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硯將她抱得愈發緊,滿室黑暗裏,他一字一頓地問:“江瑟,你記住了嗎?”


    江瑟慢慢抬起眼睫,雙手覆上他箍在肩側的手臂,很輕地“嗯”了聲。


    第44章 陸懷硯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淋浴間裏, 淅瀝瀝的水落著,磨砂玻璃蒙著一片白茫茫的霧氣。


    陸懷硯換了身睡衣,進來浴室時往淋浴間看了看, 隨即落下眼簾,從櫃子裏拿出吹風筒。


    幾分鍾後,江瑟從淋浴間出來。


    她渾身濕漉漉的, 水珠從綢緞般的發絲和雪白的肌理裏墜落。


    陸懷硯看著她,“浴袍給你掛好了, 先穿上, 我給你吹頭發。”


    原先的浴袍都是他的尺寸,後來他讓管家送來一批專屬於她的浴袍。


    墨綠色的浴袍裹在她身上, 像一片包裹著潔白花瓣的油綠色葉片。


    江瑟邊係著腰帶邊慢慢走向他, 之後往盥洗台麵一坐, 垂著小腿由著他給她吹頭發。


    他也剛洗過澡, 頭發還綴著水珠。


    江瑟抬起眼睫,問他:“你頭發怎麽不吹一下?”


    陸懷硯隨手扯了條麵巾丟她手上,淡淡道:“不用吹, 你給我擦一下就成。”


    江瑟拿起麵巾。


    兩人一個壓著身體吹頭發,一個仰著脖子擦頭發,姿勢有些滑稽, 卻很融洽。


    江瑟目光落在他額角剃得很短的鬢發,擦走上頭的水珠,輕聲問:“你救的那個人後來活下來了麽?”


    陸懷硯目光沒動, 漫不經心道:“活下來了。”


    “活得怎麽樣?”


    “挺好, 沒再想死了, 或許還有些後悔當初為什麽要尋死。”


    江瑟“哦”了聲, 將麵巾從他頭頂扯下來, “擦好了。”


    陸懷硯垂眸瞥她一眼,撥開她耳朵後麵的那一撮頭發,低笑一聲:“沒耐心。”


    江瑟自知沒理,她的確擦幾下便不想檫了,便沒說話。


    陸懷硯在這事兒上比她有耐心,每根頭發絲都吹幹了才拔下電線。


    將吹風筒放一側,他抬起她臉,盯著她眼睛,說:“我當時救下她後便想好了,假如她再尋死,我不會再救第二次。死而未亡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十個自殺過的人有九個都不會再選擇經曆一次那種痛苦。剩下那一個如果還有勇氣選擇自殺,說明活著對她來說更痛苦,這樣的人我不會再救。假如張玥醒來後依舊想死,你不必再救。”


    江瑟沉默。


    張玥留下的遺言全是給她的。


    她說她知道阿誠死了,她想去陪他。


    她說謝謝你江小姐,房子和錦繡巷三十八號我都還給你吧。


    她說對不起,這句對不起是替阿誠,也是替她自己說的。


    對不起啊,江小姐。


    默了一會,江瑟問陸懷硯:“你還記得趙誌成嗎?七年前綁架我的其中一個綁匪。”


    陸懷硯說:“記得。”


    “趙誌成他綁走了我,害了我。”江瑟說,“我隻想恨他。”


    可為什麽偏偏是這樣一個人,在她最絕望的時候給了她一絲希望?


    那兩個人第一晚被趙誌成製止後,並未死心。


    她這樣這一隻毫無反抗之力又誘人的獵物,他們怎麽可能死心?


    第二晚,他們一個人在外麵攔著趙誌成,一個人進去灌她藥。


    那時江瑟都已經絕望了,她被綁走了48小時,她很清楚,那48小時是她獲救的黃金時間,一旦錯過,她大概率活不下來。


    趙誌成衝進來殺死他們時,熱血濺上她臉時,她甚至以為趙誌成下一個要殺的人就是她了。


    可他沒有,他拿起那張手帕,擦走她臉上的血,同她說對不住。


    多諷刺,他對她說對不住。


    “那就恨。”陸懷硯淡漠道,“你沒有任何理由不去恨他,更不必對他愛的女人有任何一絲憐憫。”


    江瑟低下眼,沒再說話。


    陸懷硯用手背順了下她頰邊的碎發,說:“別再想了,我抱你去睡覺。”


    他給她換了睡衣,將她放在床上,熄燈時,陸懷硯從她身後抱住了她。


    江瑟的背貼著他胸膛,他帶著熱息的體溫隔著薄薄的衣料一點一點渡到她身上來。


    她像一柄屈起的勺子被他環繞著。


    這是他們頭一回用這麽親密的姿勢睡覺。


    “這樣抱著你睡,會不舒服嗎?”他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江瑟閉上眼,說不會。


    “需要吃安眠藥嗎?”


