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說要怎麽痛快怎麽來麽?那就聽這裏的。”陸懷硯抬起手,感受著她的心跳,目光如同一把凜冽的刀刃,“這裏告訴我們怎麽做,那就怎麽做。我現在就想吻你,瑟瑟,你這裏叫沒叫你躲?”


    唱碟依舊緩慢轉動,鼓點一下一下落著,敲在心髒上。


    他指尖用了點力,隔著單薄的衣料細細感受著她的心跳。


    “砰砰”“砰砰”——


    她眉眼冷寂,心跳卻在慢慢變快。


    陸懷硯目光鎖著她眸子,低下頭吻她。


    江瑟沒躲,她顫了下眼睫,閉上了眼。


    窗外的雪落得悄無聲息,唱碟上的唱針早已停下。


    整個屋子安靜得隻聽見他們唇舌勾纏的聲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陸懷硯用另隻手握住她手,按在他胸膛,帶著熱息的唇緩慢靠上她耳廓,緩緩道:“感受到了嗎,瑟瑟?我們的心因為對方,跳得多快。”


    第40章 “你喊我一聲‘懷硯哥’”


    張玥四天後出院, 她左腿腿骨還打著石膏,至少還得一個月才能拆,走路都得拄著拐杖。


    與剛醒來的那日不一樣, 她這幾日情緒很平靜,人仿佛一下子沉了下來,腳終於有了能抓地的重量。


    江瑟頭一回在旗袍店初遇見她時, 她就像一朵正在枯萎的花,眼睛空洞洞的, 行屍走肉一般。


    現在同那時比起來, 卻是有些不一樣了。


    這種感覺江瑟其實懂,那是一個人心裏有了錨。


    一個內生的錨, 能叫人在惶惶無望的日子裏腳踩實地生出根來, 不再似那飄蕩在空中的無根花, 永遠不知何時能落地, 又將落在何地。


    “我這模樣就不逞強招呼你了,你在這坐著。”張玥攏了攏頰邊的發,將手指向廚房, 說,“冰箱在廚房裏,裏頭有瓶裝水, 也有燒水壺,你自便就是,我進去房間拿點東西。”


    江瑟頷首應了聲:“那我就不客氣了。”


    她說完起身進去廚房, 從冰箱裏拿出一瓶礦泉水倒入熱水壺裏加熱。


    屋裏沒開暖氣, 她身上一件珍珠白的大衣, 站在冬日午後的光裏, 像油畫裏的鳶尾花。


    那時張玥唯一有印象的油畫。


    她讀完高中便出來打工了, 年少時的她一門心思要攢錢回來桐城,好盤回幼時母親開的那家旗袍店,生活過得十分單調貧瘠,別說畫了,連書都很少看。


    那副畫著鳶尾花的油畫是趙誌成給她看的,他指著上麵的鳶尾花同她說:“這上頭每一朵花都在掙紮著往上生長,很好看是不是?我聽別人說,這幅畫代表的是對生命的期許。張玥,你是這一朵。”


    他指著畫上唯一一朵白色的鳶尾花,笑笑道:“這是最獨一無二的。”


    她那會對自己正厭棄著,覺得自己髒,天天都在想著哪種死法能死得沒那麽痛苦。


    趙誌成指的那一朵白色鳶尾花在一片藍紫色裏格外打眼,那樣聖潔而幹淨的白,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在往她心口裏戳刀子。


    她撕碎那張色彩豔麗的畫,用力地去摳自己的手背,痛哭著說:“你要真覺得我像這朵花,你就替我去殺了他們,那樣我就跟這朵花一樣幹淨了!”


    廚房裏傳來水沸的聲音,張玥從回憶裏收回思緒。


    江瑟端了兩杯水出來,見她拄著拐杖怔怔站在那,便問道:“是哪裏不舒服了?”


