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別過頭,按下車窗,看窗外的煙雨長廊。


    誰知車窗剛落下,一輛銀灰色的gemera怒吼著從隔壁車道飛馳而來,阻擋了視線。


    江瑟與後座的男人對視了一眼。


    隔著薄薄的雨紗,這場對視隻維持一秒,二人便麵無表情地錯開眼,臉上有著相似的冷漠。


    “哥,剛在看什麽呢?”


    跑車裏,正在開車的韓瀟從後視鏡看了陸懷硯一眼,語氣忒不正經。


    “是不是看到路邊的美人兒了?我跟你說,桐城這裏的姑娘太他媽溫柔了。今晚要不要弟弟給你介紹介紹?不是我自誇,這裏最出名的那幾位美人我基本都認識!”


    原本敞開的車窗緩緩升起,陸懷硯沒搭理韓瀟,隻淡聲說:“所以你過來桐城半年,就隻顧著看美人麽?不怕舅舅把你皮剝了?”


    韓瀟連忙打哈哈:“這不是工作之餘勞逸結合嘛,我爸交代我做的事我可沒忘,老老實實給他老人家賣命呢!”


    陸懷硯輕笑了聲,顯然不信。


    韓瀟心知他這表哥早就看透了自己,也不裝了,嗐一聲。


    “哥,你知道的,我就一扶不上牆的爛泥,我也不知我爸媽怎麽還不死心,非要勞駕你老人家過來桐城。”


    韓瀟聳聳肩,“不過你難得來一趟,今晚我給你接接風唄。富春街那裏有一家酒吧的酒賊他媽好喝,都是老板家祖傳的方子,你來這可不能不嚐嚐他家的酒。而且老板的女兒長得是真美,前段時間超火的那個‘最美舞者’聽說過沒?喏,就她!”


    陸懷硯沒接茬,倒是他身旁的李瑞受不了冷場似的接了話:“聽說過聽說過,平城大劇院的首席對不對?叫江什麽的。誒,韓少,你說的那酒吧叫什麽名字?”


    “忘川。”韓瀟吊兒郎當道:“怎麽樣?這名兒是不是很有意思?今晚我就帶你們去那裏討杯孟婆酒喝!”


    -


    雖然酒吧開在富春街,但餘詩英一家卻不住那兒,而是住在與富春街隔了幾個街區的梨園街。


    這是一條老街,又窄又長,車子開不進去。


    餘詩英把車停在路口,對江棠說:“阿棠,你先帶妹妹進去。記得打傘,雨雖然不大,但雨水淋多了,以後會禿頭。”


    江棠低頭一笑,乖乖應好,從車門裏抽出一把傘。


    上車後,她便把口罩摘了,露出那張眉目如畫的臉。


    江棠的模樣基本隨了餘詩英,很典型的江南美人的長相。


    她撐開傘:“走吧,瑟瑟。”


    住在梨園街的都是老桐城人,看著江家幾姐弟長大的,對江家二女兒被錯換的事多少聽說過。


    知道得倒是不多,隻知道江瑟被抱去了北城,並不知抱走她的人家是北城豪門岑家。


    江瑟這一路走來,看到無數爺爺奶奶從窗口探出頭,和善問道:“阿棠,接新妹妹回來了?”


    又誇江瑟:“妹妹長得可真俊,又像阿英又像江川。”


    有一位江棠喊“十一嬸”的水果鋪老板娘硬是塞了個西瓜過來,說給他們一家慶祝團員用的。


    江棠手裏拖著行李還撐著傘,江瑟便義不容辭地接了這大西瓜。


    於是回來桐城的這一天,曾經的北城名媛江瑟穿著條深綠色的小禮裙,抱著個巨大的水靈靈的西瓜從街頭走到了街尾。


    裙子的顏色與綠皮西瓜押韻,莫名還有些應景。


    江家住在街尾的那處院子占地不算大,但很別致。


    一口井,幾株柿子樹和桂花樹,樹下擺著一套石砌的桌椅,還有若幹個半人高的大口瓦壇。


    潮濕的空氣裏飄著若隱若現的酒香。


    江棠推開院子的雙開木門,一個高大清瘦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從屋子裏出來,喊了聲“大姐”,然後便站在那看著江瑟不說話。


    “快過來幫你二姐拿西瓜。”江棠說完,便轉過頭對江瑟說,“瑟瑟,這是小冶。”


    江冶不情不願地走過來,牽走江棠手裏的行李,然後睨著江瑟:“西瓜給我。”


    少年長得十分俊,劍眉星目的,聲音也好聽,就是態度稱不上友善。


    姐弟二人是頭一回見麵,對江冶那若有似無的敵意,江瑟不大在意,將西瓜遞過去,淡淡道了聲謝。


    江冶撇了撇嘴,三兩步走進屋子。


    江瑟跟在他身後進屋。


    剛進去,一個高大硬朗的中年男人立即從廚房裏走出,那張上了年紀也難掩帥氣的臉同江冶很像。


    “瑟瑟。”男人笑著喊江瑟。


    江瑟微抿了下唇:“您好。”


    江川誒一聲,也不在意江瑟沒喊他爸爸,笑得很開懷:“馬上就開飯了,阿棠你先帶妹妹放行李。”