    “不用。”


    陸懷硯下頜抵上她發頂,說:“那睡吧,大小姐。”


    -


    再睜眼時,時間已經過了三點。


    腰間一陣微沉的重量感,江瑟掀眸看著橫在她腰窩又順著按住她手背的小臂。


    冷白色的皮,底下青筋蜿蜒。


    像鋪陳了幾筆青釉的白瓷。


    怔愣間,指根一陣略帶粗糲的入侵感,男人修長骨感的手指緩緩穿過她指根,扣住她右手,緊接著,一道低啞的聲音落下:“醒了?”


    江瑟盯著他那幾根入侵的手指,慢聲應他:“嗯,我該去醫院了。”


    陸懷硯聞言便鬆開她手,“先吃點東西,吃完我送你過去。”


    江瑟從昨日中午開始便沒吃東西,他一說,饑餓感便來了。雖然餓,但她沒什麽胃口,簡單吃了點粥便過去醫院。


    張玥還沒醒來,何苗坐在椅子上不停地打著盹。


    江瑟進去將何苗叫醒,讓她回去休息,又對站在一邊的護工說:“你們也回去,這裏不需要你們。”


    那幾名護工是陸懷硯安排的人,聞言麵麵相覷,轉眸看著倚在門外的男人,見他頷了下首才敢真的離開。


    “你也走吧。”江瑟看著陸懷硯,說,“我在這裏等她醒來。”


    陸懷硯嗯了聲:“你要走的時候給我發個信,我過來接你。”


    江瑟應好:“你安排個人送小苗回家。”


    何苗正在收拾東西,聞言便瞥了眼門外那眉眼冷淡的男人,擺起手來:“不用不用,江小姐,我自己打車回去就行。”


    江瑟看了眼她憔悴的臉:“這會打車要等至少半小時,你早點回去休息,也能早點過來替我。”


    何苗不好再拒絕,老老實實說了聲“謝謝”便跟著陸懷硯走了。


    人一走光,病房瞬間靜了下來。


    江瑟將她從張玥家裏帶過來的紙箱放在腳下,拿起裏頭那張打印出來的油畫擺在床頭。


    天色漸漸暗下,房間裏亮起了燈。


    張玥醒來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張鳶尾花油畫。


    昏昏沉沉間,一度以為自己到了天堂。


    “這是梵高的《鳶尾花》。”


    張玥恍惚了十幾秒,才漸漸回過神,緩慢移動視線,看向坐在床邊的江瑟。


    “胃是不是很難受?腦袋也很疼吧?”江瑟看著她淡淡道,“這些後遺症會持續幾天,幾天後你才能恢複如常。”


    張玥沒吭聲,不知是因為難受還是因為不想說話,又或者兩者有之。


    江瑟目光點了下枕頭旁邊的畫,說:“這畫是趙誌成特地送給你的吧,畫這幅畫的畫家一輩子都活得很痛苦,可你看看他的畫,他有一個瑰麗到無與倫比的精神世界。生活有多痛苦,他對生命粲然的期許便有多強烈。”


    她看向張玥,“是不是有點像張老板你的旗袍?活得那樣累,做出來的旗袍卻都那麽美,你送我的那件尤其美,隻不過關於那隻無足鳥,張老板你弄錯了一件事。”


    她從紙箱拿出那本鳥類百科,翻到描述無足鳥的那一頁。


    “這種鳥不是真的沒有腳,隻不過腳的構造與旁的鳥類不一樣,無法蹬地起飛,所以它們一旦落在平地上便再也無法起飛,但有一個地方它們能再次振翅起飛。”她指著書上的一行字,“懸崖峭壁,隻要棲息在這些地方,往下墜落時,它們便能借著凜冽的風起飛。越是陡峭的懸崖,越是狂暴的風,它們就越容易起飛。


    “趙誌成說你們是無足鳥時,或許隻是想同張老板你說,即便身處懸崖峭壁,即便底下是萬丈深淵,也能起飛,也能有鵬程萬裏。”


    那時的張玥的確像是活在了懸崖上,底下是望不盡的流嵐霧靄與黑暗,隻要她鬆手一墜,便是粉身碎骨。


    所以阿誠是希望她即便墜落了也能起飛嗎?


    張玥動了動唇,想說話卻發不出聲音。


    江瑟扶她坐起,喂她慢慢喝了半杯水。


    可半杯水落肚,她潤了嗓又不想說話了,隻定定看著江瑟。


    江瑟問她:“你是怎麽猜到趙誌成死了?”


    心中的猜測從江瑟嘴裏得到印證,張玥很慢很慢地垂下眼,默了好半晌,才輕輕地說:


    “阿誠如果真的逃出來了,他一定會回來,就算不能露麵也會躲在一個可以看見我的地方。江小姐你是他綁架過的人,他看到你出現在我身邊,怕你報複我,一定會想盡辦法帶我走。


    “可他沒出現,說明他根本沒逃出來。但他也不在監獄,要不然江小姐也沒必要來找我,直接去監獄找他便成。隻可能是,他死了。”


    “你說得對,這的確像是他的作風。那這兩份合同,”江瑟從紙箱拿出兩份文件,“你知道是無效的麽?”


    張玥怔愣抬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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