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想說話時,他始終垂著眼皮,麵無表情地聽著,直到莫既沉領著人過來了,才挑起眼皮朝來人看去。


    目光對視片刻。


    陸懷硯緩慢掃了他一眼,冷淡道:“聽說你現在說句話都離不得律師了?”


    傅韞瘦削的麵龐像是注入了生氣的人偶,慢慢生動起來。


    他唇角勾起個溫潤的笑容:“方律師,你先出去。”


    方想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倚在門邊的男人忽然看了過來,淡聲:“你是正通律所的方想方律師?”


    方想眉心一跳。


    先前傅家給傅韞找律師時,他便已經聽說了,所有替傅韞辯護的律所都會列入陸氏的黑名單。


    不僅僅陸氏,與陸氏交好的幾個集團企業也放出了類似的話。


    要不是欠了傅老爺子人情,方想是一點兒都不想接這案子。


    陸氏這尊大佛他是不能再得罪了。


    傅韞不聽他的話,他也沒轍。


    “是我是我,久仰大名了,陸總。” 方想露出個專業的笑容,“既然傅總這裏不需要我,那我就不打擾二位了。”


    他人出去後,傅韞又將目光看向莫既沉。


    莫既沉聳肩,沒半點離開的意思。


    傅韞沒說什麽,再度調轉視線看向陸懷硯,溫聲說:“我早就猜到瑟瑟不會來見我,卻沒想到你會來。”


    他姿態閑散而自在,提起江瑟時語氣十分親昵。


    陸懷硯瞥了眼床邊的醫療儀器,上麵的心電圖很平穩,唯獨一點波動是他提起江瑟的時候。


    “她隻會在法庭見你,”陸懷硯的聲音同傅韞的心電圖一樣平穩,寒潭似的一雙眸子靜靜看著傅韞,“就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你哪來的臉要她來這裏和你見麵?”


    傅韞麵色依舊溫潤,他盯著陸懷硯微笑道: “她本來就應該屬於我。當初要不是你陸懷硯橫插一腳,本該是我進去救她做她的救世主,她喜歡的人也隻可能是我。你現在擁有的一切,本該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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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6章 後續(三)


    =


    儀器上的心電曲線跟剛才相比, 明顯有了更大的波動。


    傅韞眸色詭異,熾熱裏摻雜著濃濃的怨恨與妒忌。


    眼前這男人什麽都有了,仗著好的出身好的父母得到了普通人夢寐以求的一切。


    金錢、權勢、地位, 還有女人。


    當初就差那麽一步。


    倘若救出江瑟的是他, 岑家的恩情還有瑟瑟的喜歡足夠他翻身, 同瑟瑟一訂婚,他在傅家將再不是一個人人唾棄的私生子。


    岑家會支持他, 那老貨也會重用他。


    他與瑟瑟的孩子會跟他不一樣,從一出生就是人上人。


    “你說的是七年前她被綁架的事?你怎麽知道是我救了她?你當時在現場?你又準備怎麽救她?”


    陸懷硯單手插兜靠著牆,語氣很淡,並未因傅韞說的那些話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就好似,傅韞這號人根本不值得他浪費一星半點的情緒。


    傅韞沉默地注視他。


    這男人骨子裏從來都帶著傲慢,連傅雋都入不了他眼。


    傅韞甚至知道傅雋一直在妒忌著陸懷硯。


    人類本性慕強。


    當他們這群人還在聽著自家老子的話走自家老子安排的路時, 陸懷硯已經開始奪權把陸進宗趕出陸氏,自己坐上他老子的位置。


    他做了許多人想做卻不敢做的事, 並且還成功了。


    的確有傲慢的資本。


    也難怪他從來不拿正眼瞧自己。


    即便是現在, 明知他就是當年綁架江瑟的人, 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姿態,全然不把他當一回事。


    傅韞十分突兀地笑出了聲,不問反答:“陸總猜猜我是什麽時候愛上瑟瑟的?”


    他壓低下頜, 望著陸懷硯的目光帶著赤裸裸的挑釁。


    “就是那三天。我特地挑了兩個□□慣犯來做趙誌成的幫手,我以為像她那樣, 從小養在城堡裏沒經曆過什麽挫折的姑娘, 隻要讓她在肮髒的泥濘裏滾兩圈, 把她徹底弄髒了, 就能折碎她那一身傲骨。那兩個人的確想欺負她,第一天沒成功, 第二天繼續。可你知道嗎?她竟然一聲都沒求饒,連哭聲都沒有。”


    他的聲音漸漸柔和下來,望著陸懷硯的目光也變得恍惚與溫柔,仿佛是陷入了回憶裏。


    “不僅如此,那些人拿下她嘴裏的布條灌她喝藥,她嗆到咳嗽也依舊要說,她會找到他們,這裏的所有人,她都會找到。她的確是把所有人都找出來了,包括我。真是個堅韌的姑娘,你說這樣一個人怎麽能不讓人愛上呢?”