    江家這屋子是個大平層,麵積不算小,有一百八十多平,四房兩廳,還有一個雜物間。因著江瑟回來,江川將雜物間整理出來給江冶住,而江冶原先的屋子自然而然歸了江瑟。


    江瑟在來桐城之前其實已經找了中介,在附近的香樹巷租了套小公寓。


    公寓是提前裝修好的,連家具她都遠程找人安置好了,拎包就能住。


    明天中介便會將鑰匙送過來。


    也就是說,她隻會在梨園街這裏住一晚。


    但即便是一晚,餘詩英同江川還是認真地布置好了她的房間。


    牆是新刷的,床具、書桌和衣櫃也是新的,房門上還掛著一塊刻著她名字的木牌。


    江棠拉開窗簾,讓雨天裏昏暗的天光透進來。


    “小冶中二期沒過,你別理他,等過段時間,他同你熟了,就不這樣了。其實他是家裏心腸最軟的人,小喻走的時候,就屬他哭得最慘。”她說著,指了指窗外已經結了果的柿子樹,“等果子熟透了,叫小冶給你摘柿子吃。”


    江瑟朝外望了眼,雨霧昏茫,黃澄澄的柿子跟小燈籠似的,掛滿了枝頭,給這冷冷清清的老城添了點暖。


    她無可無不可地“嗯”了聲。


    放完行李出來,餘詩英也回來了,正在飯廳裏擺碗。


    餐桌是一張上了年紀的桃木桌,上頭擺了整整十道菜,每一道菜都是江瑟愛吃的。


    料想是提前同張嬸打聽過她在吃食上的偏好。


    江川的廚藝不比佟伯差,江瑟坐了一上午的飛機,本是沒什麽胃口,但也吃了滿滿一碗飯。


    這頓飯吃得還算溫馨。


    江瑟吃飯時才知道,為了迎接她回家,江棠同江冶,一個是從劇組請假飛回來,一個正在基地封閉訓練,被他爸直接殺去江城揪著耳朵拎回來。


    難怪江冶看到她時,臉色那麽臭。


    -


    飯後江瑟睡了一覺,醒來時已經是下午四點。


    雨已經停了,薄薄的陽光透過樹縫從鬆木窗篩入,拉開一層金色的柔紗。


    睡前磕了片安定,江瑟這會腦袋都還是混沌的,有些今夕不知何夕的錯亂感。


    半晌才反應過來,她已經離開北城,來到了桐城。


    一個全然陌生的城市。


    她盯著白慘慘的天花板看了好一會兒。


    而後掀被下床,赤腳來到窗邊,靜靜望著院子裏充滿勃勃生機的柿子樹。


    此時此刻,她無比清晰地感知到,那片從小伴著她長大的鬆月櫻終於在她的人生裏徹底凋謝。


    她垂下眼,從行李箱裏拿出套衣服換上,出了房間。


    客廳裏隻有江棠在,見江瑟醒了,便將手裏的劇本闔起,笑著問要不要去家裏的酒吧玩玩兒。


    “酒吧?” 江瑟沉吟了下,“‘忘川’嗎?”


    “嗯。”江棠放下劇本,指著門外的一個方向,說,“是外公留給老媽的小酒吧,就在富春街裏。走吧,我帶你過去看看,老爸老媽還有小冶都過去了。”


    富春街沿著富春河而建,是桐城頗具盛名的酒吧一條街。在這裏,各類別具一格的清吧、書吧、livehouse櫛比鱗次。


    “忘川”就坐落在富春街最不起眼的角落。


    門麵不大,卻是間遠近聞名的網紅清吧,酒吧下午五點才正式營業,但通常晚飯過後才會熱鬧起來。


    餘詩英見江瑟來了,噓寒問暖了好一陣,怕她餓又怕她渴,還給她調了杯瓜瓤酒,裏頭用的西瓜汁就來自梨園街那位“十一嬸”的饋贈。


    江冶在吧台那兌著今晚要用的酒,見狀便斜了江瑟手裏的氣泡酒一眼,不滿道:“老媽,我也渴了。我過來這麽久,你都沒給我弄東西喝。”


    從後頭過來的江川恰好聽到這話,一巴掌呼嚕到江冶的後腦勺。


    “你是沒手還是沒腳?喝點東西也要你媽伺候?慣的你!要喝你自己調,順便給你大姐調杯桂花蜜潤潤嗓。”


    江冶:“……”


    江川訓斥完江冶,又轉頭看江瑟,臉上的表情跟京劇變臉似的,從怒目金剛轉為溫柔書生。


    “瑟瑟,想吃點桐城這邊的小吃嗎?爸爸給你做。”


    “不用,我不餓。”舌尖還殘留著瓜瓤酒的清甜與甘冽,江瑟白皙的手指細細劃過冒著冷霧的玻璃杯壁,彎眉笑笑,“謝謝爸爸。”


    這聲“爸爸”一說出來,吧台的空氣霎時一靜。


    江川在怔然一瞬後,爽朗笑了聲:“你這孩子,跟老爸客氣什麽。”


    餘詩英也紅著眼笑,很快便又見江瑟看向自己:“媽媽,我可以跟小冶學調酒嗎?”


    “忘川”的酒跟別處不一樣,用的不是洋酒,而是中國最傳統的高粱酒與果酒花酒。


    江瑟是真來了興致,也有些手癢。


    好久沒摸過雪克壺了。


    餘詩英一愣,反應過來後連忙說:“可以,當然可以。小冶,好好教你二姐調酒,回頭媽媽做你愛吃的八寶鴨。”


    江冶撇撇嘴。


    嘖,不就怕他給便宜二姐臉色看麽?誰稀罕這賄賂。


    心裏埋汰著,但他還是睨了江瑟一眼,粗聲粗氣說:“我隻演示一遍,你看仔細了,看不懂別想我給你演示第二遍!”


    江瑟雖然很久沒摸過雪克壺,但到底是師從紐約最厲害的調酒師,壓根兒不需要江冶演示第二遍便能上手。


    調出來的酒比江冶調的色調甚至要更迷人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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