爾丹捉拿歸案囉!”預審官按自己的理解補充道。


    “我隻是說把凶犯交給他們!”梅格雷簡單地重複一句。


    預審官暴跳如雷地說:


    “好啊!你仍然認為……”


    梅格雷一句話也不再多說。科梅利奧把手指捏得咋咋作響,急促地說道:


    “咱們就說到這兒,你可把我氣壞了……有了消息,就給我打電話吧!”


    探長向他告了別,沿著熟悉的樓道走去。但是他沒有下樓上大街去,而是走向法院頂樓的房間。他推開實驗室的門。其中的一個專家跟他打了個照麵,看見他的臉色,不由得一驚,一邊握手一邊問道:


    “身體不好嗎?”


    “很好,謝謝!”


    梅格雷的眼睛哪兒也不看,隻看著自己身上厚厚的黑外套,雙手插在口袋裏,象一個遠遊歸來的人,以新的眼光來看他的故裏似的。他手裏翻弄著幾張前一天拍下來的一所被劫住宅的現場照片,同時看著他的一個同事約翰寫的幾個紙條。


    在房間的角落裏,有一個身材細高禿頂的年輕人,帶著一副厚厚的近視眼鏡,用驚奇、激動的目光盯著探長。他的桌子上有各種尺寸的放大鏡、刮刀、鑷子、裝墨水和裝試劑的瓶子,還有一個濾光玻璃板,一盞高瓦數的電燈照在上麵。這個年輕人就是研究紙張、墨水和筆跡的專家莫爾。他知道梅格雷到這兒來是找他的,然而探長此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好象毫無目的地在那裏踱來踱去。


    最後,梅格雷從口袋裏掏出煙鬥,點燃,嗓音有點變調地說道:


    “好吧!開始工作!”


    莫爾曉得探長是從哪兒來,他內情盡知,但是卻裝作毫不理會的樣子。


    梅格雷脫去外套,打個哈欠,讓臉上的肌肉活動活動,定定神,然後拎過一把椅子,拉到年輕人旁邊,騎在上麵滿有感情地說:


    “弄得怎麽樣了,莫爾,我的小夥子?”


    探長終於愁雲消散,釋去了肩上的重負。


    “說說情況吧!”


    “我花了一整夜的時間研究那紙頭,遺憾的是它輾轉經過了很多人的手,現在已經沒有必要在上麵去找指紋了。”


    “我也沒指望找到指紋。”


    “今天一大早,我就到庫波爾咖啡店去了,檢查了所有的墨水瓶。您知道那兒房間的布局吧?隔成了好幾間大廳,迎麵是啤酒廠,到開飯的時候,一部分就成了食堂,再就是二層大廳,還有沿街的露天座,最後,在左手,有一個美式小酒吧間,那裏是老主顧經常聚會的地方……”


    “這我都知道。”梅格雷說。


    “這封信就是用那間小酒吧的墨水寫的。寫字的人用的是左手,但他又不是左撇子,而是一個熟悉左手書法,字跡又很象左撇子的人。”


    寄給《哨音報》的那封信,還放在莫爾前麵的濾光玻璃板上。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寄信人是個知識分子,我擔保他掌握了好幾種語言,說得流和,寫得也好。現在我想搞點兒字相學,但是這可就要脫離精密的科學了。”


    “說下去吧!”梅格雷催促他。


    “好!或者我是大錯特錯,或者,在我們麵前,是個極特殊的人物;他的智力遠遠高出常人,然而卻又是最混亂的一個人。這是一個毅力和懦弱、冷靜和激情的混合體。字是男人的筆跡,但是我也記下了一些筆劃有明顯的女性特征……”


    莫爾談到自己所熟悉的領域,興奮得臉色微紅。梅格雷情不自禁地微笑了一下,使這位年輕人有點局促不安起來。


    “我知道,這一切都還不清楚,要是一個檢察官,他是不會把我的話聽到底的。可是,探長您瞧,我敢和您打賭,寫信的這個男人得了重病,而且他自己也知道。如果他用右手寫那封信的話,我會向您提供更多的情況……噢,我還忘了一個細節,信紙上有幾個髒點,可能是印刷時弄上去的,然而不管怎麽樣,其中有一個是一滴加奶咖啡。紙的上端已經裁掉,用的不是一把刀,而是象匙子一類的圓東西我開的。