    張玥搖搖頭,沒什麽情緒地笑了一笑:“我剛剛說的是客套話,我以為我這裏的東西你不會碰。”


    江瑟同她不一樣,她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她這裏用的全是最廉價的東西,就連冰箱裏的水都是她挑著超市處理臨期食物買一送一時囤的貨,都已經過期了,她以為江瑟那樣金尊玉貴的人是怎麽都不會碰的。


    江瑟將手裏的一次性水杯放下一個,笑道:“我被綁走的那三天,一滴水都不敢喝。恰巧救出來的那天還在下雨,我實在是渴得嗓子冒煙,張嘴便喝了一口雨水。”


    她當時眼睛被蒙著,手也被捆著,要喝水就得讓那些人喂,她寧肯不喝一滴水也不想他們碰她,更不想因為喝了水吃了東西,不得不去如廁。


    那兩人看她的目光即便被蒙著眼她都能感知得到。


    明明裙子還穿在身上,可她無時無刻不感覺到自己正在被他們剝著衣服。


    江瑟抿了一口水杯裏的水,說:“這不比雨水好喝多了嗎?有什麽喝不喝得的,張老板,我同你沒什麽不一樣。”


    張玥望著江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她不明白江瑟為什麽能用這樣輕鬆的語氣說起她的經曆。


    明明是那樣痛苦的事。


    默了半晌,她對江瑟說:“熱水壺旁邊有茶包,還沒過期的,你想喝茶便去拿。”


    她說完便拄著拐杖進了房間。


    十五分鍾後,她從房間裏出來,沒拄拐杖的手夾個大紙箱壓在腰側。


    江瑟起身想幫忙,張玥搖了下頭,說:“不用過來,我自己可以。”


    江瑟看她眼,緩緩坐了回去。


    張玥側著彎腰,將手裏的紙箱放在江瑟身旁,“這是阿誠,就是趙誌成留在我這裏的東西。”


    她將拐杖放在沙發扶手,在紙箱的另一側坐下,繼續說:“他以前叫趙誠,我們都喊他阿城,但或許那根本不是他真名。”


    紙箱裏什麽東西都有,看得出來裏頭的東西主人很珍惜,每一樣東西都保管得很好。


    兩人看第一場電影的票根,入冬時給張玥送第一杯奶茶的外賣單,一本關於旗袍的書,一本關於鳥類的百科全書,一張彩墨打印出來的畫,還有許多零碎的禮物。


    “他留下來的東西不多,都是一些我同他的回憶。”張玥目光柔和地望著紙箱,慢慢陷入回憶裏,“我同他都在榕城的一家製衣廠裏打工,他是保安,我在裏頭專門給衣服打板。我進廠的時候才十八歲,膽子小,跟誰都不愛說話。有一次我們廠裏的組長騷擾我,被阿誠撞見,他替我擋了下來。”


    她說到這便笑笑:“你不知道,阿誠雖然生得普通,但他凶起來時很有殺氣,他稍稍板一板臉,那組長便被他嚇跑了。”


    江瑟笑笑,沒接話。


    張玥也不需要她接話,這八年她揣著個秘密行屍走肉地活著,無望地等著,心髒像是栓著個鐵球,每日都要往下沉一點,她也不知道哪一日會沉到底。


    讓她回憶她與阿誠的過往反而讓她鬆快些了。


    “雖然我很感激他,但我沒有因此跟他變得熟絡,直到我去了與工廠對接的那家外貿公司。”張玥低眸喝了口水,“我想多掙些錢早點回來桐城,聽說在外貿公司提成高還輕鬆,便去了。”


    她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握著紙杯的手漸漸泛白。


    江瑟看了看她:“如果你不想說這一段——”


    “沒關係,我可以說。”張玥抬起頭,抿了下嘴唇,說,“帶我入門的人是我一個老鄉,說那家外貿公司老板人很好,不歧視外地人。那老板年紀能做我爸爸了,我一開始真的以為他是好人,直到他有一天將手放在我腰上問我跟不跟他。我就是在那個時候去找了阿誠,讓他假裝我男朋友。”


    趙誌成幫過她,又不像旁的男人會糾纏她,她對他總有種莫名的信任。


    趙誌成答應得很爽快,開始每天接送她。


    “我都想好了做完那個月我就辭職,因為那個月我做了筆大單,我舍不得那筆提成。”


    偏偏她就是在那個月的最後幾天出了事。


    那位老鄉給她遞來一杯水,然後她就失去了記憶,醒來時人已經在布料室裏。


    “我想過去報警的,但他們有我的照片,後來阿誠將那些照片都拿了回來。”


    張玥又喝了口水,潤了潤幹啞的嗓子眼,說:“江小姐,你是怎麽知道是阿誠殺了他們?我們從榕城逃到江城後,在那裏待了快兩年,一直相安無事,我以為不會有人查到阿誠頭上。”