    空氣一陣死寂。


    傅韞唇角含著笑,等著欣賞陸懷硯失去冷靜失去理智失去所有體麵,被怒火焚燒的醜陋模樣。


    然而下一秒,對麵那男人說出的話卻是叫他麵上的笑容一僵。


    “這算是主動招供了?”陸懷硯神色淡淡地轉過頭看莫既沉,“他承認了是他安排人綁架了江瑟。”


    莫既沉“嗯”一聲。


    陸懷硯氣定神閑地頷一頷首:“成,那我回公司了。”


    他慢慢站直身體,漫不經心地瞥一眼傅韞,輕輕笑道:“真是沉不住氣,難怪你隻能靠殺人、靠綁架來獲得你想要的東西。當初傅雋說你是隻上不了台麵的癩蛤蟆,還真沒說錯。另外——


    “就算當初是你進去那間廢工廠,她也不會屬於你,她會像現在這樣把你揪出來。江瑟身旁的位置,就算你僥幸能站上那麽一會,我也會奪回來。像你這樣的懦夫,根本沒資格肖想不該肖想也不配肖想的人。”


    他說話的姿態分明是是雲淡風輕的,語調也從容,可就是能叫人看來他對傅韞的蔑視。


    骨子裏掩都掩不住的蔑視。


    那一聲“懦夫”落地,傅韞有種被人看透了的恥辱感。


    就好像他想見江瑟的微妙心思以及他想要激怒陸懷硯的用意在那男人麵前根本無所遁形。


    他看穿了一切。


    傅韞慢慢斂了笑容。


    眸子裏的挑釁與興奮一霎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又恢複了最開始的麵無表情。


    心電曲線不斷起伏,在屏幕裏拉出尖銳狹長的角後又慢慢恢複平穩。


    陸懷硯卻是懶得再看他,唇角噙一絲冷淡的笑,神色淡漠地出了病房。


    莫既臣緊跟在他身後,目光掠過他繃緊的下頜線,吊兒郎當道:“剛我差點以為你要揍他了,他這會的身體可挨不住你的拳頭。”


    剛傅韞說完那些話後,莫既臣敏銳覺察到陸懷硯一閃而過的殺意。


    他賴在病房可不僅僅是為了記錄兩人的對話,更重要的是防止陸懷硯對傅韞下手。


    陸懷硯後槽牙一鬆,要笑不笑地望向莫既臣:“你在一邊杵著,我就算想動手也動不了。更何況—”


    他聲音倏地一冷:“那種人也不配我動手。”


    莫既臣還是覺得疑惑:“他怎麽就這麽沉不住氣招供了呢?之前他嘴閉得比蚌殼還緊,一個字都掏不出來。”


    陸懷硯斂下眉眼,淡聲:“他現在大概是連活著的欲望都沒有了。”


    兩人在停車場分開,陸懷硯取了車後卻沒急著發動車子離開,而是像尊塑像般坐在駕駛位,一瞬不瞬地盯著住院部的大門。


    傅韞說過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在腦海裏回響。


    ——“我特地挑了兩個□□慣犯來做趙誌成的幫手。”


    ——“那兩個人的確想欺負她,第一天沒成功,第二天繼續。可你知道嗎?她竟然一聲都沒求饒,連哭聲都沒有。”


    莫既沉說得沒錯,聽見這些話時,他的確想要動手。


    因為那一刻他想起了十八歲的江瑟流淚的麵龐。


    陸懷硯頭抵上駕駛座椅背,狠狠閉上眼。


    -


    江瑟並不知陸懷硯去見了傅韞,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


    傅韞就是趙誌成說的那隻老鼠,一輩子都隻能活在暗無天日的臭水溝裏。


    她已經抓到了他,他的結局要麽是牢底坐穿,要麽是死。不管哪個結局,江瑟都能接受。


    答應自己要做的事,她都已經做到了。


    往後的每一日,她隻向前看,再不需要背負過往。


    “瑟瑟,怎麽又走神了?”


    岑家老宅,岑禮往江瑟桌前的紅茶放了一顆玫瑰冰糖,正要撒一粒玫瑰鹽,江瑟忽然道:“不用加鹽了。”


    岑禮手一頓,好笑地看她一眼:“你從前吃甜品不是喜歡往紅茶裏添點鹽?”


    “那是十六歲時養成的習慣,”江瑟望著沉在紅茶杯裏的冰糖,“現在這習慣該戒掉了。”


    十六歲到十八歲那兩年,她時常發燒。每回發燒都像是從水裏撈起來一樣,張嬸喂不進電解質水,隻好往她愛喝的紅茶裏添糖跟鹽哄她喝。


    久而久之,她便習慣了這味道。


    吃甜的東西時,總要往茶水裏添點鹽,怕自己吃多了糖會忘記這個味道。


    她雖然沒細說,但岑禮很自然地想到了這個習慣肯定與她十六歲時被綁的事有關。


    他放下裝鹽的搪瓷罐:“傅韞的事,我和父親母親都聽說了。瑟瑟,對不起,當初是我們沒做好。”


    江瑟端起茶杯喝了口紅茶,風馬牛不相及地提起一部美國電影。


    “我曾經看過一部電影,一個十分優秀的女孩子在軍校裏被一群妒忌她的男人□□了。她的父親是個權勢滔天的將軍,當他女兒死裏逃生從醫院醒來時,她以為他父親一定會將這個案子查個水落石出,可這個從小寵著她長大以她為驕傲的父親卻選擇了緘默。為了他的仕途,為了權勢還有家族利益,他要求他女兒和他一起緘默,他以為她的女兒會理解他。但最終他女兒卻選擇了用死亡來揭發當年的案子,完成對她父親最後的報複。因為對她來說,比苦難更痛苦的是來自親人的背叛與放棄。哥哥——”


    溫雅的聲音微微一頓,江瑟掀眸望著岑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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