    “換句話說,信是昨天早上在庫波爾店裏的小酒吧間寫的,出自一個喝著加奶咖啡的顧客之手,這個人可以流利地說好幾種語言。”


    梅格雷站起來,和莫爾握了一下手,低聲說道:


    “謝謝你,小夥子。請把那封信還給我好嗎?”


    他一邊咕噥著向在場的人告別,一邊走了出去。門又關上了,這時候有一個人不無感歎地說:


    “不管怎麽說,這一下打擊可夠重的了。”


    莫爾是公認的梅格雷的崇拜者,他盯了那個說話人一眼,這就足以使那人閉上嘴巴,繼續搞他的分析去了。


    十月的鬼天氣使巴黎的麵貌變得陰鬱暗淡:象弄髒的天花板似的天空映著刺眼的光。人行道上殘留著夜雨的痕跡。


    過往行人對於即將來臨的冬天還不很適應,都鎖著雙眉,流露出不愉快的樣子。


    市警察局裏,通宵達旦都在打印通緝令,然後再由公務員送往各處警察局,電寄所有的警察隊、各路關卡和車站警察所。


    這樣,人們所遇到的一切警察,不論是穿製服的治安警察,還是公共場合的便衣警察,無論地方警察或是風化警察,他們的頭腦中對犯人的外貌都有一個相同的印象,再密切觀察所有的人,希望在這裏麵找出那個人來。就是這樣,從巴黎的這頭到那一頭,直到郊區,警察對所有來往遊蕩的人,都要求他們出示證件。在邊境的火車上,旅客們受到的盤查要比平時仔細得多,這不能不使人覺得驚奇。


    到處都在搜捕桑德監獄的越獄者、塞納重罪法庭已宣判死刑的囚犯約瑟夫·厄爾丹,他是在西唐蓋特同便衣警察迪富爾遭遇後,經過一場搏鬥又逃脫法網的在逃犯。


    “在他逃脫的時候,身上還剩有二十二法郎左右。”梅格雷起草的通緝令上這樣寫道。


    探長獨自一人離開法院,連奧費弗爾濱河街他的辦公室都沒去,徑直乘公共汽車奔巴士底而來。在舍曼一威爾大街的一座高樓的四層樓上,他按響了門鈴。


    屋裏充溢著碘酒氣味,中間還夾雜著一股燉雞的香味。一個還沒來得及梳洗的女人說道:


    “啊!他看到您一定會很高興的!”


    便衣警察迪富爾在屋子裏躺著,神色憂慮不安。


    “怎麽樣,老兄?”


    “還可以吧……落下傷疤的地方怕是不會長頭發了,以後我可能得戴假發了……”


    梅格雷又跟在實驗室一樣,踱起圈來,好象不知在哪兒落腳才好。最後他喃喃說道:


    “你埋怨我嗎?”


    迪富爾的夫人還很年輕漂亮,她站在門框旁邊說:


    “他能抱怨您嗎?打早晨起,他就一遍又一遍地跟我說,他惦記您怎麽才能從這件事中擺脫出來……他還讓我上電話局去給您打電話。”


    呆了一會兒,探長說:


    “我走了,過兩天再見。但願這一切會好起來的。”


    雖然梅格雷住在離這兒隻有五百米遠的理查一勒諾爾大路,可是他並沒有回家,卻信步走去,因為他需要走一走,需要有一種置身在人群之中的感覺,他想和這些素不相識的人擦肩接瞳地擠在一起。就這樣,隨著人流,他漫步在巴黎街頭,往前走去。在他臉上從早晨就出現的,那種小學生當麵受斥責的尷尬麵容,也就逐漸消失了。梅格雷的眉宇間露出了堅毅的神色,他又象在心境愉快的時刻一樣,一袋接一袋地吸起煙鬥來。


    如果讓科梅利奧先生料到,探長對緝拿約瑟夫·厄爾丹的事如此掉以輕心的話,他一定要大吃一驚,而且肯定會激起他的怒火!