    江瑟想起那半截燒剩下的無足鳥手帕。


    趙誌成連在心愛的女人麵前用的都是假名,他的過往幾乎是一片空白,就像一滴滴落在海裏的水,一丁點蛛絲馬跡都很難挖掘到。


    唯一一點遺留下來的痕跡,是那張沒來及燒毀的手帕。


    江瑟五年前請了偵探,從這塊手帕入手去找它最初的主人。花了五年時間才找了張玥,怕找錯人,她又讓人去查張玥的過去。


    張玥同趙誌成不一樣,除了在江城的那兩年,她的過往太容易查了,一樁樁一件件,清晰得就像掛在牆頭上的日曆。


    “趙誌成殺死另外兩名綁匪時,曾經用一塊手帕幫我擦走臉上的血漬,我就是通過那塊手帕找到了你。”


    “手帕?”張玥喃喃一聲,“原來是那張手帕,難怪你一來‘張繡’便同我說無足鳥。我曾經同阿誠看過一部電影,電影裏有一句台詞,說這世界上有一種鳥是沒有腳的,它隻能一直飛呀飛呀,飛累了就在風裏麵睡覺,這種鳥一輩子隻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時候。看完電影,阿誠便笑著同我說,我們或許也是這樣一隻鳥,錦繡巷三十八號便是我們的終點。”


    “你喜歡在旗袍裏繡花鳥,每一隻鳥的走線特征還都有著你的個人印記在。”江瑟同張玥實話實說,“找到你後,我便找人查過你,你不是唯一一個被那個老板害過的人,當初從製衣廠跳槽到外貿公司的女孩兒幾乎都被他侵犯過,但你是唯一一個報過警的人。”


    那些女孩兒同張玥一樣,都是膽兒小、心防低且家境貧困的年輕姑娘,還都是外地人。


    那老板便是專門挑這種受了欺負也不敢吭聲的人下手。


    那人被殺後,才有人漏了點風聲。


    雖然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江瑟有強烈的直覺,人是趙誌成殺的。


    也正是因為張玥的遭遇,他才會阻止那些人侵犯她,才會同她道歉。


    張玥抿抿唇,自嘲道:“我雖然報了警,但我最後還是什麽都沒說。”


    她那時隻有十九歲,她無法承擔自己的照片被公之於眾的後果。


    “後來我太痛苦了,阿誠就真的替我殺了他們。”張玥垂著眼,“我那時以為他隻是嘴上一說,直到某一天他忽然過來找我,問我願不願意跟他一起逃,我那時才知道他是真的去把我的噩夢了結了。說到這裏——”


    張玥想起什麽,舔了舔唇角,說:“他去殺人前曾經說過,他要去找一個人幫忙。”


    江瑟目光一頓,“什麽人?”


    “我不知道,我沒問,阿誠也沒說,我那時的精神狀況一直不好,也不太穩定。”


    “你有見過他的朋友嗎?”


    “沒有。”張玥搖頭,“阿誠跟我一樣,都不愛說話也不愛社交,我沒見過他同誰有交情。他其實很少同我說他的事,我也不在乎。在江城的時候,他在一家工地裏做工,我開了家網店賣衣服。日子過得很平靜很平靜,我那時都覺得我快好了。”


    張玥按了下胸口,“我這裏快好了,可他忽然就帶了一大筆錢回來,讓我來桐城把我一直想盤回來的店買了。他說他要去做件事,結束後就會來錦繡巷三十八號找我。我其實知道他要做的那件事一定不是好事,因為他在離開時一再同我說,以後如果有人來找他,一定要說我不認識他。”


    她始終記得那一天。


    趙誌成踩著夜色回來,天不亮就走了,離開前,他很輕地在她額頭上吻了下。那是他唯一一次逾矩,他們天天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可他從來不碰她,他知道她身體裏的傷還沒好。


    眼眶就這麽變得發燙,張玥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江小姐,今天就說到這裏吧,你要是還要什麽要問的,過兩日再來找我,這箱子你帶回去。”


    江瑟給她遞去張麵紙,頷一頷首:“你放心,箱子裏的東西我不會弄壞,我會送回來給你。”


    張玥含淚笑笑,聲音帶了點無所謂:“好。”


    江瑟看了看她,說:“你好好休息。”


    她抱起紙箱往玄關走,手摸到門把手時,張玥忽然叫了聲:“江小姐。”


    江瑟回頭:“怎麽了?”


    “你是怎麽做到的?”張玥望著她,“怎麽能做到像你現在這樣?”


    怎樣才能像她這樣無畏勇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她真的很難追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八月於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八月於夏並收藏她真的很難追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