    對於梅格雷來說,緝拿逃犯是個次要問題。在他看來,那個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就在某處,雖然混跡於幾百萬人之中,然而探長卻堅信,一旦有必要,他就能立刻把他緝獲歸案。


    不,他所要費神的不是這件事,而是那封在庫波爾寫成的信。還有,可能想得更多的是,他從一開始偵查就忽略的一個問題,對此他現在是非常後悔的。


    然而,在七月份大家都曾那樣肯定了厄爾丹的罪行,預審官立刻接手了這案件,這樣一來,就把警方排斥在外了。梅格雷沿著自己的思路想了下去:


    “凶殺案發生在聖克盧,時間大約在淩晨兩點三十分,厄爾丹四點鍾以前就回到巴黎的王子街,他既沒乘火車,也沒乘電車,又沒有任何其他公共交通工具……連出租汽車也沒坐,那輛三輪送貨車又放在塞夫勒街他的老板那裏……要麽他就是步行回家的?那除非他一刻也不停,一口氣跑回來,但這是絕不可能的啊!……”


    中午十二點半,在蒙帕納斯十字路口,街市的熱鬧景象達到高xdx潮。拉斯帕伊大道附近的四家大咖啡店,顧客們熙來攘往,雖然已近深秋,窗外臨街的客位上還是座無虛席。顧客當中,外國人要占百分之八十的比例。


    梅格雷一直走到庫波爾咖啡店,他看到那間美式酒吧的入口,就挨身進去。


    酒吧間裏隻擺了五張桌子,都已坐滿,大部分顧客坐在櫃台前的高凳上,或者站在櫃台周圍。


    探長聽見有一個人向侍者說道:“來杯曼哈頓酒。”


    他也一邊就坐,一邊說道:“照樣來一杯!”


    就年齡說,梅格雷已屬於常去啤酒店喝上一杯的那一輩人了。咖啡店的侍者把一盤橄欖送到他麵前,他沒動。


    “請把這盤橄攬遞給我,好嗎?”一個金發瑞典少女問道。


    梅格雷點點頭。


    整個咖啡店都閉哄哄的,房間最裏麵有一扇便門,時開時關,從裏間不斷地送出來橄攬、油煎土豆片、三明治和一些熱飲。伴隨一片杯碟碰撞聲,四個夥計同時高喊著侍應客人,操著不同語言的顧客,也在這一片嘈雜聲中互相交談。


    這裏的一切,從在座的顧客、咖啡店的侍者,以至於房間的擺設布置,都和諧地渾然一體,形成了籠罩在整個咖啡店內的氣氛。


    在這裏所有的人都是親切的、不拘禮節的,不論是少婦,或者是剛從小轎車上下來,由一群酒肉朋友簇擁著的工廠老板,還是愛沙尼亞的毫無才氣的畫家,全都是一樣。大家都親見地對侍者領班直呼其名,叫他鮑勃。人們不必經過介紹就互相交談起來,就象很熟的朋友一樣。一個德國人正跟個美國佬在用英語交談;還有個挪威人至少摻混了三種語言,想讓一個西班牙人弄懂他的意思。


    這兒有兩個大家都認識、都打招呼的女人,其中一個年齡已經不小,開始發胖了,現在的季節就穿上了毛茸茸的冬裝。梅格雷認出了這個閑蕩的女人,過去在羅凱特街的一次大搜捕中,曾被叫來,送到聖一拉紮爾去過。她嗓音沙啞,目光懶洋洋的,人們走過那裏都跟她握握手。女人坐在桌子後麵,神氣十足,宛如她獨自一人就足以體現了這混亂的場麵似的。


    “你們這兒有寫東西的紙筆嗎?”梅格雷向一個侍者問道。


    有幾個顧客邊走邊說:“……還沒到喝開胃酒的時候,要不,咱們去喝啤酒吧……”


    在喧鬧的人群中,有幾個孤孤單單自飲自酌的人,或許也給這種場合增加了幾分特色:一方麵有些人高談闊論,指手劃腳,一桌酒又一席萊,大吃大喝,他們服飾華麗,爭奇鬥妍;另一方麵,這一個,那一個散座的幾個人,他們從四麵八方到這裏來,好象專門為了給這光耀奪目的人群嵌上點兒異樣的裝飾似的。


    比如,有一個女郎,年齡絕不到二十二歲,身穿一套剪裁合體縫製講究的黑衣裙,但是這套衣服看上去,可能洗熨不下一百回了。女郎奇怪的臉色中露出了神經質和疲倦,在她旁邊放著一個小本子。置身在喝價值十法郎開胃酒的闊佬之中,而她隻喝一杯牛奶,吃著一隻月牙麵包。現在已經是午後一點鍾,顯然這就是她的午餐了。她抓這個空兒,正在讀一份俄文報紙,那是咖啡店給顧客們備下的讀物。她對周圍的一切充耳不聞,視而不見,慢慢啃著月牙麵包,時而呷一口牛奶。她同桌的一群人,酒已過了四巡,而她對此也都漠然處之。


    還有一個男人,引人注目也不亞於她。單單他的頭發就不免引起注意,那是一頭棕紅色的鬈發,而且長得出奇。一身深色的西裝已經穿舊,磨得發亮,裏麵套一件藍襯衫,不係領帶,領口敞開直到胸上。他坐在酒吧間的最裏麵,神態說明他是一個老主顧,沒有人敢來打擾他,就這樣,他一勺一句地吃著一罐酸牛奶。


    他身上帶的錢夠五個法郎嗎?他從哪兒來?又到哪兒去?這一罐酸奶大概就是他今天唯一的一頓飯了吧?而買酸奶的這幾個小錢他又是怎麽得來的呢?


    象那個“俄國女人”一樣,他的眼裏閃出熾熱的光芒,但是眼瞼卻又顯得疲憊不堪,眉宇間透出一股不可名狀的卑視與傲慢的神態。沒有一個人過來跟他握手,和他說話。


    突然,轉門開處,一對夫妻出現了,梅格雷從鏡子裏已經認出來,這是受害者昂德爾鬆太太的侄子克羅斯比和他夫人。他們從一輛美國轎車上走下來,那車的價值少說也要有二十五萬法郎!可以看到那輛車停在人行道的旁邊,全部鍍鎳的車身非常引人注目。


    威廉·克羅斯比走過來,兩個顧客讓開了一些,於是他把手伸過紅木櫃台,握住領班的手說:


    “好嗎,鮑勃?”


    克羅斯比太太撲向金發的小瑞典女人,親吻了她,然後就跟她用英語喋喋不休地交談起來。


    幾乎無需這兩位吩咐,鮑勃正把一杯加蘇打水的威士忌送到克羅斯比麵前,給年輕的太太斟上一杯玫瑰酒,然後問道:


    “你們已經從比亞裏茨回來了?”


    “我們在那兒就呆了三天,那裏還是比這兒常下雨。”


    克羅斯比發現梅格雷在場,向他點頭致意。


    這是一個身材高大的年輕人,有三十歲左右,棕色頭發,舉止機敏。


    酒吧間裏所有在場的人中,數他豐姿優雅,無疑是最不露俗氣的一個。克羅斯比溫柔地跟大家握手,問詢他的朋友們:


    “你們吃什麽呀?”


    他很富有。門外有他的大型賽車,他可以開著它出遊各地,尼斯、比亞裏茨、多維爾或者柏林,總之,要去哪兒都隨心所欲。他在喬治五世大道的一座豪華的旅館裏已經住了好幾年,他繼承了姑母昂德爾鬆夫人的遺產,除了聖克盧那座別墅之外,還有一千五百萬或者兩千萬法郎。


    克羅斯比夫人看上去很文弱,然而性格又是愛衝動的,說起話來一口氣也不停,並且英語、法語混雜在一起,那口普誰也學不上來。不必看到她本人,隻須聽到她尖細的嗓音就能辨別出她來。


    一些顧客把這對美國夫婦同梅格雷隔開了。一個梅格雷認識的議員走進來,他熱情地跟年輕的美國人握手,說道:


    “咱們一起吃午飯吧!”


    “今天不行了,我們要到城裏赴個約會。”


    “明天成嗎?”


    “好,一言為定,在這兒見麵。”


    “瓦拉希納先生,有您的電話!”一個夥計過來喊道。


    一個人站起來,往電話間走去。


    “兩杯玫瑰酒,兩杯!”有人向侍者嚷道。


    一片杯盤撞擊聲,交織著嘈雜鼎沸的人語,顯得越發熱鬧。


    “您能兌給我點兒美金嗎?”


    “您看今天報上的牌價……”


    “絮西沒在這兒嗎?”


    “她剛出去,可能去瑪克西莫斯那兒吃午飯去了。”


    梅格雷在沉思,他在想著那個逃跑的人:頭大得出奇,胳膊特長,口袋裏僅有二十多個法郎,他的行這已淹沒在巴黎市的人海之中,就在此刻,整個法國的警察都行動起來緝捕他!


    梅格雷的眼前又浮現出那張蒼白的臉,無聲無息地沿著桑德監獄黑黝黝的牆往上攀;探長的耳旁又回響起迪富爾的電話:


    “他睡下了……”


    他睡了整整一天!


    他現在究竟在哪兒呢?為什麽,是的,為什麽他要殺死昂德爾鬆夫人?他和她素不相識,行凶之後又什麽也沒偷,為什麽?


    “您有時候到這兒來喝開胃酒嗎?”這是威廉·克羅斯比在說話,他走到梅格雷麵前,把香煙盒遞了過來。


    “謝謝您,我隻吸煙鬥。”


    “您喝點什麽?來杯威士忌吧。”


    “不,您看,我已經有了。”


    克羅斯比顯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


    “您懂英語,俄語,德語?”克羅斯比問他說。


    “我隻懂法語,再不會別的了。”梅格雷回答道。


    “這麽說,庫波爾在您看來,可能就是各種語言交融的場合,猶如聖經上的巴比倫塔了……我還從來沒在這兒看見過您……說到這兒,我想問問,外麵流傳的話是真的嗎?”


    “您指的是什麽?”


    “就是那凶手……您知道……”


    “算了吧,沒什麽可擔心的。”


    克羅斯比的目光注視了梅格雷一會兒,接著說道:


    “來吧,給個麵子,跟我們共飲一杯吧,我夫人也會非常高興的……我給您介紹一下:埃德娜·賴克白爾格小姐,斯德哥爾摩造紙商的女兒,上一屆夏蒙尼滑冰冠軍……這位是梅格雷探長,埃德娜。”


    穿黑色衣服的俄國女人一直在埋頭讀報,紅發漢子象在夢境一般,半眯著眼睛,麵前放著那隻瓷罐,已經刮得幹幹淨淨,連最後一點酸奶都沒剩。


    埃德娜微微啟齒向梅格雷說道:


    “認識您很榮幸!”


    她使勁握了握梅格雷的手,然後繼續跟克羅斯比夫人用英語交談。這時候威廉抱歉道;


    “請容許我離開一下,有我的電話……鮑勃,來兩杯威士忌!請原諒……”


    門外,那輛鍍鎳的汽車閃爍著銀灰色的光,一個可憐的身影繞過汽車,抬腿向庫波爾走來,在咖啡店的轉門前停了一會兒。


    一對通紅的眼睛窺視咖啡館的裏麵,這時候走來一個夥計讓那個窮光蛋滾開。


    警察還在巴黎城郊各處搜捕桑德監獄的逃犯。而他就在這兒,在可以聽到梅格雷話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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